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的奔波勞累讓鳳銀這天夜裡睡得很沉,沉到竹繡什麼時候爬上牀的都渾然不知。早上她一睜眼便見竹繡撐著下巴含情脈脈地望著她,衣裳半敞,長髮披肩,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正溫柔撫摸著睡在兩人中間的九命,九命不斷髮出‘呼嚕呼?!穆曇舯硎臼謵芤馐孢m。
鳳銀冷著臉翻身坐起,而後掀開被子將一人一貓重重地踢下了牀。
九命不滿地汪汪吠了許久。
等鳳銀洗漱打扮完畢,下樓吃早飯的時候,竹繡已與旁人邊吃邊聊上了。
辰時剛過,早膳嫌晚午膳嫌早,這個點吃飯的人大多是遊手好閒,不愁生計之人。
“夫人,這裡?!敝窭C眨眨眼,招呼她過去。
鳳銀見他桌上早茶品類繁多,精緻誘人,便大步走了過去。
“沈夫人,幸會幸會?!蓖蓝氖橇糁鴥纱樾◆E子的中年男子,錦衣華服,非富即貴。
“在下張勇財,與沈兄算是同行,是個布衣商人?!?
“張兄謙遜了,你能給皇城供貨,怎會是一介布衣呢?!敝窭C側著臉對鳳銀擠眉弄眼,等轉向張勇財時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面孔。
“這回蘭州的船十日後纔開,皇城又近在咫尺,內子整日嚷著想進去見見世面,小弟實在是被惱得不行。這皇城戒備森嚴,哪裡是我等普通百姓可以隨意進去的,張兄你也幫忙勸勸。”
鳳銀識趣地配合起來,“聽聞皇城裡的宮殿座座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宮娥粉黛亦是各個天香國色,傾城絕世。我不過想進去看看而已,你沒本事就算了,還要同他人訴苦?!弊雷酉碌氖直恢窭C緊緊握住,細長的手指輕輕撫著她掌心的紋路,有點癢。
鳳銀狠狠抽回手,帶著怒意瞪了竹繡一眼,他倒是低眉垂眸的,一臉委屈巴巴的模樣。
“沈夫人莫要動怒,這皇城不同別處,一般人自然是進不得的?!睆堄仑斶B忙勸架,先前一番交談令他十分欣賞這個沈姓後生,敏銳闊達,有膽有識,天生從商的人才。不想這後生竟也是個懼內之人,於是欣賞中又多帶了點維護,道:“夫人若只是想進去增增見識,張某倒是可以幫上一點小忙的。”
竹繡喜出望外,殷勤地爲張勇財添了茶水,問道:“張兄有何好門路?”
“仲春將至,這幾日我每日早晚均有物資運進皇城,你們可以扮作貨郎一道跟進去?!睆堄仑斝Σ[瞇地飲著茶,囑咐道:“不過,切記只可觀望,不得亂跑,不然可是會丟性命的。”
鳳銀與竹繡點頭應承,兩臉真誠。
吃完早茶二人回到房間,竹繡靠坐在椅子上向鳳銀討賞:“夫人,你是不是得好好犒賞一下爲夫呀?!?
“犒賞?”鳳銀見九命在牀榻上睡著,突然心生一計。她信步走至竹繡跟前,在他詫異的目光下,身子一沉坐在了他腿上,挑釁道:“來呀,我以身相許犒賞你啊?!闭f著便扒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脖頸上的陶笛吊墜。
竹繡面色倏然變冷,幾乎是在她去扯領口的瞬間他就別開了臉,道:“夫人突然這般主動,爲夫有些受寵若驚?!币琅f是調笑的口吻,氣息卻有些紊亂了。
“果然…”鳳銀欣喜若狂,她猜對了,竹繡害怕這個陶笛吊墜。這樣一切就說的通了,竹繡可是初次見面就想霸王硬上弓的變態(tài),可後面那麼多近水樓臺的機會,包括兩人在馬車裡同吃同住二十天,他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行爲。誠然九命應該也有點威懾作用,但若竹繡真有心,搞定九命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南風真是靠譜,危難之際還不忘給她留護身符。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鳳銀伸手勾住竹繡的下巴,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白淨的面上眉頭微蹙,雙目緊閉,眼下的淚痣讓他眉宇間多了一絲悽婉憂鬱。想到他平日就是頂著這張白面書生臉佔盡她便宜,鳳銀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
竹繡鼻間低哼一聲,雙手纏上她的腰,略帶壓抑的語調:“夫人,要不你背過去,我們從後面…”
鳳銀起初不明他的意思,直到低頭目睹到他某處的變化,她驚得騰地站起來,急急後退好幾步,紅著臉跺腳罵道:“你個死變態(tài),真不要臉!”
竹繡緩緩睜開眼,眼溜秋波,薄脣微揚:“要臉哪能討到媳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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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鳳銀與竹繡混跡在張勇財的物資車隊裡,順利進了皇城。車隊今日送的是瓜果蔬菜以及多種肉類,行至膳房後院,貨郎們紛紛開始忙著卸貨,鳳銀從最底層的麻袋裡掏出九命後,二人一貓悄悄溜了出去。
“什麼戒備森嚴,這也太順利了吧?!兵P銀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棕色貨郎服鬆鬆垮垮的穿在身上,襯得她又土又黑。
“不是戒備不嚴,張勇財的侄子是禁軍統(tǒng)領,沒人敢爲難他的車隊。”同樣的衣服穿在竹繡身上卻甚是合身體面,不像貨郎,像情郎。
鳳銀歪著頭看他,“你跟人聊個天喝個茶就能知道這麼多情報?”
