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飯點未至,秋水齋的客人寥寥無幾,鳳銀正抱著老闆娘阿忝大倒苦水,情緒激動,涕淚俱下,染溼了阿忝的圍裙。
“我跟那個北堂淨朝夕相處也快一年了,就算是阿貓阿狗的也有感情了吧。”
“昨天那個池子那麼髒那麼臭,他就眼睜睜看我掉下去也不接一把。你說他還是個人嘛?”
江湖傳言,隊友祭天,法力無邊。鳳銀嚴重懷疑北堂是故意頻頻將她置身祭天險境,以增強自己的法力修爲。
“小銀,你莫再說這些喪氣話了。”阿忝苦口婆心地勸道:“北堂公子的品貌非凡,你能侍奉他左右是多大的福運。何況你不是活蹦亂跳,活得好好的嘛。”
“是可忍孰不可忍!”鳳銀氣得拍案而起,昨天東方還嫌棄她身有異味不讓她進醫館的大門,幸得阿忝好心收容,不然就得露宿街頭了。北堂淨跟東方璃果然是一丘之貉,趁南風與九命不在,合起夥來欺負她,不能忍!
“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忝言語中泛著酸,“倘若讓我早些遇上北堂公子,如今哪有你什麼戲份。唉,真是恨相逢未嫁時。”
沒等鳳銀反脣相譏,不遠處賬臺裡面原本安安靜靜記著帳的清秀男子,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手裡的筆,擡眼來了一句:
“現在也不遲,你去試試呢?”輕飄飄的聲音,卻叫屋內的空氣驟然冷卻幾分。
阿忝連忙笑道:“我開玩笑的啦,哈哈哈,這世間男子除了我家良生,誰也入不得我眼。”對著鳳銀吐了吐舌頭,面上有紅暈徐徐染開,眉宇間那抹嬌羞的神情,簡直是殺狗利器。
鳳銀嗤之以鼻,什麼恨相逢未嫁時,與北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阿忝根本還沒嫁人呢。
阿忝與良恭是鳳銀和北堂在一次任務途中順手救下的一對私奔男女。原先那夥山賊是想搶了阿忝做壓寨夫人的,僵持之際,碰巧北堂與鳳銀路過,山賊見了北堂,便想將北堂也擄走。結局可想而知,山賊們被北堂一頓殘暴收拾後,據說是回山從良了。
而鳳銀與阿忝兩人年紀相當,一見如故,十分投緣。
阿忝出生連城的名門世家,是大家閨秀,而良恭是家裡長工之子,身無功名,家貧如洗。偏偏這兩人對上了眼,情愫暗生,典型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愛情故事。阿忝家裡人自然是不同意,試圖棒打鴛鴦,於是二人就私奔了。
趁著良恭去取水的空隙,鳳銀湊近阿忝小聲道:“良恭這個人靠不靠譜啊?跟你講,男人壞的狠,特別是皮相好看的那種。”眼神有意無意地撇過正閉目小憩的北堂,又道:“衝動是魔鬼,私奔要謹慎,千萬別輕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語。”
阿忝深以爲然的頻頻點頭,“放心,這次私奔是我策劃的,相當謹慎。”
“啥?”鳳銀驚愕地看向她。
“良生那種刻板教條的書呆子纔不會說什麼花言巧語,”阿忝捂著嘴低低地笑,美眸彎彎,含情脈脈,“私奔需謹慎,但愛情要大膽,我就賭他此生不會負我。”柔若春風的聲音,卻透著堅定不移的信念。
“……”鳳銀攬過阿忝的肩膀,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穿越來的?”
