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衣觀,巫女拖著疲倦的身子依在院門口,沙啞的呼喊:“青鳥,青鳥。”
屋內的青鳥聞聲立馬跑了出來,興奮地叫道:“師父,你終於回來了。青鳥好擔心你啊。”
巫女努力撐起身子,雙手握住青鳥單薄的肩膀,急切的問道:“鎮山靈石在哪?他們陷害我的目的是爲了得到靈石。”
雲舟山有一顆鎮山靈石,靈石在,則羣山固;靈石失,則地裂山崩。
“師父莫急,我已將靈石藏到了安全的地方。”青鳥俏皮地笑著:“除了我誰也找不著。”
巫女急忙說道:“那快帶我去看看,我要親眼看見靈石才安心。”。
“嗯,師父且隨我來。”青鳥帶著巫女走進內殿,穿過迂迴的長廊,來到了雲舟山上一任巫女青衣的房內。
簡陋樸素的屋內,牆壁上一張男子的畫像有些格格不入。畫中的男子,溫潤俊雅,仙姿卓然。巫女擡眼看著那幅畫,總覺得畫中之人過於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便要從畫中走出來,而那人眉眼間明明是帶著笑的,卻令人不敢直視。
青鳥轉動了畫軸上的機關,伴隨著“轟轟”聲響,石門開啓,原來畫像後面藏有一間暗室。
青鳥指了指暗室深處自然發光的物體,道:“靈石就藏在這裡面。”
話音還未落地,巫女已迫不及待地跑進了暗室。她雙手捧起靈石,眼底是藏不住的貪婪之光。
“哈哈,終於到手了。”巫女大笑著,原本清麗的臉蛋變得扭曲猙獰。
“哈哈,有趣有趣。”一旁的青鳥也跟著笑了起來,身形漸漸變化,“好久不見吶,纓姬。”男子舒展著身體,一副慵懶的樣子。
巫女看著眼前的男子,渾身顫抖著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南—殊—”
巫女的模樣也在改變,精緻的五官顯現出來,竟是方纔那個隨地放火的絕色美女法師。纓姬再低頭看了看手中所謂的靈石,果不其然,不過是塊普通的石頭罷了。她憤恨的將石頭捏得粉碎,擡眼瞪著眼前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不甘心地說道:“南大人,好一招甕中捉鱉。”
南風搖搖頭,溫柔糾正她:“是請君入甕,你如此美貌怎麼會是鱉呢。”
“南大人…”一聲嬌媚的呼喚打破了緊張的對弈氛圍。纓姬的美人計這百年間來還從未失手過,本來見著南殊心中一緊張都忘了還有這麼一招了,幸虧他提醒,纓姬頃刻換上了楚楚可憐的表情。
“纓姬知道錯了,千不該萬不該動靈石的心思,還望大人念及往日的情分,高擡貴手,就放奴家這回吧。”媚眼含羞,兩頰笑渦盪漾著風情,輕咬朱脣,細聲道:“奴家願意爲大人做任何事情。”
“纓姬,這麼多年未見,你怎麼還是這般毫無長進。”淡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的變化,南風提醒道:“有時間賣弄風情還不如看看你周圍的狀況。”
看來這招對他沒用,“周圍的?”纓姬只得一邊暗自揣摩他的話,一邊警惕著四周。可一個眨眼,暗室就變了一副光景。四周的牆壁不斷滲出如巖漿般灼熱的粘稠火焰,落地剎那便吞噬了暗室地面的石塊。劇烈的灼燒痛感自腳底傳遍全身,明豔的火光中,撕心裂肺的哀嚎聲自四面八方鑽入耳膜。
纓姬聲音開始打顫,“雲舟山、煉、、煉獄。”
雲舟山煉獄,虛無業火,不怠不滅,不死不休。纓姬想跑向南風,奈何雙腳所觸之處便有熔巖流漿涌出,她又唸咒施法,欲騰身飛遁,卻發現妖力盡失。
“纓姬,你要靈石做什麼?”南風柔聲詢問,完全像是在與老友敘舊。
聽到南風這話,纓姬心中頓生希望,覺得自己還有利用價值,他便不會見死不救。“只要大人放我出去,我便什麼都告訴您。”纓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重複著這句話。
南風瞇著眼,任她在烈火中痛苦掙扎,對她的哀求呻/吟置若罔聞。
“斒斕—”纓姬見他欲離開急忙大叫,這是她最後的護身符了,果然南風停住了腳步。
“放我出去,我就解除契約,將身體還給斒斕。”雖然如此完美的肉身很難尋覓,但眼下還是保命要緊。
