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離開人世的第一天晚上,人的魂魄其實還沒有能找到去往陰間的路。所以靈前要點長明燈,門要開著,親屬要守著,這樣駐留陽間的魂魄才能去的安心從容。
於是整晚,顧明珠帶著兩個妹妹爲外婆守夜。她裡外的打點,忙的坐下之後連話都不想多說。而顧煙是淡薄遲鈍的性子,只低頭默默的流眼淚,看不出來怎麼的傷心欲絕。
阮夏與他們兩個不一樣,她失去的,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一位血親。從昨天的凌晨到今天的凌晨,她幾乎哭幹了眼淚。
只是顧明珠發現,傍晚之後,小姑娘眼裡的悲傷參雜了幾許不知所措的悽惶,在看向她時更爲糾結苦痛。她以爲阮夏是想到以後的孤苦無依,自憐自傷,也就沒有多問她什麼。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寒氣最重,程光來給她們三個送了些熱湯和點心。五點多,昨晚回去市裡處理重要事務的樑飛凡趕回,看到顧煙仄仄紅眼眶的模樣,心疼的直皺眉。
顧明珠看天也矇矇亮了,便命令兩個小的都去休息。顧煙和阮夏自然都不肯,一個被樑飛凡不由分說橫抱起帶走,另一個被程光架著上樓去了。
八點多,容磊帶著容易來了。
看到兒子忽然出現,顧明珠愣了一愣,趁旁邊人教孩子對外婆磕頭的當兒,她把容磊拉到一邊,“小夏在樓上呢,你……”
容磊用不悅的目光制止她往下說。看她神色憔悴,他又複雜難明的忍回了到了嘴邊的話,只安撫性的拉拉她身上的大衣,“我一會兒就帶他走的。怎麼說他是外婆的第一個重孫子,總要來磕個頭吧?”
顧明珠無力,順著眼簾點點頭。
“昨晚到現在是不是沒有休息過?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容磊皺眉,捏捏她的臉。
“等會兒她們兩個下來了我就去睡會兒。”顧明珠按按太陽穴,很疲勞的樣子,“你今天回去嗎?要不要再去跟人家談談?這麼大的單子丟了,太可惜了。”
“生意是做不完的,何況你這邊有事,我在外面也不安心。”容磊說著,接過撲過來的兒子抱起,容易從爸爸手裡傾身,在媽媽臉上親了一口。顧明珠摸摸兒子的頭髮和小臉,心裡暖了好多。
“這兩天我會多往你爸那裡跑兩趟,‘韋博’那裡我也和傑西卡他們打過招呼了,我幫你盯著。你心裡放寬些,多注意休息。”容磊還是低低沉沉的聲音,一字一句都溫暖。容易聽著爸爸跟媽媽說話,安靜的眨巴著眼睛,看看他看看她。
他們一大一小臉並臉,給顧明珠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定之感。她此時特別想擁抱容磊一下,可人多眼雜,她只好悄悄把手伸進他大衣裡,在他腰上含情脈脈的推了一把,“……知道了。”
出殯那天,天氣晴朗。
從墓地回來,爲數不多的幾位遠親都告辭回家去了,喪事期間來幫忙的人手也散了。
顧煙被樑飛凡手下直接接回市裡。去時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來只剩下顧明珠和阮夏、程光、容磊、延以及海棠。
小院外臨時搭建的彩條布棚已經拆除,更顯得小院孤孤單單空空蕩蕩。
一路沉默的阮夏走在最前面,一推開門,看著滿院子的空落落,她愣了幾秒,下意識的尋找,然後情緒大失控,痛哭失聲。
顧明珠心疼不已,抱住她連連安慰。
“小夏……小夏,”顧明珠攙著抱著,勉強支撐著她。程光上來扶,阮夏卻誰都不要,只緊緊摟著她的楚楚姐姐,哭聲悲傷欲絕。
顧明珠耳邊全是嗡嗡重聽,心裡越加難受,“小夏,堅強些!你這樣子外婆走都走的不安心,小夏、小夏!”
“姐!”阮夏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大喊,“……對不起!對不起!”
