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吃痛,呼吸都困難,卻迫切的希望他摟的自己更緊些,“……你愛我?”
漸暗下來的天色裡,容磊眉眼溫溫柔柔,“對,我愛你……小笨豬。”
梁氏的工作人員辦事很周到,從靈堂布置到請來高僧超度,連招待前來弔唁親屬的豆腐飯都準備的妥妥當當。整個喪禮隆重而肅穆,按著當地的風俗習慣,該有的環節一個不差。顧明珠省了不少的心。
容磊傍晚的時候接到家裡的電話,說容易鬧了一整天的彆扭,不肯一個人睡。他只好趕了回去。
一進門,容磊媽媽就迎上來,“明珠怎麼樣?傷心壞了吧?”
容磊怕媽媽擔心,沒提起顧明珠下午那場大哭,只說她當然很堅強,“喪事是她和其他兩個妹妹一起辦,因爲外婆那邊已經沒什麼親人來往了,所以這次人情往來一概不收,你和爸爸就不要去了。”
容磊媽媽點頭,“我會跟你爸說的。”
“小石頭呢?”容磊因爲出差,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寶貝兒子了。
“樓上你爸爸書房裡,小傢伙今天很不高興哦!早上他還沒睡醒的時候就被媽媽送過來了,他媽急匆匆的走掉,他一個人在門口站了好久。中飯和午飯都只吃了一碗飯。”容磊媽媽心疼的說。
容易活動量大、食量更大,只吃一碗飯的話,確實說明小傢伙“很不高興”了。
容磊放下包和大衣,上樓去找他。
書房裡點著檀香,香氣寧神。
容磊爸爸在看書,容易站在大書桌前的一張小凳子上,小腰桿挺的筆直,正繃著臉一本正經的練大字。
見容磊開門進來,容磊爸爸放下書微笑打招呼:“容磊回來了。”
容磊點頭叫人。容磊爸爸頗爲得意的指指孫子,“你來看,你兒子的毛筆字寫的真是好!哪裡像是國外長大的孩子。比你小時候強多了!你和容巖的字就是到現在了也都不到火候。”
容磊媽媽送糖水上來,正好聽見這段話,“那是因爲明珠教的也好,什麼都沒給他落下。況且我們容易聰明,能文能武,當然比他爸爸小時候厲害多了!”她對於顧明珠這個媳婦是喜歡到了心坎裡。
容磊過去看,小傢伙臨的是白居易的《長恨歌》,雖然沒有父親誇讚的那麼神,倒也真是一筆一劃學的很像。
再往下看,他忍俊不禁,原帖裡白居易寫的幾個錯別字上塗了黑圈圈,容易竟然也有樣學樣的臨下來了。
容易一整天都鬱悶著,剛聽爺爺奶奶誇他暗自高興了一點點。這會兒見爸爸不誇他,反而一直笑,他又生氣了。
“我不要寫了。”小傢伙重重把筆擱下。小嘴扁著,一副小別扭的模樣。
容磊摸摸他的小腦袋,“不寫就不寫了,跟爸爸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容易挑眉看看爸爸,正要點頭時,忽然看到了奶奶手裡的甜湯,頓時兩眼放光,表情猶豫起來。
容磊媽媽連忙說:“奶奶給你留著,等你散步回來熱一下吃。”
容易伸出兩根短短肥肥的手指比劃,“那我要喝、兩碗!”