南風轉過身,面上冰冷,毫無憐惜之意,“你還是留點力氣抵禦業火吧。”說罷便不顧纓姬歇斯底里的吶喊,長袖一揮,闔上了石門,悠閒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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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餘暉下,烏鴉粗劣嘶啞的“哇—哇—”叫聲,伴著迴音,此起彼伏的迴盪在山谷間,顯得雲舟山更加空曠寂靜。
桓衣觀的小徑裡,急促的腳步聲混雜著抱怨聲打破了觀中的空寂。
“死人妖,死人妖,居然敢叫本小姐滾,誰稀罕跟著你似的。”鳳銀嘀咕著,氣鼓鼓的一路小跑來到南風的客房。她早就受夠了北堂那個死人妖了,正好藉此機會跟他分道揚鑣。
“小徒青鳥年紀小,行事任性莽撞,給大人添麻煩了。”
屋內傳來女子空靈的聲音,是青霜巫女。
鳳銀正準備扣門的手停僵硬地停留在半空,猶豫著要不要扣下去的時候,又聽裡面女子輕哼一聲,淡淡開口:“不過百年不見,大人倒是活得越發像個人了,竟愛管起閒事來了。”
鳳銀輕輕收回舉著的手,屏氣凝神,緩緩彎著腰踱步到窗戶下面,仰著頭將耳朵貼近敞開的窗口。經驗告訴她偷聽人牆角有被殺人滅口的風險,但直覺告訴她,裡面有大八卦,不聽會後悔的那種。
南風聞言,不怒反笑,道:“這話聽著不像是夸人,你竟也學會開玩笑了。”
“確實不是在誇您。”青霜接話,言辭犀利。
“就算巫女化爲灰燼,靈石也不會受到絲毫影響,只是回到它原本的容器裡面,等待下一個合適的宿主罷了。而大人明知青霜一心求死,卻勞師動衆的多此一舉。莫不是僞裝凡人久了,真的長出人心來了?”
鳳銀微微吃驚,青霜這番話信息量太大了。雖然嘴上對南風是“大人”,“您”這樣的尊稱,但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對他的不屑跟仇視。他倆是不是幾百年前處過對象,然後南風對人始亂終棄什麼的,等一下,剛剛在門口見過的那個叫青鳥的小女孩難不成是、、莫非是南風的私生女!
裡面傳來南風的低低笑聲,平日聽著溫柔無比的聲音,帶入剛纔腦補的劇情後,現下竟覺著有些刺耳。
“難怪青霜小小年紀便如此能言善辯,伶牙俐齒的,原來是隨了你。”南風微微一頓,又說:“女孩子性子活潑點好事,青衣若是能……”
“不準你提師父的名諱!”青霜冷冷的打斷了他,氣息有些紊亂了。
門外的鳳銀驚得張了張嘴,吞嚥了口水。哇塞,南風這是跟青霜師父也有一腿嘛,不不不,難不成青霜纔是南風的私生女,青鳥是南風的外孫女?
“好,不提你師父。”南風答應的爽快,“那我們來說說你的徒兒,青鳥。你做了這麼多事情,其實都是爲了不讓青鳥成爲下一任巫女吧。”
青霜提高音量,強調道:“我說過,是我一心求死,與他人無關。”
“纓姬一直覬覦靈石,奈何近不巫女之身,無從下手。巫女無法傷害普通人類這個軟肋,是你故意透露給她的吧。看青鳥的衣著穿用,都是當前鎮上孩童最流行的款式,你應該沒少讓她出去玩耍,順便給纓姬套話的可乘之機。”
青霜緘默不語,面無波瀾,藏在衣袖下纖細的雙手,十指緊扣。
“確實,即便今日你真的死了,靈石也不會落入纓姬之流的手裡,而是回到煉獄的熔鼎中,繼續鎮壓妖魔。你故意放走青鳥,是想她逃得遠遠的,永遠離開雲舟山。卻不想早前她見過你師父房內畫像中我的模樣,機緣巧合下也許是在街上碰見過我,且探得我現在的住所。昨夜你助她逃走,她卻不知你深意,連夜翻山越嶺的去尋我來救你。”
青霜的冷靜徹底崩塌了,“我以命相博的孤注一擲,到您嘴裡竟似鬧劇一般幼稚可笑。” 她的聲音悲涼,苦澀,還帶著一絲自嘲,“是大人睿智凌厲,也是青霜過於蠢笨,又讓大人見笑了。師父當年爲了見您一面,想必也是煞費苦心的做了許多令大人笑話的事情吧。哈哈,兩百年了,我與她倒是終於有了些許相似之處。”
南風沉默片刻,方緩緩開口,“其實我並不知你爲何一心求死。”
青霜眼神凝滯,眼珠許久都不轉動一下,半晌,發白的嘴脣翕動,卻是不答反問,“大人可知孤獨是何滋味?”