顧明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也是頭暈無力,眼看就要抱不住嚎啕大哭的阮夏。
就在這時,她身邊伸過來一雙有力的手,託著她的手肘把她和阮夏都扶好。
容磊不是很擅長安慰人,只沉默著。阮夏一依偎進他懷裡,哭的更是聲嘶力竭。他無奈,挺直了站著,一隻手輕輕拍她的背,眼睛卻看著顧明珠。
顧明珠疲憊不已,嘆了口氣,低頭頻頻按壓著太陽穴。
人生八苦八難,大概很多人都最痛那個“離”字。
阮夏痛哭到神智模糊,被攙上車。倒在後座上,她閉著眼,像只受了傷的小動物,顫著身體不斷啜泣。
延和海棠一輛車。容磊的車上,由他做司機,顧明珠的程光一左一右夾著阮夏坐在車的後排。
去C市的一路,漫長而沉默。阮夏停止哭泣之後,恍恍惚惚的靠在座位上。
顧明珠和程光都很體恤的各自別開臉,給她一個安靜空間。
容磊很沉默的開車,時不時從後視鏡裡看後座的人一眼。顧明珠小睡片刻醒來,無意間看到他深深的目光投來,她展顏對他一笑,容磊的眼裡頓時柔情四溢。
反光鏡裡,顧明珠忽然看到了阮夏正愣愣的看著前方。她一驚,轉身過來向著她,給她擦擦眼淚,“先在我那裡住,顧煙搬到她未婚夫家去住了,你來跟我作伴,陪陪我,好不好?”她柔聲的問阮夏。
阮夏沒有轉頭,目光還是盯著後視鏡,從那裡,她看著顧明珠,輕搖頭,“不去了……路路姐給我分配了一間宿舍,之前我有時也在那裡過夜,我還是住到那裡去。”
“沒有人照顧你,我不放心。哪怕先在我那裡住一段時間,等心情好些了你再搬出去。”
阮夏還是搖頭,纖弱的姑娘在六年之後,身上有了些顧明珠式堅強的痕跡,“姐姐……我能照顧自己。我沒事。”
顧明珠格外心疼的摸摸她的頭髮,把她攬在懷裡。
一接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阮夏又開始默默流眼淚。
到了阮夏的宿舍。顧明珠四處檢查了一圈,住宿條件和安全情況都很好,而且同屋的同事是個很熱心的漂亮小姑娘,看互動和阮夏的關係也要好,她頓時放心了一大半。
坐了一會兒,他們要走,一直沒怎麼出聲的阮夏忽然擡起頭,雙眼亮亮的看著容磊,“Kevin,我能和你單獨聊聊麼?”
容磊詢問式的看向顧明珠,顧明珠卻偏過頭閃躲他的眼神。他皺了皺眉,轉頭答應了阮夏,“好。”
“那我們先回去,六六,走了。”顧明珠在聽到容磊答應之後,心裡泛起說不出的酸澀滋味,拽著程光飛快的走了。
回去放了行李,洗了把臉,顧明珠開車去了容宅。
容易一見媽媽便眼淚汪汪的撲上來,小狗似的撒嬌。顧明珠也特別想這小傢伙,雖然很累還是把他抱了起來。
容磊媽媽也擔心她累,好說歹說把孫子抱了過來,“這孩子越來越壓手,我都快抱不動了!”
容易立刻笑瞇瞇的拍馬屁,“奶奶給我吃好多好吃的,把容易吃成的壯壯!”
“哎喲餵我的乖孫!”容磊媽媽把孫子親了又親。顧明珠看著這一幕,想起外婆,心裡不由得酸的厲害。
三個人坐下在沙發上聊天,容磊媽媽拉著明珠的手心疼不已,“怎麼才三天沒看見你,尖下巴都瘦出來了!”
顧明珠笑,“大概是都長容易身上去了,你看他小屁股肥的!”
容易不高興的噘嘴抗議。容磊媽媽捏捏他的嘴巴,又對顧明珠說:“今晚留下來吃飯,我給你做些好吃的補補元氣!”
顧明珠只想著容磊怎麼還不回來容磊怎麼還不回來,沒什麼胃口,但她還是硬撐著笑容,“您給我湯餛飩吧!我特饞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