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結婚,竟然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情。
海棠愁眉苦臉的看著面前同樣愁眉苦臉的證婚人,然後轉向一臉快活表情的延,“延,我是中國人,我不能在這裡結婚的。我沒有帶護照啊身份證啊什麼都沒帶。”
延聽了她婉轉的拒絕,表情卻依舊很天真的高興,“沒關係,你只要說IDO,其他交給我。”
海棠看向那個穿著制服的證婚人,後者藍灰色的眼珠,因爲延瞧過來時驀然冷下來的氣場而凝結,抖了一下,然後無奈的對東方小姑娘點了點頭。
海棠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要想別人,你只要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延看出了海棠的遲疑,稍稍俯身,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摩挲著她單薄的肩,表情溫軟,“你要什麼——快樂、幸福、愛,我通通給你,我將把你當做此生唯一摯愛。小公主,你不要想其他,你只要看著我,喜歡我,嫁給我。”
延說的很慢,很認真。
有一種男人的眼睛是有魔力的,他定定的看著你,緩緩吐字,那一刻你哪怕是明明知道,命運最是荒誕不受控制,你卻還是會相信他,刻骨銘心的相信。
海棠在那一刻,真的就很乖的沒有想任何其他的事情。眼前的這個男人笑容淺淺,眉目深深,她能夠想象得出,與他相伴一生的情景。
延在東方女孩黑白分明的清澈眸中,讀懂一切。
新郎攏著新娘的肩膀,微笑著低下頭,很浪漫的吻下去。
身後,把整個大廳佔的水泄不通的黑手黨們歡呼起來,口哨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延笑著擡頭,英俊的臉上幸福笑容讓人不敢逼視,衆人歡呼,慶祝宴會即刻開始。
然後,突然的,一切的幸福、所有的聲音,都爲外面空中的響動聲蒙蓋。
十七、
直升機的螺旋槳捲起狂暴的風,方是國走來的步子便有些慢。
他微彎著身體抵禦怒風,黑色的風衣被吹的翻飛在他身後,像是張狂而沉默的帆。方亦城和方非池一左一右跟著他,都是神情嚴肅。
海棠跟著衆人出了門,看見是方是國他們三個人來了,她下意識的往前迎,卻被追過來的延拎小雞似的拎回來,摟在懷裡控的動彈不得。
方家的三兄弟一步步逼近,延帶著海棠,一步步後退,直到所有人進入室內,高大堅固的門重重關上。
場面頓時變的很詭異,前方是一團戴著大墨鏡的黑手黨,後方是一隊全副武裝的FBI,中間方是國淡定的站著,雙手抄在風衣口袋裡,俊美淡漠的臉像是遠古石刻上的神。
劍拔弩張。
“海棠,過來。”方是國輕慢的語氣,讓延全身“騰”一聲著了火。
“不許去!”他明明把人牢牢扣著,聲音卻有一絲說不出的顫。
海棠被身上鐵條般的手臂箍的很疼,下意識掙扎,卻被收的更緊。
嘩啦啦。
好多好多,烏洞洞的槍口。
方是國擡手,示意方亦城停下,方亦城立刻低喝。這邊收了槍,延冷笑了聲,也示意手下收槍退開。
“你喜歡她、要娶她,可以——按照我們中國人的規矩來,見父母、談婚事,怎麼都好。把她綁架了,從走私毒品的通道偷偷運過來,說結婚就結婚,你當我妹妹是什麼?”方是國這番話說的比平時還慢,一個個單詞重重的壓向延。
延不屑,“等我們慶祝完了,我自然會帶她回你們那裡說一聲的。”
“你以爲你是誰?”方是國提高音調,不怒自威,“她是你可以隨隨便便說一聲就娶回家的?你、也配?!”
這話,說的海棠的眼淚“啪嗒”一聲落下來。
方是國的眼角輕微一跳。
延鎮定下來,也冷冷的笑,“你以爲你是誰?我可以娶她,你能嗎?”
方是國細長的眼瞇起。
“放開我。”兩個男人臨近沸點的對視裡,海棠忽然猛烈掙扎。
延有些慌,扳過她的身子惱怒的盯著她。
意大利男人最相信一見鍾情,他愛這個東方姑娘,爲了找到她,不惜回到一直抗拒的家族,借用力量找到她帶她回來。可是眼下,這個男人一出現,他的小公主哪怕人在他懷裡,他卻還是感到莫名的慌亂。
海棠被剛纔延那句“你能嗎”,以及之後方是國那令她撕心裂肺的沉默,打擊的只想速速離開,誰也不見。
“放開我”她低聲的喝。
“你是我的妻子。”延生氣的吼,“你看清楚!他是你哥哥!我是你愛的人!”