“知道啦!”容磊媽媽笑起來,“哦你們等一下,外面降溫了,我去給孩子拿件衣服加上。”
不多時父子倆開了大宅門上的小門,走了出去。外面果然很冷,好在此時白天的大風已經停下了,空氣很靜很乾淨。
月色如洗,照的沉靜的天地間一片安好之色。
出了容宅的門,有一段一千米的私路,通往外間的馬路。私路兩旁是半人高的鐵製柵欄,柵欄裡面種著高大的梧桐,此時黃葉飄零,光禿禿的樹丫倔強的指向天空,月光從天上灑下來,地上橫七豎八的都是樹幹和柵欄的影。
容易被包成一隻小湯圓,由容磊牽著慢慢的走著。
周圍很靜,偶爾有樹葉被踩到的細微聲響。
容磊用英文低聲的和兒子說著話。容易很享受這樣的獨處時光,沒有多久就忘記了出門時自己還在生氣,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
“住在美國的時候,我的鄰居妮妮也沒有爸爸。她的媽媽告訴她,她爸爸出差去了外太空,但是我們都知道其實妮妮的爸爸去世了。所以,我媽媽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工作時,我以爲你也去世了。但是我怕媽媽傷心,所以我一直裝作相信她的話。”容易的聲音很清脆,在一世界的月華里,更顯得童真可貴。
容磊心中升騰起一種別樣的感動。
延續,生命以及愛的延續,那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從此有人在你身邊長大,你將看著他重複你生長的足跡,一點點長成另一個你,更爲挺拔,更爲優異。
“你做得對。容易,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善良的小男孩。”容磊溫聲說,握緊了兒子的手,“爸爸不在媽媽身邊的這五年,是你一直保護著媽媽,謝謝你。”
爸爸的致謝很認真。容易有些小害羞,擡頭笑了笑,又低頭去踢地上的小石子。
“媽媽是女孩子,所以她不像容易這麼勇敢堅強。很多時候她會因爲一些其他的事情傷心煩惱,這種時候她可能會忽略了容易,但是容易不能爲了這個生媽媽的氣。紳士是不能生氣的,尤其是對女孩子。”容磊站定,蹲下來很認真的看著兒子的眼睛說,“容易,你記住,不管女孩子做了多過分的事情,你最多不睬她,轉身走掉,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不能傷害她,不管是身體或者是精神上的。還有,暴力是一個問題的解決方法裡最爛的那個,不要總想著揮拳頭,要多動你聰明的小腦袋。”
“……我以後一定不和施王打架了!別的女孩子也不。”
“乖!”
“可是……我還是不要娶她做老婆哦!”
容磊一陣默,然後大笑。寧靜的夜裡,爽朗的笑聲傳出去老遠。
聽爸爸笑了,容易也笑了。小男孩歪頭想了想,又回到剛纔的話題,“爸爸,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一直在生媽媽的氣呢?”
容磊伸手拍拍他的小腦袋,“中文裡有個成語叫做‘將心比心’,因爲爸爸也常常生媽媽的氣,所以爸爸看得出來容易生氣了。”
“哦——”容易抓住了爸爸話裡的小尾巴,得意的拖長音調,“我媽媽可是漂亮女生哦!爸爸生女孩子的氣,爸爸不是紳士!”
容磊笑著蹲下來整理兒子的衣領,拍拍他的小肩膀,嘆了口氣說:“等再過二十年你就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女人是不需要你對她紳士的,她就像另一個你自己,悲歡與共,生死相同。媽媽對爸爸來說,是唯一一個這樣的女人。容易,感情有很多種,這種叫情。”
容易半懂不懂,覺得很新奇。
這是他幼小人生裡的第一次,有一個男人把小小的他,當做平等的男人來對話。他懵懂的心靈第一次有了作爲一個男人的高大感。
很多年之後的後來,當容易終於長成了一個成熟男人時,每每回想起這個月光充盈的夜晚,父親高大的身影和循循的話語,都仍舊讓他覺得,渾身的血液裡充滿了仰望榜樣的力量。
“爸爸,我以後一定不和媽媽鬧彆扭了!”容易沉思過後,很慎重的說。
容磊的談話目的達到,捏捏兒子的臉蛋,把他抱起來慢慢往回走。容易趴在爸爸肩頭,摟著爸爸的脖子,數著爸爸的頭髮玩,歪著頭軟軟的問:“爸爸,能不能說說我媽媽今天遇到什麼煩惱了?”
“媽媽的外婆去世了。”容磊覺得生離死別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事情,不必瞞著孩子,“還有,媽媽的爸爸生了很嚴重的病,你顧煙小姨也有些狀況需要你媽媽處理。”
“你爲什麼不幫助她呢爸爸?”
“爸爸能幫她的都幫了,但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事情,是必須自己去做的。”
“比如說上廁所!”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