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轉戰!
說起來,漢匈雙方的發展史,在某一個層面是高度重合的。
——最開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各自出了個英明神武的開國之君:漢太祖劉邦,以及匈奴冒頓單于。
而在這第一位開國之君後,匈奴第二位單于,以及漢室真正意義上的第二位帝王,又同樣是六邊形全能怪,以及爲各自整體立規矩、確立制度的明君。
漢太宗孝文皇帝劉恆,以及匈奴老上單于:攣堤稽粥。
再往下,雙方又各自出了一位中人之姿,勉強夠看的收成之君:漢景帝劉啓,以及軍臣單于。
在原本的歷史時間線上,雙方各自的第四位君主,也同樣是高度相似的‘志存高遠’的:漢武帝劉徹,以及匈奴伊稚斜單于。
當然,在現在這個時間線,於漢景帝劉啓後繼承漢家皇位的,成了當今天子榮。
而在草原——軍臣單于尚在,歷史上的匈奴‘武單于’:攣堤伊稚斜,也還只是右賢王。
但畢竟是歷史上,能與漢武帝齊名,雖然敗在漢武大帝手下,卻也一度爲漢武大帝,製造了許多麻煩、考驗的雄主。
即便如今,還只是右賢王、還未成長爲日後的伊稚斜單于,如今的伊稚斜,也已經初步顯現出草原上,相當少見的宏偉格局。
——作爲土生土長的遊牧之民,草原共主:攣堤氏王族成員,伊稚斜當然明白草原的現狀。
但與其他隨波逐流,甚至樂在其中的匈奴貴族不同。
伊稚斜,已經意識到了攣堤氏單于庭統治下的草原,在面對漢人時,從制度、體系,到文明進程等諸多方面的全方位落後。
軍臣單于嘴裡,說的出‘我大匈奴天下無敵,永遠都不可能被漢人擊敗’這種迷之自信的話。
但伊稚斜則會說:要想不被漢人打敗,我大匈奴,就應該進步,從而變得更強大。
其實有很多事,都在提醒著草原遊牧之民:別再讓漢人發育了!
趕緊把漢人摁死!
真要讓漢人發育起來,你們這些遊牧之民,在草原上連一塊捏泥巴的地方都找不到!
但在過去,幾乎所有的匈奴統治階級,都選擇對這一客觀現實視而不見。
冒頓單于說:漢人是不可能滅絕的,我大匈奴也是不可戰勝的。
所以,並不需要太過針對漢人,只需要時不時侵擾、擄掠,展示肌肉,讓漢人不要學幾十年前的秦人,搞得草原‘幕南無王廷’就行。
老上單于,作爲整個遊牧文明史上,數一數二的,甚至是絕無僅有的‘有腦子’‘有政治智慧’的君主,曾爲混亂的匈奴帝國,制定了許多可以強大自身,便綿延後世的制度、體系。
但在有關漢人的問題上,老上單于卻說:對付漢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在邊牆疲於奔命。
直到有一天,漢人接受‘草原乃禁忌之地’的現實,並將草原遊牧之民針對漢邊的侵擾、擄掠作爲常態,雙方纔有可能以長城爲界,井水不犯河水。
到了軍臣單于這一代,那就更不堪了。
——打漢人撈不到好處,還要磕掉一口的牙,這是軍臣曾在單于庭,當著八柱的面親口說過的話!
在軍臣看來,遊牧之民針對漢人的攻略,就是在投入時間、人力等成本,承擔相當駭人的傷亡作爲代價,來換取一個‘毫無疑義’的:漢人老實了。
但事實上,漢人真的會老實嗎?
漢人,真的會被武力所鎮壓、所臣服,因爲打不過,就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念頭嗎?
自然不是。
被打狠了就犬吠,從此崇拜對方的,那是姨媽巾國人。
早自愚公移山、大禹治水的上古時期,華夏民族的氣質,就已經被徹底固定了下來。
山把路擋了?
移山!
水把路擋了?
架橋!
更有甚者——黃河母親氾濫,禍害自己的子孫,華夏民族首先想到的,也不是祭祀、臣服亦或遷移逃避。
而是治!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愣是在諸夏之民還在穿獸皮衣的上古時期,對氾濫的黃河進行了有效治理!