“穿越?”阿忝不解地想了想,“我們這一路都走的官道,不曾穿山越嶺。”
“好吧。”鳳銀內心忍不住爲阿忝鼓掌,當代女性思想啓蒙的先驅者。
一路上,二人高談闊論,交談甚歡。可分道揚鑣之際,竟誰也沒想起來互相留個聯絡地址什麼的,匆匆別過就後會無期了,鳳銀爲此還懊惱了些許時日。就在她漸漸要忘記這段際遇的時候,許是緣分未盡,前段時間東方心血來潮將醫館從靠近雲舟山的仙女鎮搬遷至蘭州城裡,其實也算不得搬遷,東方醫館全國各處都設有分館,以方便衆人四處奔波出任務時有個落腳之地。搬來蘭州城的第一天,鳳銀在新居附近尋覓吃食,竟意外發現醫館斜對面的酒樓老闆是阿忝與良恭二人。從此,秋水齋也便淪爲了鳳銀蹭吃蹭住之處。
阿忝臉上紅暈尚未褪之際,店小二送來了兩碗甜羮,笑呵呵的先給鳳銀端上,語氣溫柔,關懷備至,“小銀姑娘慢用,小心燙哦。”
鳳銀接過碗,是她最愛的南瓜小圓子羮,舀起一勺正準備大快朵頤,耳邊響起阿忝的風涼話:“嘖嘖,我看這小段八成是對你有意思。”
“小段?”鳳銀扭頭看了一眼忙著擦桌收碗的店小二,不想人家立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衝她甜甜一笑。他的笑容過於淳樸善良,令鳳銀心有不忍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阿忝笑得狡黠,拍著鳳銀的肩膀道:“要不要考慮考慮呀?我們小段雖然比不得北堂那般絕代風華舉世無雙,但爲人老實手腳勤快,斷然不會欺負你。”
“傳說中的老實人?”鳳銀嫌棄的搖搖頭,“不要,北堂跟小段我都不想要。”況且爲人老實手腳勤快VS絕代風華舉世無雙,這對比是不是有點過於慘烈?
“那你想要誰呀?”阿忝漆黑的眼珠轉動著,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說道:“對了,西門小公子也不錯啊,年紀小可塑性強。雖然眼睛不好,但我瞧著好像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鳳銀面露難色,“下不去手……”西門好騙,可九命難搞呢。
“那南風與東方,兩位公子你更中意誰?”阿忝決定八卦到底,她觀察過東方醫館那四個男人,各個都不似池中之物。本以爲鳳銀是醫館的丫鬟,可仔細想想四個大男人共用一個丫鬟有些不合理。那麼非親非故的四男一女同居一個屋檐下、、嘖嘖,真是令人好奇。
“不行不行,他們倆是斷袖。”鳳銀搖頭拒絕,絲毫沒察覺身後逼近的人影。
“斷袖?”南風輕聲重複著。
“南、南風、你回回來啦?”鳳銀心虛地站起來,眼神亂飄,正巧瞅見店小二小段過來招呼客人,便一把將他揪住,擋在面前,說:“我們在說他呢,他名爲段秀。段譽的譽,秀色可餐的色。”
“那不是欲色嘛?”小段嘀咕著,背上突然一陣絞痛,他屈於身體上的折磨,只得面帶微笑地幫忙圓話:“是啊,正是小人,姓段名秀。段譽的段,秀色可餐的秀。”說完,鳳銀才滿意的收手。
南風看了一眼她的小動作,淡然開口,“鳳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當然,當然,我正打算回醫館呢。”鳳銀連聲附和,與阿忝道了聲別,便疾步離開了秋水閣,往醫館方向去了。來到這個世界快一年了,與他們四人相處也漸漸掌握了些小竅門。譬如當南風客氣地稱呼她爲鳳姑娘的時候,說明他心情不佳,此時多順著他點爲好。
南風不緊不慢跟隨其後,走之前打量了小段一眼,問他,“對了,你可知那段譽是誰?”
