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之番外療傷
顧明珠,是阮夏這一生最想成爲的人。
她第一次見到顧明珠,是在十六歲那年。那年春天,阮夏的媽媽在一場空難中去世,阮夏徹底成爲孤兒,搬去鄉(xiāng)下投靠外婆。
鄉(xiāng)下的學校沒有鋼琴課,沒有素描筆,沒有素質教育,甚至沒有校服??墒敲恳粋€人的成績都比阮夏好出一大截。第一次月考結束,阮夏考了整個年級的倒數第一。
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化學考42分。
再也沒有同學用羨慕的眼光看她烏黑直順的長髮,簇新飄逸的白裙。
許多年後的阮夏回想到這些,只覺得那是多麼明媚的憂傷??稍诋敃r,十六歲的她很認真的痛不欲生。
鄉(xiāng)村的夜沒有城市霓虹的照耀,安靜的可怕。阮夏每晚都哭著入睡,哭著醒來。
顧明珠就是那時從天而降的。
阮無雙非常非常喜歡這個繼女,阮夏看大姨親熱的挽著顧明珠的樣子,很傷心的吃醋。
“小夏來,這是楚楚姐姐?!比顭o雙把躲在角落裡啃指甲的阮夏拉出來,和月考試卷、成績單一起交給了顧明珠,“長公主,這個小丫頭就交給你了。”
阮夏至今清清楚楚的記得,明豔動人的顧明珠那天穿了件灰色的中袖薄風衣,長長的靴子裹著細細的腿,踢踢踏踏非常神氣。她從小媽媽四處講學,見識過不少美女,可從未見過顧明珠這樣的絕色。
那是一種誰與爭鋒的光,無可匹敵,遙不可及。
“站著做什麼?過來坐好,準備好紙筆,我先看看你到底怎麼回事?!鳖櫭髦檫吙焖俚目此脑嚲磉呎泻羲?,阮夏低著頭過去乖乖坐好,屏氣凝神。
“呼!”顧明珠看完試卷上的錯題,笑著舒了一口氣,“不錯不錯!小夏你還行,比我家裡那個笨蛋顧煙聰明多了!來,我來給你講講這些知識點,你拿好紙筆,該記的記。待會兒呢,我去一趟你的學校,和你老師談談,瞭解一下你具體的情況?!?
一說到學校,阮夏的面色就變了,頭低的更低。顧明珠皺眉,“怎麼?學校裡誰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阮夏連忙擺手,楚楚姐姐的口氣好像誰欺負了她就要滅了誰的感覺,她眼眶一陣熱,咬著脣期期艾艾的道謝:“……謝謝,楚楚姐姐?!?
顧明珠覺得這個小東西好玩,摸摸她的腦袋,逗逗她高興,“別這樣,女孩子要大氣些。好了,我們開始吧!”
阮夏吸吸鼻子點點頭。
顧明珠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給她梳理知識框架,又舉例講解了幾個知識點。對阮夏來說一團亂麻的數理化,被她用幾條線幾個箭頭分割的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阮夏簡直受了驚嚇——這世上竟然有比她媽媽還聰明的人!