海棠愣住,看向他的眼神裡,掙扎、矛盾、猶豫、困惑、紛亂。
“不要想其他,海棠,你愛我。”延幾乎咬牙切齒了。
海棠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延捏著海棠的手下意識的用了力氣,眼看海棠白皙的胳膊上紅起來,方是國看不下去,上前一步,一個巧勁用手肘擋開了延,把海棠扯進懷裡。
分開的那個剎那,海棠心裡一空,看向往後踉蹌一步的延,他帥氣深情的眉目間,滿滿都是不可置信和傷心。
兩方人馬騷動起來。
一觸即發的場面混亂不堪,海棠尖叫,慌亂裡不知爲何,人是向延的方向躲去的。
方非池和方亦城上前,架住表妹往身後護。
眼看海棠遠去,延怒不可遏,掏出槍來對天示警。
方是國瞇了瞇眼,往後看去,海棠被方亦城高大的身體擋住,看不見這邊的情形。他眼神一狠,不著痕跡的往前一撞,擋住延手臂的去勢的同時,用太極以柔克剛的手法引著,把槍口引向自己的左鍵。
一聲巨響,騷亂更甚。
方非池和方亦城都是錯愕,雙雙鬆開手轉身,海棠清清楚楚的看到延錯愕的表情、手上烏洞洞的槍以及——方是國左肩上,迅速涌出的、紅豔豔的血。
她目瞪口呆。
“走!”方是國白著臉,捂著左肩退回,低聲的吼。
海棠不可置信的恨恨看了延一眼,扶過看似搖搖欲墜的方是國,再不用誰來強拉,她頭也不回的,在衆人掩護下離去。
“不許開槍!”延幾乎咬碎了牙,吼出一句,喝住了蠢蠢欲動的手下,“不要傷了她。”
“讓她走……”他的聲音低下去,微弱的像是呢喃。
十八、
方家的氣氛凍結的像冰。
方是國的傷不重,但是方正的生氣很嚴重。
姨媽雖然強悍依舊,說天塌下來也有她頂著,叫海棠不用擔心。但是海棠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
方是國聽說她要跟著方亦城去美國,沉思半晌,微笑著點頭。
海棠捂住心中那對柔軟的耳朵,怕它聽到玻璃碎開的聲音。
可是好奇怪,竟然沒有碎……
“海棠?”方是國眸子裡閃過一絲的不確定,“海棠……”
“哦!”海棠壓下心頭忽然浮現的一張年輕笑臉,“我沒事哥哥。我跟姨媽說好了,姨媽答應了……姨夫那裡,你要幫我說好話哦,等下次回來,我可不希望看到他還是板著臉對我。”
方是國笑,“放心。”
海棠微微點頭,“哥哥一直讓我很放心。”
她笑的柔,起身走出去,背影曼妙。方是國的心卻沒來由的沉了一下。
方非池進來時和海棠擦肩而過,揉揉她頭髮,被她嬌嗔的捶了一拳。
“傷口好點了麼?”他在方是國牀邊坐下。
“我有分寸,沒大礙。”方是國淡笑,仰頭調整姿勢,微閉眼。
“你最好是有分寸,趕緊好起來。你那公司我也不熟,管起來吃力的很。”方非池開玩笑的口氣,眼裡卻有著試探的意味。
方是國睜開眼,不明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我沒想瞞你,不過一直以來時機沒成熟,說出來怕家裡擔心。”
“你有那個能力白手起家是好事,有什麼好擔心的。”方非池雲淡風輕的笑。心裡到底不能介懷——即使方是國想誰也不靠獨立門戶,不說並肩作戰,告訴他這個弟弟一聲也是應該的吧?
“那個小丫頭,不能那麼早告訴她,不然她哪還有心思做其他事。我希望她多念幾年書。”方是國轉了轉脖子,很淡很溫暖的笑。
方非池頓時懂了,“哥——”
“——喏,不要告訴阿姨。等海棠從美國唸書回來,我這邊也差不多了,我親自去和阿姨說。”方是國的臉上,有最溫柔的篤定之色。
他以爲只有他才知道,怎樣對她,纔是最好。
十九、
美國。
海棠心如止水的唸書,課餘時間打工賺學費。因爲住在方非池的房子裡,房租免了,生活過的很不錯。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方非池帶來了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海棠沒問什麼,卻用眼神折磨的方非池不得不主動坦白,“不是我的,我對天發誓!”