所以,後世纔會有那個說法。
——華夏民族,從來都是不屈服的。
反正就是打得贏就打。
打不贏,那就明天再跟他打!
明天打不贏,後天再跟他打!
反正就是打到他怕!
上下五千年,年年都處於戰鬥狀態!
這纔是華夏民族的思想邏輯。
打得過,打!
打不過,暗中發育一下,再打!
還打不過,就再發育,直到能打過對方了,再把對方打死!
這個時間跨度,可以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
在華夏民族暗中發育,只等發育好了收拾你的時候,你要是自己滅亡了,華夏民族還會跳腳!
一句‘不破樓蘭終不還’,沒能親自找樓蘭人算賬,愣是讓華夏民族蛐蛐了兩千多年,都扔覺得意難平。
後世,更是將上下五千年一筆帶過,百年屈辱史分上下兩冊。
華夏民族,從來都是最記仇的,同時也是真正橫跨人類文明史的唯一戰鬥民族。
這一點,冒頓單于沒發現,老上單于不相信,軍臣單于更是嗤之以鼻。
但伊稚斜,卻已是愈發有所體會了。
——伊稚斜還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曾問過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前任右賢王。
伊稚斜問:我遊牧之民如此頻繁,且樂此不疲的侵擾、欺負漢人,漢人,難道就不知道反抗嗎?
父親答:漢人當然會反抗。
但反抗的前提,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
漢人,沒有反抗我大匈奴的實力。
伊稚斜再問:那如果有一天,漢人有反抗的實力了,該怎麼辦呢?
父親答:不會有那一天的。
右賢王的存在,就是爲了讓那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
就是爲了讓漢人,永遠都無法具備反抗大匈奴的能力,纔會有專門負責對漢戰略,且負責常年侵擾的右賢王,以及聽令右賢王的單于庭右四柱,乃至幕南各部族。
伊稚斜仍舊不罷休,最後追問道:如果,真的有一天,漢人還是擁有反抗的能力,我大匈奴該如何應對?
這一問,卻並沒有得到父親的正面回答。 父親只說:好好磨練武藝,爭取將來,成爲更令漢人聞風喪膽的右賢王,就能避免那一天的到來。
於是,伊稚斜便將胸中的諸多疑惑,都給深深埋藏在了內心深處。
但每當夜深人靜,思緒發散時,伊稚斜便總是會想:漢人,真的沒有徹底強大起來的那一天嗎?
如果漢人並未走在逐漸強大的路上,那爲什麼漢人的邊地,冒出來了越來越的馬苑,爲什麼漢人的軍隊,冒出了越來越多的騎兵?
漢人的城池,爲什麼越來越難攻打,漢人的百姓,爲什麼越來越難擄走——爲什麼有越來越多的漢人,寧願被殺在自己的家鄉,也不願意跟著匈奴勇士會草原,爲奴爲婢······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間隔中,伊稚斜的疑惑、不安,都被對漢家的連續軍事勝利所覆蓋。
伊稚斜心想:漢人,或許真的無法強大起來。
至少現在,還遠遠沒有強大。
直到前年,漢匈朝那一戰,宛如對伊稚斜的當頭棒喝——將伊稚斜從‘大匈奴無敵於天下’的幻想中打醒的同時,將多年前那一間疑惑,又從新從伊稚斜內心深處勾勒出來。
漢人,已經能抵禦大匈奴的猛攻了!
漢人,已經可以把大匈奴的勇士,完全阻攔在長城之外了!
在一場戰爭中,大匈奴的勇士們,居然連一粒米、一尺布,又或是一個漢人奴隸都沒有搶回來!
