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8:20分,Z城晚高峰的地鐵,一如既往的擁擠得令人窒息。
“叮咚—”手機提示進來了新信息,吳毓一手緊握吊環,一手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是她高中好友蘇婉來的信息。蘇婉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現在兒女雙全,就職於一家知名獵頭公司,擔任營銷部主管。而吳毓,大齡單身女青年,三個月前裸辭了,目前待業中。
蘇婉:毓毓,D社那邊我打聽過了,他們覺得你特別優秀。
吳毓無奈笑了笑,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打字調侃:所以他們覺得高攀不上,決定PASS我是吧。
蘇婉:他們那個項目需要駐非洲至少五年呢,可能還是覺得男性比較適合。你不去也好,不然回來都三十七了,你難道真的打算孤獨終老啊?
吳毓:我倒是希望他們是因爲我能力不足而拒絕我,不是因爲性別,也不是因爲年紀。吳毓在對話框裡輸入完這些字後,又默默刪掉了,只回了一個傻笑的表情。
手機終於恢復了安靜,吳毓準備將手機放進包裡,車廂突然一個急剎晃動,手機滑落到了地上,她艱難的錯開身子彎腰下去撿手機,身後卻猛然被人一推,吳毓重心不穩摔倒在地。緊接著只聽人羣一陣轟亂騷動,不斷有人踩過她的身體往前跑,吳毓吃痛,她甚至不知道突然之間發生了什麼,只是直覺告訴她要趕緊爬起來,可惜她沒能成功。
一片混沌的虛無之境,吳毓倏然醒來,發現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上,身體輕飄飄的隨著海底暗流自在涌動,片刻後,她試著站了起來,竟然可以在海面上行走,放眼望去是無邊無垠的大海,雄渾而蒼茫,吳毓頓時覺得自己的胸襟也變得開闊,似光風霽月,將生活的狹窄、擁擠、嘈雜盡數拋至九霄雲外。
吳毓笑了笑:“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汝爲何笑?”腳下突然漾起波動,一條四腳小蛇竄出水面。說它是蛇,卻長著四肢,而且頭上有短角,頸部有白色花紋,背上則是藍色花紋,雙目之間有突起的肉塊交叉,模樣著實怪異。
四腳小蛇見她不迴應,又問:“他人來此皆是悲痛哭鬧,汝不害怕?”
“我已經死了,爲什麼還要害怕。”吳毓說著彎腰撈起四腳小蛇,它圓頭圓腦的,雖說模樣怪異,仔細看看還有點醜萌醜萌。
“汝又爲何笑?”
“你哪裡那麼多問什麼?姐姐我都死了,還不能想笑就笑嗎?”
“汝生前不快樂?”
“快樂呀。”吳毓微微一笑:“但那些快樂都是虛假的。”
四腳小蛇張了張嘴,“汝甚是奇怪。”
“你也是。”吳毓不客氣的回敬,想到這小蛇也算是自己死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了,便道:“我叫吳毓,你叫什麼名字?”