然後顧明珠的出現,一定程度上很利落的打碎了阮夏的公主夢。
對於一個充滿了浪漫幻想的小女孩來說,沒有比見到比自己更像言情女主角的女孩子更悲傷的事情了。
顧明珠堪稱完美的容貌、智商、情商,讓純白的阮夏無地自容。
她的成績一天天上去,人卻一天天的沉默下去。
顧明珠當然看得出來她爲什麼鬧彆扭,小姑娘漂亮的杏眼裡水晶一樣閃爍的孤獨和小小自卑,常常讓她覺得心疼。
於是顧明珠下一次來時,帶上了顧煙。
那是阮夏很快樂的一個時期。外婆家很熱鬧,顧明珠身後總跟著程光,程光長的比夜裡夫假面閣下還俊美。顧煙的男朋友方亦城英俊而沉默。而顧煙,長的比阮夏美一點,卻笨了很多。
幾乎每一次,顧煙都會被楚楚姐姐數落:寫字慢,偷懶發(fā)呆,上廁所次數頻繁……
那時的週末下午總是有陽光,臨窗的小書桌上有一隻漂亮的小花瓶,總是插著白色的姜花。
桌子的玻璃下面壓著外婆的黑白照片,端莊優(yōu)雅,有時光舊舊的味道醞釀,和女孩子甜甜的氣息混合,空氣都美麗起來。
那是顧明珠對阮夏很體貼的治癒。
阮夏性格里是有母親倔強的基因在的,在顧明珠的幫助下,她很快追上了學校裡的課程。
苦難通常是成長的捷徑,阮夏經此一役,漸漸出落成沉穩(wěn)的女子。
某天阮無雙和顧明珠正要收拾東西離開時,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把一疊厚厚的設計稿交到了她的楚楚姐姐手裡。
強裝鎮(zhèn)定的小女孩眉尖都憋紅了,聲音卻還是鎮(zhèn)定的:“我不要在這裡上學了,這些不適合我。我想去學珠寶設計,我很早開始就以此爲目標,這些是我這幾年的線稿,哦,這是一部分,我自己覺得比較好的?!?
阮無雙翻翻設計稿,看看身邊的長公主。長公主很認真的一張張看,不發(fā)一言。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阮夏牙關咬的死緊,目光卻依舊堅定。
那是一次蛻變,是一個小小的蛹第一次的顫抖。
幸而阮夏遇到的是顧明珠,那雙當時還隱在身後的斑斕翅膀,纔有了飛翔的機遇。
容磊,是阮夏這生最想擁有的人。
她第一次見到容磊,是她在澳洲最艱難的時候。那時,初來這個美麗國度的新鮮感已經褪去,人在異鄉(xiāng)的無助感和冰涼的現實一起逼迫著她。出國時顧明珠給了她兩年的學費和一年的生活費,用到這時已經不剩多少了。
中國的農曆新年初一,阮夏被幹巴巴的麪包噎的直跳腳,灌了兩口自來水,她咬咬牙,出門打工賺下個學期的學費。
那天他們遇見,是很老套的美女落難情節(jié),但出手的王子不是容磊。
他那時坐在吧檯邊淡定的抽著煙,冷冷的看著同伴英雄救美。阮夏被拳來腳去的混亂場面嚇的頭直髮暈,蒼白著小臉捂著被撕壞的衣服,倔強的靠著牆站著,眼睛睜的極大,越過人羣瞪著冷漠的東方王子。
那時,容磊已經成爲了這所一流名校的神話,阮夏知道他。
路見不平的意大利中國混血男人中文名字叫做延。在新南威爾士州立大學研究生院,他是唯一能在容貌、才華、學業(yè)上和容磊並肩的人。他從一幫歧視亞洲女孩的白人男學生手裡救下了阮夏,一個人羣毆十來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不死不休的架勢。
眼看就要出人命,阮夏全身抖的控制不住,眼前一花,容磊已經下場把延拉了出來。
延冷眉冷眼,碧藍的眼珠裡殺氣凌厲,卻被容磊一隻手阻著,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滿地都是痛苦呻吟的人,容磊卻好像看不見,一步一步,他踩著他們被延打斷的手腳關節(jié)往外走。
慘叫聲比剛纔更爲淒厲,被踩的痛極的人掙扎,容磊雙手插在口袋裡,黑髮黑眸有說不出的淡定。
他姿態(tài)極其從容,腳下力道卻顯然很重,有骨節(jié)被踩斷的清脆“咔咔”聲不斷響起。
酷烈的氣息像冰做的箭,把阮夏牢牢釘在了原地,她看著容磊雪白立領襯衫上的金色鑲邊,頭暈的更厲害。
比起一地欺負她的人,比起據傳是意大利黑手黨的延,容磊面無表情的殘忍更讓阮夏害怕。
靠乾麪包撐了一個星期的她,沿著牆壁緩緩下滑,終於被嚇暈了過去。
那件事之後,學校裡再也沒有人隨便欺負亞洲籍女生。
之後,他們成了朋友。
延和容磊都是話很少的人,延天性如此,容磊不是。
出於一個設計師天生的細膩心思,阮夏能感覺出他受過很重的傷。酒至半酣她問過,他喝一口酒,薄薄的脣抿的極緊,良久,淡淡的笑,“我被拋棄了。她愛我,但是不需要我?!?
