風雲突變後的首個清晨。
顧明珠一夜難眠,早起衝了澡,做了早飯,收拾容磊的屋子,手洗了兩件他的襯衫,把小石頭的行李安排在主臥隔壁的客房。
八點,砂鍋裡的粥已經熬的稀巴爛,顧明珠弄好了配粥的小菜,放好碗筷,這父子兩個還沒起牀。等到八點二十,她進去叫醒他們。
容易卻其實已經醒了,眨巴著糊著眼屎的大眼睛,小腦袋在身側父親高大的身軀下顯得格外滑稽。顧明珠對他勾勾手指,小傢伙卻耍賴不起牀,還轉身去搖容磊的頭。容磊被搖醒,皺著眉醒來。
看到眼前的小臉,他愣了兩秒,然後微笑起來。
顧明珠一夜的愁緒,就因爲這個微笑而煙消雲散。
容磊殷勤的給兒子穿衣,一大一小一前一後的排隊進浴室。顧明珠盛了粥出來,涼到溫吞,兩人也來了。
早餐桌上,小石頭乖巧的自己喝粥夾菜,筷子使的比一般中國大孩子還熟練。容磊喝兩口粥就看看兒子,顧明珠看在眼裡,摸摸兒子的頭,說:“今天爸爸媽媽有事情,待會兒吃完早餐,送你去小姨那裡玩好不好?叫她帶你去看外公。”
“可是小姨夫不喜歡我纏著小姨,他總是把我扔出去,他說小姨是他一個人的。”小石頭嚥下一口粥,聲音清脆:“可以叫Wallace帶我去看外公嗎?上次他來看我的時候說,等你接我回來了,他請我吃這裡很好吃的小吃。”
顧明珠心裡一滯,容磊的眼神已經冰冷的掃過來。小石頭看不懂大人之間的互動,還興高采烈的補充:“爸爸,Wallace中文名字叫方—非—池,他是海棠姨媽的哥哥,也是媽媽的好朋友。他是我的哥們!你呢,你和他是朋友嗎?”
容磊冷笑,“算是吧。”
“那麼下次我和他去滑雪,你也一起來!Wallace滑雪很棒!而且他能把車開的很快……”小石頭揮舞著勺子滔滔不絕,顧明珠心驚膽顫的打斷他:“容易!食不言,寢不語。”
“唔……可是媽媽是你先和我語的!”容易把勺子咬進嘴巴里,眨巴眨巴眼睛,反駁顧明珠。
容磊冷冷看了一眼顧明珠,“這就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容易,你媽媽有沒有教過你這個成語?”
容易想了一想,搖頭。
他不懂很長很繞口的中文,但是他看得懂大人的臉色——媽媽不高興了,爸爸好像也不高興。他識相的閉嘴,低頭小口喝粥。
容磊察覺到孩子的不快,摸摸他的頭,語氣緩和了很多:“我們不聽媽媽的,今天爸爸帶你去見太爺爺和爺爺奶奶,他們是爸爸的家人,他們都很想見容易。”
容易疑惑,舔了舔勺子,好奇的問:“那爲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外公和小姨媽他們每年都來美國看我好幾次,爸爸你的家人爲什麼不一起來?是不是他們和你一樣出差去了很遙遠的地方?”
容磊語塞,看著兒子,他心口滾燙滾燙的,無奈的對兒子笑。
“我帶了禮物給睿睿,爸爸,我可以邀請睿睿和我一起去看你的家人麼?”小石頭很顯然的,對陌生的爸爸以及爸爸陌生的家人沒有很大的熱情。在他小小的世界裡,這些人從未進入過,所以他現在並不覺得可貴。
容磊再沒胃口,他放下了早餐,忍住胃部和心裡的不適,溫聲向兒子解釋:“今天是家庭聚會,下次我們再邀請睿睿。反正容易以後會一直留在這裡,有很多時間和睿睿一起玩。”
“我不回美國去了嗎?”容易詫異之下說了一句英語,他看向顧明珠,顧明珠不置可否。容磊也用英語回答,他的音質渾厚,鏗鏘有力,“對,不回去。以後,你將一直和家人在一起。”
今天是週一,容磊卻絲毫不提要上班的事。容易堅持要換上他的黑色小禮服才肯去容宅拜訪,他便坐在客廳沙發裡等兒子換裝。
顧明珠把容易的小西服找出來,扔給他自己換上。她掩好房門,坐到了容磊身邊。
容磊一看到她來就站起來,要挪遠一點,她強制性的挽住他的手臂拉他坐下,“你總要告訴我,你接下去準備怎麼辦?”
“我做事什麼時候需要向你報備了?”容磊不耐煩的推開她的手,拿起茶幾上的報紙悠閒的翻閱,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的性格里是有藝術家特有的彆扭和悶騷成分在的,七年前顧明珠很清楚這一點。七年後,哪怕他已經歷練成爲一個合格的冷血商人,遇到了這樣真正使他情緒大幅度波動的事情,他那種彆扭的樣子又全部都寫在了臉上。
“事關我妹妹和我兒子,你必須得告訴我。我也有我的安排。”
容磊摔了報紙,“你以爲你是誰!上帝麼?誰都要被你安排?!”
“你嚷什麼!被小石頭聽見又要以爲你不喜歡他了!”顧明珠捏住他的七寸,直捏的他動彈不得,乖乖坐下。她竊喜。
“你叫他什麼?”容磊眉目間有些舒緩的氣息,“……小石頭?”