四腳小蛇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開口吐出兩個字:“無虯。”
“吳毓、無虯。”吳毓眼睛發亮,似發現新大陸一般,欣喜的說道:“那我們就是無慾無求了。”
無虯雙目間的肉塊有些皺起,可能是在皺眉頭。
吳毓還想再同它說些什麼,可突然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等吳毓再次醒來,搖身一變成爲一個小女孩。沒錯,她穿越重生了,而她的新身份是雁國丞相的**寧步馨。
時光荏苒,吳毓憑藉著現代人的思想與知識,很快便成爲了名滿天下的雁國貴女,近到都城裡的王孫公子,遠到他國的諸侯名流,登門求娶者無數。直到她及笄那年的春宴上,雁國九皇子夏邑贏得了美人的芳心,才結束了這場好女諸公逑的明爭暗鬥。
之後的十載,吳毓一步步助夏邑登上了雁國的皇位,雁國在二人的帶領下,漸漸變得強大起來,開始與羣雄相爭,逐鹿天下。終於在夏邑三十歲,寧步馨二十五歲那年,雁國兼併了其他六國,實現了統一天下,創年號爲泰安。
多年的夙願實現了,夏邑與吳毓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起因是吳毓曾爲救夏邑受過很重的傷,導致無法受孕。
國家漸漸進入正軌後,衆臣子也開始爲皇帝的家務事操心了,紛紛諫言夏邑充後宮,延綿子嗣。夏邑起初並未理會,與髮妻也是恩愛如初,直到有位臣子獻上了一對藤川美人,原羽國國主的一雙絕世兒女,瑛玖與斒斕。夏邑瘋狂的迷戀上了這對姐弟,爲了討好二人甚至不惜將都城遷到了他們的故鄉藤川,更名爲錦陽。因爲斒斕的乳名叫錦錦,瑛玖的乳名喚陽陽。
隨著皇城裡的女人與孩子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吳毓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偌大的宮殿內,她半夜經常爬起來坐在鏡臺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天天老去。
“汝有煩惱?”鏡架上的四腳小蛇突然開口問道。
“你果然在窺探我的生活。”吳毓並未流露出驚訝之色,放佛心裡早已知曉它的存在。她雙手撐著下巴,嘆道:“我茍活兩世,所求不過內心篤定與思緒安寧。可無論是哪個時代,人活著都得不停的建立關係,父母兄弟,朋友親戚,伴侶知己,家庭社會…我覺得他們甚是吵鬧。”
“汝想要他們消失?”
“我並不恨他們。”吳毓搖了搖頭,肩頭披散的烏髮隨之顫動,“我只是想要一方無人可及的淨土。”
四腳小蛇眼珠轉了轉,問道:“汝想上天?”
“上天?”吳毓低低笑了起來,心頭不期然地浮現了一首應景的詩,便輕聲念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高處不甚寒…”她頓了頓,漆黑的眸底有鋒芒閃爍,繼續道:“可我不怕寒,我怕吵。”
四腳小蛇想了想,試圖勸阻道:“汝所願頗爲沉重,代價亦會巨大。”
吳毓將四腳小蛇放置在心口,輕念道:“無虯,你會助我對不對?”
無虯吐了吐舌頭,“吾以人魂魄爲食,食得越多,靈力越強。”
“我的靈魂給你。”
無虯搖了搖尾巴,“不夠,願望越大,所需靈力越多。”
吳毓黛眉微蹙,心中有些動搖,能產生大量靈魂的,唯有戰亂。
夏邑在位的第六年,史稱泰安六年。原羽國太子瑛玖暗通羽國舊部發動了政變,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皇城內的屍體堆積如山,不計其數的亡魂徘徊在半空,發出陣陣哀鳴。
斒斕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吳毓的宮殿,卑微地跪倒在吳毓腳下,傾城絕色的臉上淚痕交錯。
“殿下,求您高擡貴手,放瑛玖一條生路吧。”
吳毓揮手讓左右退下,笑道:“你求錯人了吧,與瑛玖廝殺之人不是本宮。”
“斒斕知道瑛玖此番能破城而入,定有殿下在背後推波助瀾。”
“哦?”吳毓挑了挑眉,好奇的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斒斕挺直了身子,她五官精緻溫婉,眉眼間卻藏著堅韌的剛性,一字一句道:“斒斕還知殿下屋外亡魂不散,悲鳴不絕。”
吳毓微微詫異,不禁對斒斕另眼相看,於是直言道:“那你必然也知道,求本宮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吧。”
斒斕重重點頭。
殿外,瓢潑般的大雨還在下,天的邊緣,有悶雷滾動。
斒斕走後,無虯自殿內的石柱上爬了下來,它這些年吞噬了許多靈魂,體積變大了不少。
“她的魂魄純淨,滋味一定甚好。”
吳毓哂笑:“喲,你現在還學會挑食了?”