南風點頭,又搖頭,“我知人身由五蘊而成,受七情八苦,孤獨乃其中一苦。但是何滋味,我自己卻不曾體會過。”
青霜眸光流轉,望向南風,唏噓道:“早前耳聞大人被剔了八苦,六塵皆空。不想竟是真的……只怪當年師父執念深重,置若罔聞,獨守了千年的寂寞,也未能等來大人的回眸。”青霜的聲音漸趨平靜,沒有一點起伏。
“兩百年前,我被師父拉入了這孤獨的漩渦之中,雖是獲得了不傷不滅的肉身,可靈魂早已腐朽潰爛。我不是師父,我想見的人早就沒了,即使再等上千年萬年也見不到了。那段支撐著我熬過百年歲月的珍貴回憶,與那人而言早已是流轉輪迴的前塵往事,何等不公。於是我日夜憤懣,無法釋懷,長此以往,遲早會墮入魔道。”
“寂寞不可解,孤獨不可堪。”南風輕嘆,又問:“那又爲何不想讓青鳥繼承巫女之力?”
青霜擡眼望向窗外,眼底有淺笑劃過,轉瞬即逝,“我徒青鳥,她性格頑劣貪吃好玩的六根不清淨,易受人蠱惑,墮入邪魔歪道。巫女墮惡,爲末日之兆。我雖心無眷戀,卻也不恨世,所以不能將此重任委以青鳥。”
南風靜靜著聽著,目光柔和凝視著她,忽而很是突兀的問:“你可知巫女身故後皆要火葬,是何故?”
青霜不解的看向他,雖然不懂他爲何明知顧問,卻還是答了,“因爲巫女靈力強大,妖魔食之可大漲妖力。所以巫女死後,肉身不可留,當以火葬。”
“巫女確實是靈力強大,可說到底還是凡胎,無法生來就抵禦那些魑魅魍魎的垂涎迫害。”南風擡眸,眼底劃過漣漪,清朗的聲音,字字珠璣,“所以需要靈石守護。”
“大人此話何解?”青霜心中一驚,猛然站起身來,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一股不好的情緒籠在胸口。明明巫女是守護靈石的容器,他爲何要顛倒是非。
“你既知巫女身故後,靈石會迴歸原位,不受影響。既是如此,千百年來,何故多此一舉的特意將靈石藏於巫女之身,你可曾想過?”
“那是爲了防止纓姬這種有神識且道行高深的妖魔會去設法盜取,妖魔無法近巫女之身,故巫女是最好的藏石容器!”師父是這樣告訴她的,她深信不疑。
南風只淡淡駁了一句,“盜取?你真的認爲會有妖魔敢闖入煉獄去盜靈石?”
“……”青霜答不上話,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心頭大亂。
自南風說完,裡面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鳳銀的腿有些麻了,她小心翼翼的挪著雙腿,裡面的對話越來越無趣且聽不懂,想著差不多也該結束這段愉快的聽牆角了。她慢吞吞的挪動著腳步,目標是走廊盡頭拐角處的圓柱,走到那邊就安全了。
“累死我了,神神叨叨的,沒意思。再也不想聽南風的牆角了。”鳳銀靠在圓柱後,捶著發麻的雙腿,終於敢發出聲音吐槽了。可惜發麻的腿還沒捶好,令人頭皮發麻的人就先找上門了。
北堂離她有幾步距離,他側身依著牆,身後的斜陽傾灑在他高挑的身軀上,在牆壁上投射出一個頎長的影子。額前有碎髮遮面,看不太清表情,只聽見他用低沉沉的聲音說,“我四處尋你不見,想著你大約是來跟南風告狀了。果然……”
鳳銀立馬反脣相譏,一通快言快語:“呵,你讓我滾,我也滾了,難道我滾到哪裡你也要管?你以爲你是誰啊?咱倆也就是普通同事關係而已,合作不愉快,換人就是了。我去跟南風申請一下工作調動,你愛跟誰搭跟誰搭,反正千萬別死磕我。從此你過你的奪命橋,我走我的陽光道,咱井水不犯河水。”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他垂下眸,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在隱忍著情緒,“今日對你,我確實過分了,我以後不會那樣說你了。”
“……”北堂突如其來的示弱令鳳銀一時語塞,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忍不住問道:“北堂,你莫不是中邪了?是今天那個僞法師真妖女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還是、、你想管我借錢?”
