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博雲(yún)住進了療養(yǎng)院,顧明珠頻頻往那邊跑。她不在的晚上,容磊又開始靠安眠藥輔助睡眠。
春風(fēng)燻人的深夜裡,他下樓倒水,在離地面四五個臺階時,腳一軟摔了下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昏昏沉沉的扶著扶手,忽然覺得悲涼。
他現(xiàn)在,是什麼?
年少之時,他想成爲(wèi)世界頂級的建築師,和顧明珠結(jié)婚,生一個兒子或者女兒,安然等老。之後,被顧明珠遺棄之後,他把自己的夢想捏的粉碎,發(fā)誓要成爲(wèi)一個呼風(fēng)喚雨的人。
而現(xiàn)在,放眼整個C市,等他蟄伏兩到三年養(yǎng)精蓄銳,樑飛凡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他做到了,成爲(wèi)了顧明珠想要的男人。
然後呢?
明明做到了,爲(wèi)什麼他還會在這樣一個深夜裡,萬分孤獨的摔倒在樓梯上?
幸福之後,無路可走。好像成功也是一樣,容磊成功了,卻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走。
這成功,到底是誰想要看到的?
這六年,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是爲(wèi)了誰,爲(wèi)了什麼?
容磊正沉浸在失意裡獨自忡愣著,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然後伸來了一雙手,拉著他的領(lǐng)口,大力的扯著助他站了起來。他回頭一看,是容巖。
容巖今晚也是心煩意亂,怎麼都睡不著,於是就下樓找酒喝。沒想到他輕手輕腳的從樓梯下來,正好看見容磊軟倒在那裡,一手搭在扶手上,露出袖口的手腕處,赫然現(xiàn)著被捆綁後留下的幾圈紫色痕跡。
他吃驚不已,連忙把堂哥拉起來,舉著他的手細看,嘴裡不由得“嘖嘖”稱奇:“老大,你家的‘小笨豬’可真是……重口味。”
容磊被他眼裡曖昧的遐想之色弄的極不舒服,輕輕一擰掙脫了他,一言不發(fā)的往廚房去倒水。
容巖跟在身後,輕輕吹著一聲俏皮的口哨。拿了一瓶酒和一個杯子,他回身正想上樓,卻看見喝水的人孤苦伶仃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背對著整片黑暗,影子比夜色還要寂寞。
容巖動了惻隱之心,又回去拿了個杯子,過去坐下,和他一人一杯,把酒言歡。
容磊的眼神有些茫有些倦,容巖把酒遞給他,他搖搖頭,清清冷冷的說:“我吃了安定,不能喝酒。你回房間喝去,別在這裡煩我。”
“爲(wèi)了顧明珠和方非池的事情煩?”容巖問,他剛剛稍稍獲悉了容磊最近的幾個小動作,都是針對方非池的,“你要弄死方非池、還是整個方家?”
“都不是。下一屆的選舉二叔很有把握,我沒必要整誰。不過握一點東西在手裡,總是有備無患——方亦城最近風(fēng)頭很勁。”
容巖“切”了一聲,“你看著好了,那小子要再敢來招惹顧煙,遲早會被五馬分屍?!?
“哎!老大你說,我上輩子是殺了顧家全家呢,還是殺了方家全家?幹嘛這兩兄弟都跑來跟我兩個大哥搶女人?跟鬼打牆似的!我煩都煩死了?!比輲r在這個問題上已經(jīng)困惑了很久。
聞言,容磊“嗤”一聲冷笑,不置可否。
“顧明珠承認她知道方非池洗黑錢了——她爲(wèi)了掩飾情緒、惱羞成怒,所以把你綁起來給……那什麼了?”容巖頓了頓,擠眉弄眼的連聲問,以八卦下酒,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扇堇谘垩e射過來的冷光,急速冷卻了他一腔沸騰的獸血。
容磊喝盡杯中水,冷冷的語氣帶著警告意味:“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待在你該待的地方,過你的小日子,離她遠一點?!?
看他一副護短的小氣樣子,容巖頓時倍覺興致掃地,放下酒杯冷哼一聲,站起來上樓去了。走了兩步他還是到底好奇難耐,於是轉(zhuǎn)身站住,“是不是就因爲(wèi)這個,你才死活離不開她?”
