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實顧明珠心裡此刻很不是滋味。
看著小姑娘眉宇間雀躍的生氣勃勃,她頓時覺得自己的不動聲色特別虛僞。她明白,對於阮夏來說,她這個楚楚姐姐被視作唯一可以傾吐這些少女心事的人。
而她,卻是刺探敵情來的,爲的是充分籌劃,以期一舉摧毀這個少女明媚的嚮往。
“咖啡煮的真不錯!”顧明珠避重就輕,轉移話題,“看來,你真的在外面學到東西了,我看你現在氣質也和去的時候不一樣了,健康開朗多了。”
阮夏真的就被顧明珠的誇獎引開注意力,隨即笑瞇瞇的說起留學生涯的一些趣事來,“哦!對了!姐姐我給你看我的畢業設計作業!”阮夏高興的跑進屋子裡去,不一會兒拿出來一沓設計稿縮圖,視若珍寶的捧過來,遞給顧明珠看。
是一組首飾的線稿。光從平面稿效果來說,美輪美奐。顧明珠的視線往下移動,募的就看到系列名稱裡,那淡淡的鉛筆字,龍飛鳳舞的寫著——“夏末の石頭”。
她那顆自以爲千錘百煉刀槍不入的心,被狠狠絞住。
“不錯,線條筆法都大有進步。”顧明珠翻閱了一遍,微笑著說。
阮夏似乎對她的這一反應有些失望,嘟了嘟嘴。
“你指望我能多驚喜?我都好多年不碰這些了,早就外行了。”顧明珠坦然說,“傻姑娘!”
阮夏因爲心裡的期待被她看穿而吐了吐舌頭。再看楚楚姐姐靠在椅子上,修長的食指點在稿紙上“石頭”二字,一敲一敲,似乎在想著什麼。她輕輕的喊了她一聲,顧明珠醒過神來,“哦,我在想怎麼安排你。”
“姐姐,其實你不用什麼都替我安排好的。”阮夏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很辛苦,不要再爲我操心了。我都長大了,我可以自己奮鬥。”
“我只是給你一個比較高的起點,後面如何,全看你自己的能力。小夏,在我看來,女人是需要一份事業的,這樣才能在愛情受挫的時候,手裡還抓著點什麼。不過你不是我,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尊重你,但是也很願意引導你,向我覺得最好的方向。”顧明珠的語氣是阮夏一直崇拜而羨慕的淡然自信。
院子外面這時響起了三長兩短的喇叭聲。顧明珠推開窗,看到院門外停下的紅色寶馬,她笑了,“快!去給你老闆開門。”
顧明珠來之前就和路欣楠通過電話,她把車給阮夏,路欣楠來接她,順便見見好友三番兩次強力推薦的天才設計師。
路欣楠瘦了一些,剪著利落時髦的短髮,穿著幹練的短款風衣,畫著淡而精緻的妝,越來越有女強人範兒了。那組“夏末の石頭”讓她很驚喜,這正是她一直在尋找的,也是她那支豪華設計團隊所需要的,一種野薔薇般清醒美麗而自由犀利的設計風格。
這兩人從午飯前談到午飯後,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架勢。路欣楠當場拍板要下了阮夏。
午飯後沒多久,顧明珠和路欣楠一起離開。
外婆還在睡覺,阿姨叫不醒她,阮夏就說等她醒了再給她單做。
不知怎麼的,顧明珠很想和她說幾句話再走。
上了樓,坐在外婆牀側,拉著她老樹根般的手,顧明珠輕輕叫醒她,說自己要走了,讓她多保重身體,堅持每天鍛鍊一會兒。
外婆朦著眼一直點頭,末了,忽然口齒很清晰的對顧明珠說:“你放心嫁人,我能照顧自己。”
顧明珠一愣,不知道她這是對想象中的阮無雙說的,還是對她說的。她點頭說好,心裡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顫,直到路欣楠的車子出了村口,她端了一個上午的微笑終於垮了下來。
路欣楠已經聽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這時看好友倦倦的縮在那裡,她小心翼翼的問:“什麼情況?”
顧明珠長長的嘆氣,“糟糕。”
“你爲什麼不直接跟阮夏說明?我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明白事理。”
“小夏太明白事理了。如果今天是顧煙,那我一定實話實說,她哭一陣傷心一陣也就好了。小夏呢……我有點怕,她太冷又太熱,我是看著她一點點從失去媽媽的陰影裡走出來的,路路你再看她現在的樣子,多有朝氣,我真是……不忍心下這個毒手。”
就是那份青春逼人的朝氣,讓她終究沒能說出口——小夏,容磊是我愛的人,是我兒子的爸爸。不久後他還將是我的丈夫。所以你不要愛他。
這個把她當做人生目標的小女孩,和她年少時一樣的光彩四射而倔強執拗。她一手栽培的小阮夏,眼看著就要破繭成蝶,她怎麼能在她人生最爲充滿希望的時刻,給她這樣的迎面重擊呢?
“路路,你能不能讓Merry收小夏做弟子?”