阮夏覺得震撼,可再往下問,他就什麼也不肯說了。
那晚澳洲的星空很美。阮夏站在容磊的斜後方,看著他出神思念某個人的每個表情細節(jié)。
在沒有他的地方獨自堅強,在沒有她的地方黯淡療傷。
阮夏年輕純淨的心,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這“情”之一字。
時光飛快。
延在容磊的出謀劃策下,終於奪回了家族的繼承權。於是順水推舟,容磊一手創(chuàng)辦的小公司以驚人的速度壯大,在他來到澳洲的第三個年頭,他有了一份足以衣錦還鄉(xiāng)的事業(yè)。
也是在這一年,容磊每晚服食的安眠藥劑量大到可怕的地步。
秋天的時候,他終於出了事。
延踢開房門進去的時候,他的意志已經不清醒了。延給他灌大量的鮮奶解毒,阮夏把手指伸進他嘴裡,按壓他舌根催吐。
直到他把黃黃的膽汁都吐了出來,延才鬆開手,叫阮夏看著容磊,他出去打電話叫醫(yī)生來。
容磊像孩子一樣蜷縮著,滿是冷汗的手攥著阮夏,拉她過來坐在牀沿上。
他抱著她的腰,伏在她腿上,擡起頭來半蒙著眼看著她,他漂亮的眸子無神的散著,裡面袒露著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收緊的手臂箍的阮夏很痛,可她不敢動,因爲,她看到了他眼角的溼潤,她的心很痛很痛。
“小豬……你不要我……”他低下頭去蹭她,極低極低的喃喃,細碎的傷心散在他的骨血裡,是從五臟六腑滲出來的痛。
之後容磊很快出院,還是要靠著安眠藥才能維持身體必須的睡眠。
第二年的夏天,阮夏積攢了所有勇氣,站到了容磊的面前,說出了心底一直以來的愛慕。
那天風很大,容磊揉著她散在風裡的長髮,淡淡的笑,“不可以,不可能。”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像是在說地球是圓的一樣篤定。
阮夏被他不在乎的口氣逼的發(fā)狠,昂著下巴惡狠狠的不退讓:“我知道你心裡有一個女人,她長的和我很像是不是?你自己不知道,有時候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神會飄的很遠……很溫柔。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Kevin,和我在一起,我會讓你忘記她的!”
這番話幾乎耗盡了她這幾年的修爲。
她不斷在心裡想著楚楚姐姐永遠驕傲的美麗模樣,背挺的越發(fā)直。
容磊還是那樣漠然的神情。
阮夏那青澀的堅定,就在他的漠然裡一點點被磨碎,最後,她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就算把我當成她的替身,行不行?”阮夏幾乎哀求。
容磊看著她,像是看著自己撒嬌的妹妹,“她在我心裡,你走不進去,怎麼替?”
“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去愛誰了。你還年輕,去找一個這輩子也只能愛你一個人的男人吧。Fay,你很好,不要委屈了自己。”
他看看手錶,說會議快開始了,他要走了。
就好像他們剛纔討論的只是一個很家常的問題一樣。
騙人。
阮夏看著他的背影很難過的想,要是我真的很好,那你爲什麼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