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磊言出必行。
可方非池卻忽然不見了。“宏碁”無主,不消多時就被樑飛凡連消帶打吃下去一大半。顧明珠遍尋他不著,程光那裡也一點消息都沒有。路欣楠那裡,看她的表情,應該是知道方非池行蹤的,可是顧明珠怎麼問她也是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鑑於這兩人的複雜關係,她也不好怎麼逼問。
晚上吃過晚飯,顧明珠從容巖房裡把搗蛋鬼容易抓了出來。
“小石頭,你多久沒見Wallace了?”
媽媽笑瞇瞇的,態度格外良好。容易也笑瞇瞇的,“忘了。”
“小沒良心,叔叔那麼疼你!”顧明珠捏捏他的小鼻子,“容易去給路路姨媽打電話,約她和Wallace一起帶你去郊遊好不好?”
容易搖頭,“我要和爸爸一起去,爸爸教我烤很好吃的雞翅。”
“乖,爸爸也一起去,媽媽也去。你去約叔叔和姨媽,我們大家一起去郊遊玩。”顧明珠哄兒子。
“二叔也一起去?”
“對,二叔也一起去。”
“四叔呢?”
“你先去約好路路姨媽和Wallace,其他人媽媽來約。”顧明珠儘量保持笑瞇瞇的樣子。
小傢伙想了想,左看看右看看,趴到顧明珠耳邊,小聲的說:“媽媽,你想Wallace了是不是?”
顧明珠一愣,忍下這口氣,尷尬的賠笑,“是啊是啊,所以小石頭去幫媽媽約他好不好?”
容易很凝重的搖頭,“媽媽,我覺得你還是嫁給爸爸比較好。一般來說小孩子的媽媽都是嫁給爸爸的,你要是嫁給Wallace,會很奇怪。而且我更喜歡我爸爸,我爸爸比較厲害!”
“容、易!”顧明珠額頭上青筋一跳一跳的,終於爆發出來,“是誰教的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容易扣扣自己的下巴,“二叔!剛纔我聽見二叔打電話,說爸爸在幫Wallace什麼忙,比較厲害的纔會去幫助比較不厲害的呀!”
容巖這時剛好從房裡把腦袋湊出來看熱鬧,被顧明珠猙獰的笑容嚇了一跳,“幹嘛……你別過來!”
“老大!啊……你老婆瘋了你快來啊……”
嚴刑逼供之下,容巖通過紀南把方非池的藏身地點供了出來。顧明珠第二天中午找了過去。
那所房子在郊外的湖邊,風景秀麗。顧明珠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眺望近處的碧綠湖面和遠處的起伏林海,由衷的感慨:“方非池,你也太能享受了。”
“喜歡的話這裡送你,”方非池輕笑,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或者,你要和我一起住進來,我也歡迎。”
“來渡假的話真的可以考慮,可是先得把麻煩事給解決了纔有心情吧?”顧明珠轉回正題上。
“只要事關你,我一直很有心情。”方非池攤手。
“非池,我很認真的在關心你。請你不要用這種態度來敷衍我。”顧明珠一本正經。
“那你回到我懷裡來吧,情場得意的話,我不介意把‘宏碁’讓給樑飛凡那個紅了眼的大情聖。”
“你知道他爲什麼紅了眼嗎?”顧明珠冷下臉,“因爲顧煙失蹤了。樑飛凡找不到她,所以他把這筆帳連本帶利算到了你們方家頭上。但是,方亦城真要是真的被整死,他樑飛凡就算找到了顧煙,顧煙也不會原諒他。”
“你幹嘛不去跟樑飛凡說這些?直接叫他停止收購不是比叫我抵抗他容易許多嗎?”方非池的手指很靈活的甩著打火機玩,漫不經心的聽著。
“你以爲我沒去?!樑飛凡現在要是神智清醒的話,怎麼可能瘋狂成這樣?他這樣以本傷人,最後大概只會是兩敗俱傷收場!所以你不能倒!”
方非池還是玩笑,“哎!你不知道我的外號是‘金槍不倒’麼?”
顧明珠猛的一拍桌子,“方非池!”
方非池其實尤其的喜歡她薄怒時的明豔,他笑的有些柔軟,定定的仔細看著她。顧明珠被他看的不自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嚴肅些。你到底是來說什麼的?”方非池收拾了一些不正經的笑,點了一支菸,“繞了這麼久,到底是有什麼內幕要透露給我?你家石頭和樑飛凡同盟了?來提醒我小心?”
顧明珠一驚,“你什麼意思?!”