“自蘭州出發(fā)前爲夫便託人幫忙打探消息了,一切順利是理所當然的?!敝窭C將她腦袋扶正,笑道:“怎麼樣,帶爲夫來不虧吧?!?
鳳銀垂眸,用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回道:“嗯,不虧?!?
“夫人…”
“幹嘛?”
“貓不見了?!?
“……”
皇城的杏花林裡酒宴正歡,繽紛的花樹之間,宮伶奏樂起舞,皇親貴族滿座兩列,舉杯相賀。
“諸君?!被实垡皇治兆【票?,一手提著酒壺,拖著步子走至宴席中央,面上泛紅,已然有些醉意,他舉杯朗聲道:“仲春佳節(jié),有勞皇后特設春日之宴,爲納福祈年,除舊佈新,願天佑我大雁!”
衆(zhòng)人附和:“天佑大雁,春秋萬載。”
皇帝眼眸朦朧,恍惚間猛然望見那落英之下有一絕色佳人,遺世獨立,宛若幼時他躲在母親裙後見過的天人一般。
“父皇?!毕淖恿徇^去攙扶他,將他送回了自己的坐席上,道:“您醉了?!?
“是孤看錯了…”皇帝扶著額頭,似乎清醒了幾分,低喃道:“那是玲兒的夫婿,是李太尉之子,李淨?!?
旁邊的皇后掩面一笑,聲音柔婉細膩,“陛下是真的醉了,玲兒的婚禮定在下個月,李淨如今還不是她夫婿呢。”
“哈哈,是孤不甚酒力,醉了醉了?!被实鄞笮?,迷濛的眼睛漸漸變成清醒,對著階臺下漫聲問道:“李淨何在?”
被點了名的男子出列行禮,恭敬地回道:“李復之子,李淨拜見陛下?!?
“孤聽聞李太尉有次子,武將出身,擅舞刀劍,更擅能樂。正是春宴酣興,若能得李郎一舞,豈不錦上添花?”
夏子玲試圖勸阻:“父皇,殿前不得佩劍,你讓他拿什麼舞?”
“小妹別急,此處離二哥的宮殿近,取過來很快的。”夏子初一副等著看熱鬧的表情,對身後人吩咐道:“去把我的相思劍取來,速去速回啊?!?
“你!”夏子玲氣得雙手握拳,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后,皇后卻也是一臉饒有興致地期待模樣。
“難得陛下有此雅興,小臣便獻醜了?!崩顪Q手持一物,趨步走至宴席中央的空地,聲音比之前要高出一些:“說來也巧,小臣今日赴宴途中偶然拾得一枚面具,正好借來一用。”說著便佩戴上了面具。
四座一片譁然,衆(zhòng)人皆被這猙獰的面具嚇了一跳。
皇后笑道:“惡鬼面乃能樂之精髓,李郎拾的真巧呀?!?
“皇后殿下也懂能樂?”李淨修長的手指了指面上,聲音透過面具變得些許低沉:“那此物的原主可是殿下?”
皇后面上笑意愈盛,徐徐答道:“非也。”
侍衛(wèi)將夏子初的相思劍雙手奉上,李淨接過劍後,身後的樂師也配合著變換了曲目。幽咽滯澀的曲調驀然響起,長劍出鞘,寒光爍爍,他腳步一踉,身軀向下後仰到不可思議的弧度,鬼面之上,利劍指天,隨著曲調節(jié)奏變化,他的動作時而靈動,時而鈍遲,氣勢忽而兇狠乖戾,忽而悲愴激烈。
杏林的假山後面,鳳銀扯了扯竹繡的衣袖,不耐煩地催促道:“別看了,跟耍猴戲似的,走了走了。”
“夫人真是聰慧?!?日常恭維鳳銀,竹繡已是得心應手,“這能樂本叫猿樂,原本就是從猴子戲法演變而來的。”
“此人舞得甚好,李復之子李淨。得找機會認識一下,日後興許能聘請他去店裡任能樂師。”
鳳銀冷哼一聲:“怎麼不叫錢塘江李靖。”然後生個滅世之子出來,大家一起去殺一殺,救世成功,各回各家。
竹繡側頭,語氣酸澀:“聽夫人這語氣,是同這李淨認識?”
“豈止是認識,差點就私奔了呢?!蹦莻€騙錢後還用傀儡術陷害她的小白臉居然是女子,這讓鳳銀心裡一團疑惑稍稍有了頭緒,夏子玲要害她,北堂要救她,兩人唱完雙簧居然在一起了。這不是拿她當工具人嘛,太過分了!
竹繡眼神飄向揮劍起舞的男子,面上似笑非笑,輕嘆了一句:“原來爲夫要謝的人便是他呀。”
“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在這裡待了?!兵P銀心中酸澀,想起那日在蘭州渡口北堂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厭了救世的遊戲,明明就是攀上了公主,從此過上了鐘鳴鼎食的貴族生活…纔怪,還不是被人當猴一樣耍。
北堂,你的桀驁與尊嚴,難道也同救世一起被扔掉了?
見鳳銀執(zhí)意要離開,竹繡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那貓呢?”
鳳銀兇兇的回:“不找了?!?
竹繡乖乖點頭:“好吧。”
他可能真的有些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