無虯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脣,“她心甘情願以魂魄做交換,其魂魄中蘊含的靈力遠遠高於那些塵緣未了的妄死之魂,乃大補之物。”
“你不早說。”吳毓皺了皺眉頭,轉頭問道:“那我以後讓人自願將魂魄交付於你,是不是就不用湊量了?”殿外那些慘死之人雖不是她殺的,卻是她一手促成的結局,內心多少有些愧疚。
無虯小腦袋點了點,好奇道:“汝打算去何處尋自願交付魂魄之人?”
窗外有閃電忽然而過,隨即便是震耳雷鳴。
“尋?爲何要煞費苦心去尋呢。”刺目的電閃之下,吳毓的眸中漾開笑意:“我可以自己培養出來啊。”
泰安六年夏,瑛玖之亂後,吳毓暗中派人收養了許多因戰亂流離失所的孤兒,傳授他們知識與武藝,每個孩子到成年之時均可以許下一個願望,自然他們的願望也是從小被灌輸好的,男孩求武藝精湛,女孩願相貌過人。許完願的孩子均會得到一副由吳毓親手繪製的面具,鬼麪人組織悄然誕生。
泰安二十二年,大雁開國皇帝夏邑駕崩,傳位於太子夏珉。夏珉即位後,封養母寧步馨爲太后,娶寧國公之女寧茵芮爲皇后,改年號爲康阜。
康阜八年,太后仙逝,與先帝合葬在皇陵,追諡懿仁皇太后。一行人自皇陵回到皇城後,楚王夏璟夜訪了皇后寧茵芮的宮殿。
寧茵芮躺在軟塌上,波瀾不驚的看著來人:“楚王你不回蘭州,半夜跑到本宮的殿裡來作何?”
夏璟伸手去摸她的臉,目光眷戀:“吳毓,別裝了,我看得見你的靈魂。”
吳毓嘆了口氣,果然是斒斕的兒子,不僅遺傳了他母親的美貌,連識魂的能力也遺傳到了。
夏璟屈膝上牀,側臥在她的身旁,不甘道:“早知你要轉生到寧茵芮身上,這皇位我定會同皇兄爭一爭。”
吳毓半坐起身子,睨著牀上眉眼生輝的男人,嗔道:“夏璟,本宮之前是你的養母,如今是你的長嫂,你竟能起這樣齷齪的心思?”
夏璟摟過她的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勾脣一笑:“可我眼裡看到的是吳毓,心裡想的也是吳毓。”
香燭軟帳,春宵夢短。
康阜九年,吳毓誕下公主夏子玲,但生產的過程並不順利。因爲她不想經歷生育之苦,所以魂體暫離了寧茵芮的身體,不想原主寧茵芮在生產時竟有餘力向助產的太醫求救,那太醫也是死個腦筋,竟然企圖告訴皇帝。於是她稍稍使了點手段,便讓那個太醫家破人亡。
康阜十九年,皇家秋獵在箕尾山舉行,中途十歲的夏子玲不甚走丟,救她之人竟是化名爲北堂淨的瑛玖。三十多年過去了,瑛玖的樣貌竟然一點都未改變,令吳毓大吃一驚。因而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除去無虯以外還有其他的神秘力量,於是她開始從鬼麪人中物色合適人選,用於駐留各地,收集情報。
這年,地下宮殿剛剛建成,亦是竹繡與梅妝滿十六歲之年,他們是第一批去地下宮殿許願的孩子。
竹繡與梅妝許完願離開後,無虯緩緩睜開雙眼。此時無虯的身體已然很是龐大,它盤踞在石柱上宛若一條巨龍。
“那個男孩,魂魄不純,有虎狼之心。”
吳毓專心致志地繪著壁畫,淡淡問道:“他許了什麼願?”
“知天命。”
“求知是件好事情。”吳毓手上的動作未停,並未放在心上,又隨口問道:“女孩呢?”
“長久伴男孩左右。”
“青梅竹馬,生死相隨,多好啊。”吳毓收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道:“那就讓他倆去蘭州好了,夏璟在那裡,量他們也不敢造次。”
無虯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康阜二十九年的今時今日,吳毓爲當初的一念之差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鴉牆之下,吳毓面上鬱氣積聚,勃然怒道:“小畜生,你這次真的惹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