北堂搖頭,“那個女人的臉,酷似我一位故人。”他無奈一笑,好看的眉眼微蹙,欲言又止,掙扎片刻後,終是緩緩道:“你想不想聽故事。”
鳳銀的頭立馬做撥浪鼓般搖了起來,捂住雙耳,連聲道:“沒興趣沒興趣,你別說,我不聽我不聽。”什麼故人,應該是情人吧。多半又是什麼俗套的愛情悲劇,反正她已經決定不攻陷北堂了。直覺告訴她,男人心底的那些傷傷痛痛最好不要輕易去觸碰了,萬一纏上自己、、那也不是不可以。鳳銀偷瞄了一眼北堂,心中感慨:唉,無論什麼時候,什麼角度看,他還真是長了副風華絕代的好皮囊。
“你…”北堂語頓,眸中閃過一絲怒意,瞬間又平靜下來。
“北堂,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小心憋成內傷,我可不負責的。”
“好吧,那就我直說了,我勸你還是打消擺脫我的幼稚想法吧。”北堂立即恢復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紈絝模樣,邁開長腿幾步逼近鳳銀,右手撐著石柱,將鳳銀鎖在臂彎中。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鳳銀,“西門有蠢貓,東方討厭女人。”說著,眼神帶著幾分戲謔之意,由上至下打量了一樣鳳銀,“你嘛,姑且也算個女人吧,所以東方也不喜歡你,知道嗎?”
“不是還有南風嘛。”鳳銀臉頰微微發紅,心跳的頻率已不受自己控制了。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告白大招“壁咚”嘛,北堂這廝路子太野了,吃不消吃不消。就在她慌張地錯開視線準備找機會開溜的時候,眼角餘光卻撇見北堂精緻的俊臉直直地壓了下來,耳畔一熱,有他鼻息掃過,
“我說。”北堂低沉沙啞的聲音,如同電流般迅速麻痹了全身。鳳銀此刻大腦一片空白,耳畔又傳來他惡魔般的低語:“你可不能喜歡上南風啊。”
鳳銀迅速淪陷了,情不自禁地與北堂四目相對,嬌羞的細聲問道:
“爲什麼呢?”
只見北堂妖嬈一笑,一字一句,似在宣誓,“因爲你是我的。”
“啊——!疼、、疼、、”
頭皮的扯痛感瞬間將鳳銀拉回現實,鳳銀怒視著那個扯住她秀髮的罪魁禍首,心中更加鄙視剛纔見色起意,沉陷幻覺的自己。
北堂鬆手,見她恍然回神,才幽幽開口道:“因爲南風跟東方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勸你少不識趣的總往南風身上貼了,不然哪天被毒死了我可不替你收屍。”
“不可告人的關係?”鳳銀思索了片刻,表情忽然變得瞠目結舌,聲音也不由地提高,嘴脣哆嗦著問道:“你是說、、他們倆是、、是斷袖啊!”
北堂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都說了不可告人,你喊這麼大聲做什麼?”
“嗚--”鳳銀擠眉弄眼示意北堂她不會亂叫了,北堂識趣的鬆開手,掌心有涼涼的溼意,他愣了一下,隨即一臉嫌棄的往身上擦拭。
鳳銀面色凝重,內心唏噓不已。怪不得南風無法迴應青衣,原來他不喜歡女人啊。等一下,南風跟東方真有一腿的話,那她不就同時失去了兩個攻略對象?血虧血虧啊。
見她面上痛苦的表情過於明顯,北堂心中頓生不爽,冷冷嘲諷:“怎麼不說話了,不是還要去跟南風告我的狀,讓他給你換新搭檔的嘛。”
“要你管!”鳳銀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剛不是說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嘛。”說完冷哼一聲大力推開他,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北堂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嘴角緩緩彎起若有深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