路欣楠“噗嗤”一笑,“你搞搞清楚,Merry張唉!我動用了千千萬萬的關係請她來我公司,她一年上不到一個月的班,我付給她的薪水就是我公司上下一年總和的兩倍唉!她哪裡是來打工的會聽老闆話啊,她是我的老佛爺啊拜託!”說起這個,路欣楠激動了。
其實Merry早在顧明珠和路欣楠上大學的時候就成名了,那時的世界高級服裝定製界頭一把交椅就是她。當年她來過中國做作品巡迴展,顧明珠和路欣楠包機跟了她大半個中國,人家硬是一個正眼都沒給過她們。
“明珠,你要彌補阮夏我理解,可是這個真不在我能力範圍以內。我至多給她引薦一下。”
顧明珠怔怔的看著窗外,緩緩點頭,“人都是會變的,你看我——們兩個,哪裡還有當年的樣子。Merry也會變,你看她這兩年的作品,明顯的多了很多沉澱的元素。就像你需要小夏這樣的清新元素一樣,Merry也需要。我有預感,小夏會成功的。”
路欣楠和顧明珠認識快二十年了,一個小小的舉動,對方都能完全深深體會。顧明珠對於設計的熱愛和遺憾,路欣楠幾乎感同身受,“……明珠,你有沒有想過,嫁了容磊之後不要再出來做事了,你不入服裝設計,是這個行業的損失。”
顧明珠一聽就知道好友心疼她了,“得了,我現在挺好的,別說的我多委屈似的。這些事情等處理完我手頭的麻煩再說吧!人生那麼漫長,等他幾年算什麼呢?更何況,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看清楚了,容磊值得我等。”
“那不如讓他去處理阮夏的事情?”
“他倒是想,是我給攔著了。”顧明珠嘆氣,“路路,要是今天是你,你是願意被我勸退呢,還是那個你心心念念卻得不到的男人呢?”
話一出口,路路看向方非池的脈脈眼神劃過眼前,顧明珠頓時警覺,可是話已經收不回來。她暗暗後悔,再去看路欣楠的臉色,已經不對了。
車子裡頓時靜下來,兩個好友難得的尷尬無言。顧明珠的手機在這個時候救命般的響起,她連忙接起,是容磊家裡的電話號碼。
“晚上來家裡吃飯。”電話一接通,容磊直接拋出這麼一句。
顧明珠答應了一聲,“我一個小時後就到,現在我正從外婆家裡出來。”
“知道了。”容磊的反應很平淡。
“等等啊,”顧明珠阻止他掛電話,“你買手機了麼?”
“明天再去。”
“那——你能不能打個電話給你朋友延,不要向小夏說起我們還有容易的事情。”
“不能。”
顧明珠小怒,“小夏剛回來,等她適應了幾天,我會和她談的。”
“我沒長嘴麼?”容磊冷笑,“這件事我來處理,你還是好好考慮你自己的事情吧!別以爲就這麼過了!”
顧明珠按耐不住正要還擊,手機裡提示有電話打進來,她一看是樑飛凡的私人號碼,“我有電話進來,先掛了。”
“我打的不是電話麼?”容磊冷聲冷氣的,“爲什麼要掛我的接別人的?”
顧明珠終於大怒,“呸!臭石頭!”
她掐斷了電話,接起樑飛凡的,只聽那頭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聲音:“喂?我是樑飛凡。”
“什麼事?”顧明珠猜大概是顧煙那個笨蛋又做了什麼蠢事。
“你到底是怎麼和顧叔談的?”樑飛凡的聲音冷至冰點,“爲什麼顧煙又跟我提推遲婚期的事情?顧明珠,我極其厭惡現下的狀況。並且,我的耐心並不好。”
“我知道——對於我妹妹以外的人來說,的確如此。”
“如果你搞不定,那麼讓我來。”
“別!”顧明珠急了,讓這個祖宗來處理,不知道會是什麼刀槍棍棒的血腥場面呢,到時候她家老頭子更是吃準了顧煙是被強取豪奪了的了,“我說過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們的婚禮如期舉行,你放心。還有,你們最近暗地裡在準備對方家動手是不是?”
“必要的準備措施而已。”
“樑飛凡,你清醒一點,你和我都瞭解顧煙是什麼樣的人,她和方亦城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要是動了方家,你和顧煙之間隔的會比現在遠十萬八千里。”
樑飛凡冷冷的笑,透過電波傳來,寒透顧明珠周身骨骼,“少在我面前耍花腔,如果方亦城再在我和顧煙之間摻和下去,方家那三兄弟都得死。你和方非池的糾葛,我管不著。”
“樑飛凡,對大姨子客氣一些不是什麼壞事。”
“那麼大姨子,我的未婚妻去了我未來的岳父大人那裡,請你酌、情、處、理。”樑飛凡說完利落的扣了電話。
顧明珠收了手機,臉色陰沉下來,“路路,去療養院。”
路欣楠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怎麼了?”,沒聽到回答,她心知不妙,一腳油門下去,紅色寶馬飛快的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