伊稚斜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卻根本沒有得到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整個匈奴單于庭、讓整個匈奴帝國高層,都認識到這一客觀現實的機會。
因爲朝那之戰的失利,並沒有引起任何一位匈奴貴族的思考。
自單于軍臣一下,所有的人,都將戰爭的實力,怪到了伊稚斜‘作戰不力’之上。
伊稚斜‘待罪之身’,別說是提建議、擺格局——就連自己,都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從輿論的漩渦、整個草原的指責中拉了出來。
經此一事,伊稚斜得出判斷:只要軍臣在位,大匈奴,就走不出被漢人一點點追趕上,並最終超越的厄運。
只有自己成爲了單于,以最高統治者的身份,讓整個草原上的遊牧之民,都對漢人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纔有可能稍稍放緩漢人逐漸強大的速度,甚至是讓漢人的逐漸強大徹底停滯。
結果,伊稚斜在等到軍臣的死訊之前,卻先收到了河套丟失、爲漢人所有的噩耗。
眼睜睜看著漢人,在得到河套之後,將強大自身的速度又提了好大一截,伊稚斜極其憤怒,卻也滿是無力。
軍臣,防伊稚斜防的太死。
尤其是在河套丟失之後,原地患上被害妄想癥的軍臣單于,幾乎是連自己僅存的兒子:左賢王於單都不完全信得過。
至於伊稚斜,更是軍臣戒備的重中之重,軍臣最擔心、最忌憚的頭號反賊坯子!
在這樣的前提下,伊稚斜,依舊無法將漢人愈發強大、大匈奴卻沒有走在越來越強大的路上——這一肉眼可見的事實,擺在整個單于庭面前。
至於河套之戰的失利,更是被這些漢人口中的‘卑鄙肉食者’,給歸爲漢人奸詐、河套各部守土不利,甚至與漢人裡應外合,才導致了河套爲漢人所掌控。
而軍臣自己,則同樣被指責爲:對河套的丟失束手無策,是否還能繼續做草原共主、匈奴單于,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爲了鞏固自己的統治,扭轉單于庭對自己‘可能不配做單于了’的猜疑,軍臣做了兩件事。
第一:向伊稚斜承諾,除非左賢王於單,能在自己死去前長大成人,否則單于之位,就會留給伊稚斜。
這其實是個屁話。
若於單無法在軍臣死前長大成人,那即便軍臣仍遺令於單爲單于,伊稚斜也肯定是要喝這個侄子對掏的。
結果極大概率是伊稚斜得勝。
別忘了。
草原遊牧之民,可沒有什麼‘先單于遺囑必須遵守’之類的說法。
無論單于指定誰爲繼承人,最終的單于,必定是有最強大的那個候選人來做!
但軍臣的這份好意,伊稚斜卻也還是接受了。
因爲伊稚斜知道,只有自己接受這份好意,軍臣才能對自己放心,才能把注意力,從防備自己這個‘右賢王’,轉移到更有意義、更有利於大匈奴的事情上。
也果然不出伊稚斜所料。
在通過承諾大位傳承,來與伊稚斜達成默契之後,軍臣緊接著乾的第二件事,就是西征。
伊稚斜很支持軍臣西征。
不單是因爲這樣,自己就可以提前體驗一下大權的滋味,又或是能脫離軍臣的掌控。
最主要的原因是:這麼做,對大匈奴有好處。
軍臣會重獲威望,單于庭會重新團結起來,草原遊牧之民,也將更爲緊密的團結在一起,以更好地應對漢人與日俱增的威脅。
正當一切,都在往伊稚斜所預料的、好的方向發展時,又出事了。
——高闕丟了。
這一下,即便是格局大如伊稚斜,也已經到了十分艱難的地步·····
“撤軍。”
如是一語,惹得王帳內的各部頭人頓時鼻息粗重,望向伊稚斜的目光,也帶上了一股莫名的複雜。
卻見伊稚斜深吸一口氣,悠然長嘆間緩緩搖了搖頭。
“我大匈奴,不可以在內耗下去了。”
“放棄高闕,轉戰雲中。”
“丟失高闕的責任,沒有堅持反攻高闕的責任,以及在雲中可能出現的傷亡——乃至可能攻不下雲中的責任,都由我一力承擔。”
“我大匈奴,虧不起了······”
···
“就算死了我一個伊稚斜,也不能再讓勇士,成百上千的在漢人射出的弓箭白白喪命。”
“等撐犁孤塗西征歸來,我會自己給單于庭一個交代。”
如是一番話,伊稚斜可謂是大格局、大魄力。
而王帳內,各部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深吸一口氣,右手扶於左胸,深深彎下腰。
“您的意志。”
“偉大的右屠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