海棠撇嘴,“看也不像,她——明珠姐的氣場,不是你壓得住的。”
方非池嘴角抽搐,“趙、海、棠!”
海棠聳聳肩,“實話實說而已。”
確實,那個叫顧明珠的女人,氣場強大到海棠好奇——那個男孩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什麼樣的男子能讓這樣的女人在分手後,如此念念不忘?
等她問起時,方非池的眼神陰鶩的嚇人,“一塊臭石頭。”
表哥的眼神讓海棠吃了一驚——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方家二少爺,竟然會有那樣情真意切的妒忌失落神色!
二十、
一晃五年,那個叫容易的小男孩,在海棠身邊很愉快的長大。
和顧明珠熟悉了之後,聊天之時海棠曾經問過關於孩子爸爸的事情。只見從來女王氣質的顧明珠,表情忽然的柔和下來,“哦,”她輕柔的笑,“他叫容磊。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而他,他不知道他有個兒子。呵呵,好玩吧?”
顧明珠語氣輕鬆,海棠卻笑不出來,“你……現在還在等他嗎?”
顧明珠點頭。也許是喝了些紅酒的關係,她的眼裡起了一層迷濛的霧氣,“海棠,”她悠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說自己愛誰,或者被愛。很多人甚至試圖用言語去定義愛情……可是事實上,愛情就是一種最簡單最膚淺的快感而已——那個人,你和他在一起,再沒有比這更美好、更讓你快樂的事情,那些快樂甚至能支撐著我度過那麼些年沒有他的日子,永生不忘,那麼你就愛他。”
海棠大概也已醉了。
腦海裡,源源不斷的涌出那些她在羅馬的日子,街頭狂奔、小路擁吻、教堂裡,有個年輕的男聲帶著笑意的聲音:“東方小公主”……
什麼是愛情?她自以爲愛了一個男子十二年,現在想想,那十二年裡被照顧、被疼愛,可那個男子的形貌卻在這短短五年裡,在她學會妥帖照顧好自己之後,漸漸模糊、淡去。哪怕是夜深人靜之時再想起,也只是淡淡惆悵而已。
而那鮮明的一幕一幕,顧明珠的話音剛落她便想起的那些飛揚快樂裡,牽著她手的,全然不是那個她自以爲、爲之傷透了心的男人。
二十一、
C市,機場上空。
飛機即將降落,FAY像個孩子似的高興。一旁的延一手支著下巴,無奈的看著她。
“待會兒我先出去找容磊,你去拿行李,我在外面等你!”
延暗自嘆氣,這個一頭熱的小姑娘,誰都看得出來容磊這一輩子不可能忘掉心裡的那個人,她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聽到沒?!”FAY敲好友。
“恩。”延簡短的回。
離C市越來越近,延開始有些恍惚。
這裡……是東方小公主長大的地方呢。
那個沒有良心的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把他忘的一乾二淨了?
“延?”FAY叫他,“你在想什麼?”
延淡漠的搖搖頭。FAY習慣了他一如既往的冷漠,笑了笑不再煩他。延看向窗外,地面的建築物越來越清晰,不知爲何,他的心忽然有了種……莫名的悸動,似曾相識。
二十二、
C市,機場。
“姨媽,我媽媽說今天我爸爸會來接我。”容易第一百三十六遍重複。
海棠等著行李,無奈的嘆口氣,摸摸容易的小腦袋。容易長這麼大隻在照片上見過父親,興奮也是難免的。
可是容磊是一點都不知情的,這一下子把孩子領到他面前來,顧明珠會不會太狠了些?海棠暗自反覆考慮。
“姨媽,一會兒見到了我爸爸,我給你介紹哦!”容易仰著臉,得意的說。
“知道啦知道啦!”海棠捏捏他肥嘟嘟的臉蛋。
容易別過臉去,“再捏我咬你哦!”
海棠被他認真的可愛表情逗笑了。這時行李終於出來了,她拉過箱子,把小容易抱上去,拖著就走,小傢伙張手張腳的劃拉,高興的哼著兒歌。
隔著一個出口,高大的混血男子翩然而至,轉角、轉角再轉角,海棠和他隔著一層半透明鋼化磨砂有機玻璃,擦肩而過。
可是在這世上,你總會遇見一個人,是在漠漠人羣裡面相隔很遠也能感應到的。
所以一步、兩步,延忽然的停了下來。
人羣裡,那個嬌小的背影,和夢裡無數次出現時一模一樣。
延的喉結上下往復,冰藍色的眸子擁住了人世間最純淨的熱與冷,閃閃爍爍。
我的東方小公主,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延大步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