顧明珠咬舌,“你不喜歡?”她看著容磊的眼神由憤怒彆扭轉成一種複雜深邃,傻傻的問。
容磊盯著她看了半晌,悠悠嘆氣,“沒有……很喜歡。”他的語氣很是無可奈何,“我帶容易回家,今晚你等我電話,我估計爺爺會叫你去一趟。”
“那你不索性把我一起帶去麼現在?”顧明珠逗他。
“你難道不是要去見Fay麼?趁我有時間和她串供之前。”容磊不鹹不淡的反問。
顧明珠在他臉上用勁掐了一把,咬牙切齒的誇:“這孩子真聰明!”
容磊拂開她的手,彆扭的白了她一眼,背過身去繼續看報紙。
容家的大人們盼容磊容巖早日成婚添丁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無奈容磊心灰意冷遠走國外,他們想催也催不到。容巖則是一提及這個話題就消失個半個月不回家,幾次下來再沒有人敢催。
所以容易的出現,無異於是給家風正派嚴謹的容家投放了一顆炸彈。
“我……我見過這個孩子啊!我抱過這個孩子的!”容家老宅,大客廳的沙發旁,容磊媽媽正哭的稀里嘩啦,“他和……我們容磊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
容磊的爸爸被容老爺子從高爾夫球場急急召回,一隻手還戴著打球用的手套。他扶著妻子,輕輕的拍她的背,“可可……可可你別激動,嚇著孩子了。”
容易也確實被嚇著了。這兩天一夜裡,發生太多他小腦袋想不過來的事情了。還有,爸爸的媽媽爲什麼一邊哭一邊流鼻涕?他怯生生的注視著奶奶的鼻涕。
容磊也怕激動的媽媽抱疼了兒子,一邊勸媽媽,一邊把容易抱了回來。容易馬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小臉埋在他肩窩裡,鴕鳥一樣對外撅著屁股。
最終在爸爸的溫言勸說和薇姨的美味點心雙重攻勢之下,飽受驚嚇的小容易半信半疑的卸下防備,由爸爸領著,一本正經的坐在沙發上,很嚴肅的小口吃零食。
四位爺爺奶奶級別的圍著孫子逗樂,容老爺子拄著柺杖站在四人後面,表情莫測。
他剛剛晨練完回來,正準備吃早餐,容磊忽然回來了,還抱著個小男孩,說是顧明珠七年前生的,一直養在美國,叫容易。
茲事體大,老爺子立刻把兩個兒子都給叫了回來。這頭他還沒理清楚頭緒,那邊容家的兩個當家夫人買菜回來了,這下可好,天下大亂。
容老爺子這一輩子什麼沒見識過?可這天上掉下個重孫子的事情,他還真是頭一回,掉的還是個活潑聰明,一看就繼承了容家良好基因的漂亮重孫子。
這個顧明珠!
容易的適應能力顯然上佳,很快,他的注意力漸漸被轉移,一邊脆生生的回答爺爺奶奶的問題,一邊兩隻手各拿一塊杏仁酥,神氣的黑色小禮服前襟上沾上了不少渣。容巖媽媽伸手給他拍拍,小傢伙很合作的挺起小胸膛,笑瞇瞇的特別可愛,惹的容巖媽媽忍不住抱過來狠狠親了兩口。
容磊摸摸兒子的頭,頗感欣慰。容老爺子這時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容磊悄悄起身跟著他去書房。
一進書房,容老爺子就皺起了眉,柺杖一頓,低喝:“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容磊斟酌了一下,很客觀的把他這兩天瞭解到的情況對爺爺說了一遍。
老爺子聽了直搖頭,半晌都沒說出話來。最後他重重嘆氣,“這叫什麼事情!”
“我會處理的,您別擔心。”
“怎麼處理都是亡羊補牢,孩子都這麼大了!傳出去像什麼話!顧明珠這女孩子就是這點不好,心眼太多!”老爺子吹鬍子瞪眼睛的。他這一生出身富貴,打過勝仗,做過高官,當過鉅富,最是明白世情。容家從他當家起,除了薇姨身份特殊外,從來未曾用過一個傭人。兩個兒子一個繼承家業從商,一個從政,都是憑著真才實學。媳婦們雖說都是出身名門,但進了容家之後循規蹈矩,親事柴米。這樣嚴謹踏實的家風薰陶之下,兩個孫子纔會如此出類拔萃。他以爲他開了容家大家之風的先氣,往後必是子孫繁榮,人才輩出。哪裡知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荒唐的事情!
其實要說七年前,容老爺子也是有所察覺的。當時顧明珠忽然消失了七個月,回來之後整個人狀態不是很好。爲人謹慎的容老爺子掐掐時間覺得不對,打來電話和容磊商量。
容磊自然清楚自己的事情,立刻馬上借了延的人去查。那時他的心裡,其實……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的。
但他得到的結果,和國內容老爺子派容巖查得的一樣——是有人生孩子,但不是顧明珠。
回稟了爺爺之後,容磊甚至抱著極爲複雜的心態,神通廣大的取到了那個取名爲睿睿的小男孩的毛髮,進行了DNA測試。結果當然,孩子不是他的。
現在看來,顧明珠是早有計劃的。美國是梁氏總公司所在地,黑白兩道都得給樑飛凡面子。方非池的家族又與美國當地的警力關係相當好。要壓住她們母子的消息不外露,簡直易如反掌。
而且顧明珠找了高幸做掩護,之後帶著兒子來來往往於美國和C市之間,別人都以爲她帶著的是睿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