“別激動,我瞎猜的。每一次只要事關容磊,你都是這種欲說還休的嬌羞模樣,讓我猜猜這一次是怎麼了,是不是容磊跟你說了什麼,關於我?”那支菸方非池始終沒放到脣邊,燒了一段,他撣了撣菸灰,笑容很淡。
“他手裡有你洗黑錢的證據。”顧明珠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非池,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和他起衝突。”
“那麼你跟他求情了?爲了這件事?爲了我?”方非池笑的意味難明。
顧明珠不點頭也不搖頭。方非池的眼神她是懂的,她想她的眼神方非池也懂。不然,他的笑容不會這樣一點點低下去。
方非池避開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樣子直直的正面凝望,對他來說就像窒息已久、瀕臨死亡時的一小小口氧氣——經歷了那麼痛的無望掙扎終於能解脫,卻又被她拉回來,不得不再經歷一次那瀕死的痛。
方非池偏開頭,眼神放的很遠,“你啊……總是這樣,瞎操心。”
“那些證據,”他指指辦公桌旁的碎紙機,話語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不久之前全都投進這裡去了。”
就是張瓊空降C市的那一晚,就是方是國和延大打一場的那一晚,容磊和方非池都擔心自家兄弟會吃虧,都跟了去。
酒桌上,方是國和延先是嚇死人的沉默,然後不知怎麼就聊起了海棠的任性和一些壞脾氣,兩個男人竟然處處有共鳴,不由得大醉一場。
容磊和方非池見此場景,當然也是心有慼慼焉。
方是國和延肩搭肩續攤繼續喝,方非池一晚無聊,正起身要走,被容磊留住了。
片刻之後,有人送進來一個袋子給容磊,容磊看也沒看,直接遞給方非池,“我不是什麼君子,不過這些東西我給了你,我必然能保證不會有別人再翻起這件事,否則的話,你可以來找我,我負全責。樑飛凡對你們下手幾乎是百分之一百的事了,陳遇白從不打沒把握的仗,他既然放出風聲說要收購你們,現在手上一定持了不少股份。”
“不勞你費心。”方非池不鹹不淡。
容磊絲毫不爲他的冷漠態度所動,“我手上有一筆資金,必要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我。”
方非池挑了挑眉毛,“爲什麼?”
容磊正色,緩緩的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讓方非池在而後幾乎醉死過去,卻無論如何一個字都趕不出腦海。
現在方非池想來,那一刻恐怕是他一生裡少有的幾個無力時刻。
他閉上眼舒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有些暗啞:“是你家石頭親手給我的,連原件和備份。他說,他女人欠我的,他來還。”
不是寬宏大量,不是顧念交情,容磊放過他,因爲他幫過顧明珠。雖然那些幫忙,很大程度上是容磊所不樂意見到的,但他還是願意一力承擔,因爲顧明珠是他容磊的女人。
他女人欠的,他來還。
這話——顧明珠當然不可能不震撼。
“很甜蜜吧?”方非池說出這番話,用了很大的力。說完他頹然往後仰進椅子裡,“好了,沒其他事,你先走吧。”他就快撐不下去了。
顧明珠也是歸心似箭,“你不會放棄‘宏碁’的是吧?”
“不知道,如果樑飛凡繼續強行收購的話,我其實無所謂。”
“你怎麼能無所謂!‘宏碁’是你這幾年的心血,況且樑飛凡強行收購的話一定也對他的資金迴轉造成很大傷害。這是兩敗俱傷!”
她聲音有些尖,方非池一陣煩躁,脫口而出:“我不在乎,如果不是因爲你,我當初就不會開創‘宏碁’。”
話已出口,桌下,方非池的拳捏的更緊,關節處白到發青。可顧明珠依舊坦蕩蕩的看著他,毫無閃避。
方非池忽然有些疲憊,他嘆了口氣,微閉上眼,“好啦,你出去吧,我們下次再談。”
顧明珠沒有走,“非池,你不用這樣,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知道。這些年我也並不是在跟你裝糊塗、利用你。我愛容磊,我敢說不管容磊變成什麼樣子,哪怕是他死掉,我這輩子都只愛他一個。而你呢——你這些年……不用我多說。非池,我不認同你的愛情觀,所以抱歉,我現在也說不出什麼安慰你的話。”
她或許自私、殘忍、冷漠、不解風情,但她只要這樣的愛——純粹、熱烈、專一、九死不悔。
方非池深深的吸氣,淺淺長長的呼出,“誰愛你了,你這個女人真是煩。當初拿槍抵著我頭叫我幫忙的也是你,現在又是一副我虧欠了你的樣子。”他話很輕巧,音很顫。
“沒有,”顧明珠很利落很真心的回答,“你沒有虧欠我。或許一開始我確實是這麼認爲的,我認爲我們家家破人亡都是因爲你爸爸,所以你幫助我,我覺得理所應當。這些年過去了,我自己經歷了這麼多,我想的很清楚。當初一個兵一個匪,我們家沒有佔理。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可能用其他方式來回報你。但是我們還是很好朋友,我希望你好,力所能及處我也希望能幫上你的忙。就這樣。”
顯然是出自真心的一番話,她說的時候是那樣的理直氣壯。
方非池低頭淺笑,看不清楚表情,“好,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保住‘宏碁’。”
“明珠,我聽你的話。”
話已至此,顧明珠再無別的話可說,默默轉身,走了出去。
方非池的眼睛緩緩睜開,心不可抑止的疼起來。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不是愛麼……連說出口都不忍,怕增加她已經很重的負擔。
連想學某人般默默守護都不敢,怕沒有一個擋箭牌她會更加落寞。
連專心癡守都不願,怕她看在眼裡,會歉疚會動搖會後悔。
明珠,如果不是愛,那麼算是什麼呢?
方非池仰在椅子裡,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眼裡痛的像是要流出什麼來。
身後小房間的門輕輕開啓,路欣楠走了出來,默默站到他身側。
方非池還是愣愣仰天著,忽然的笑出來。
路欣楠彎下腰,慢慢的,慢慢的,摟住了這個傷心的男人。
“路路,你都聽到了?”
“路路,先前你的提議,我現在考慮好了——我同意,我們結婚,儘快。”
路欣楠的手臂僵直住兩秒,然後她彎的更低了些,把他半個身子擁入了自己柔軟的懷中。
“好,我們結婚。你放心,我不會後悔,而且我保證,將來你也不會後悔。”
她的聲音柔軟而低顫,方非池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樣麻木的痛,那多少女人爲之沉迷的濃黑雙眸裡,滿滿的全是慨然割捨的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