容磊黑了臉,抓起身邊的抱枕狠狠的砸過去,容巖抱頭鼠竄。
終於一室安靜,容磊往後仰倒在沙發(fā)上,閉著眼不適的活動著頸椎。
方非池在銀行安排了勢力,將黑錢零散入戶,通過特定渠道僞裝成國外資金,根據(jù)政府相關(guān)政策對引進外資的各大優(yōu)惠條件,錢滾錢利滾利,將黑錢翻倍的洗白。
這次容磊先發(fā)制人,現(xiàn)在手裡攥著一大把足以致方非池死地的證據(jù)。他也成功的安插了更大的勢力在相關(guān)銀行。只要他願意,C市即刻就會變天。那時的方非池,將會比六年前的容磊更爲(wèi)落魄。
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在這些見不得光的交易裡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他要是真的想讓方非池死,那麼她一定會受到連累。
大大的底樓空無一人,容磊陷在沙發(fā)裡,低低的長嘆。
要不要那麼做呢?把世界抖亂,再證明給她看——顧明珠你做到了,你看,因爲(wèi)你,我成了神。
六年磨一劍,容磊就像錦衣夜行的人,極想放一把火,把這天地點亮。
立春,雨水,驚蟄,春分。
時光如梭。
清明,穀雨,立夏,小滿。
情事交錯。
容磊和顧明珠各有各忙,一個星期見上一兩次,大多是在夜裡,身心俱疲的兩人竭盡全力的糾纏,彷彿要把彼此按進血脈。
容磊總是用讓顧明珠膽戰(zhàn)心驚的眼神盯著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
而他深而濃黑的眸子裡,有顧明珠不能理解的猶疑和殺伐果斷。
大學(xué)城那個項目終於開始動工拆遷,容磊把後續(xù)工作移交給下屬,卻時不時的會特意關(guān)心一下進度。
顧明珠消失了好幾天,忽然在這天下午打來電話,約他去拆遷現(xiàn)場視察。
那是一片圍繞大學(xué)城而建的特殊民居。房子整齊劃一,都是小小的公寓,用來出租給周邊當(dāng)?shù)鼐用瘢髮W(xué)城裡的教職工,或者像當(dāng)年的容磊、顧明珠那樣的情侶。
前面幾排樓的拆遷已經(jīng)如火如荼的展開,容磊和顧明珠當(dāng)初租住的小窩所在處還沒被動到。
顧明珠熟門熟路的走在前面,兩人像當(dāng)初一樣爬樓梯上五樓,停在五一二的門前,顧明珠竟然從包裡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容磊進屋時,步伐僵硬。
顧明珠放下包和鑰匙,在室內(nèi)女王般的巡視了一圈,然後在小小客廳的紅色手掌型沙發(fā)上坐下,滿意的對容磊笑著說:“你看這裡,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容磊無語,點頭。
就是在這裡,容磊度過了他這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哪怕是那如同煉獄的六年裡,每一個無法入眠的夜晚,容磊呆望著澳洲燦爛的星空神傷,只要一想到那個溫暖的小屋,他都會不由自主的黯然微笑。
故地重遊,容磊的心,被這一屋子的往事浸泡的軟如棉絮。
他正惆悵著,卻聽顧明珠在那邊很得意的說:“去年我一收到內(nèi)部消息說政府要對這片拆遷重建,馬上就買了幾套。‘有容’慷慨的補貼條款下,我後來可是又賺了好幾套喲!”
聽她說罷,容磊心頭方纔濃到化不開的情緒,一下子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怎麼會對這個女人還抱有期待?容磊心中暗自唾棄自己方纔的動搖。
顧明珠仔細觀察著他眼角眉梢一絲一毫的情緒,一眼不眨。他沉默了一會兒,被她盯的不自在,轉(zhuǎn)身四處的轉(zhuǎn)。
過了好一會兒,他身後有溫?zé)岬臍庀h(huán)繞上來。
顧明珠從後面抱著他,雙手扣著他的腰,整個人馴服的貼在他背上,她的臉貼著他的背,一開口說話,容磊背上那處便灼熱,熱到他正在痛的心頓時便揪成了一團。
“石頭,我又說謊了。這房子我好早之前就買了,我經(jīng)常來,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你想的在地上打滾。
你看,我就是這樣子的。我不能容許自己軟弱的一面被你看到,我希望你只記得我的美好,記得我最光鮮亮麗的一面。所以我當(dāng)時不敢留你,我不害怕過貧賤悽慘的生活,可是如果是和你一起,我就受不了。石頭,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