“……”小段回答不上,那人的眼神令他不適,帶著懲戒與輕蔑,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自卑與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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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銀穿越到的世界目前正處於類似秦朝初期的時代。五十年前,原雁國國主夏邑剿諸侯,滅六國,終結了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亂世,實現了天下大統,續用雁爲國號。隨後,遷都至原羽國的都城藤川,更名爲錦陽。
雁雖國姓爲夏,卻有三大足以影響國家局勢的異姓家族:蘭州商賈大戶的上官家,連城鑄鐵名門的容家以及錦陽權貴仕族的寧家。三大家族分別是財富、兵器、權利的象徵。
富麗堂皇的上官府邸:
“春花、春花……”婢女冬瓜殷切呼喚聲,令蹲在假山後啃著甘蔗的女子動作一滯,她不情不願地拍拍屁股走了出來,一臉不爽,迴應道:“可不可以不要叫/春花啊,我有名有姓的。”
“呵呵。”冬瓜憨憨地笑了,左顧右看了一下,小聲說道:“這話在我耳邊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叫外人聽見了。咱們明珠小姐喜歡給下人們取名字,也是咱做下人的福分。你要慶幸她給你取名是春花而不是春/藥。”
冬瓜人如其名,身形圓潤,面相憨厚,且爲人勤勞,嘴甜心善,在府中人緣口碑皆不錯。
“額、、那至少冠上我的姓吧。鳳春花,或者銀春花也行啊。”不錯,此春花不是別人,正是天選的救世之女鳳銀。那日南風一句借一步說話,一借把她借到蘭州上官家當起丫鬟來了。
“春花,你就別貧了。”冬瓜拉著她往池塘方向走,小聲關照:“待會兒若是她們問你久久不回是去哪裡,你就說你被二少爺纏了一會兒知道嗎?”
“哦。”鳳銀應聲,知道冬瓜是想幫忙掩護自己翹班偷懶的事情。看著越來越近的池塘,鳳銀的內心也愈漸煩悶。
上官府邸內主要分東西南北四大院落,東院主會客,剩餘的三個院落是主子們的住所。南院住著上官老爺夫人,西院是小姐上官明珠,北院是公子上官不貳,宅子正中心有一較大的花園,園中有水池穿過,細長蜿蜒,南北走向。池塘兩邊堆放了幾十框形色各異的鵝卵石,鳳銀跟冬瓜她們的工作是篩選這些石頭,挑出均勻大小的石頭,鋪在池塘四周做成卵石小路。
連同鳳銀在內的六名丫鬟,已經蹲在這裡連續挑了三天。從日出到日落,挑完一筐又一筐,鋪完一圈又一圈,永遠看不到盡頭似的。鳳銀哪裡能吃得了這個苦,心中委屈:她穿越而來是要收後宮救蒼生的,天天在這裡挑石頭算個什麼事情嘛。於是越想越氣,手中的石頭也覺著燙手無比,便發泄似地隨手往池裡一扔。不料,對面傳來一聲嬌呵:
“春花你在做什麼!沒長眼睛麼,沒看見夫人正在餵魚嗎?”夏蟬姿色出衆,又是上官夫人的貼身婢女,比起府中其他下人,地位都要高上一些,語氣也盛氣凌人些,“你還不趕緊過來磕頭謝罪!”
“夫人?”鳳銀循聲望去,瞧見了婢女簇擁下的上官夫人,一個明豔動人,膚若凝脂的雍容美人。瞧著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但其長子上官不貳已經二十二歲了,母子倆看上去宛如兄妹。
鳳銀心中不禁唏噓,果然無論時代跟時空如何變化,有錢人的生活都是同樣的滋潤美妙。
冬瓜見狀連忙拽著鳳銀跑過去跪了下來,膝蓋下是剛鋪好的卵石,又冷又硬。
“春花剛來不久府上許多規矩還不懂,絕非有意要驚擾夫人,望夫人恕罪。”冬瓜低著頭道歉。
鳳銀也跟著磕頭認錯,一秒入戲,怯怯道:“夫人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地上涼,快些起來吧。”夫人的聲音倒是沉穩溫和,頗有當家主母的氣勢,又道:“修葺池塘讓你們受累了,這個月我讓賬房給你們每個加二兩銀子,可不能再拿我的魚兒撒氣了。”
“謝夫人賞賜。”因禍得福,衆人跪謝。
鳳銀也對這個慷慨的夫人頗有好感,忍不住擡眼望去,卻正好對上了夫人那雙琥珀色的美目,濯亮透澈,流光溢彩,宛若璀璨珠寶。
“好漂亮啊。”鳳銀不由感慨出聲。
“瞧她這模樣,想必是從未見過似夫人這般的美人,驚呆了呢。”夏蟬趁機討好,再美的女人也是喜歡被誇讚的,上官夫人也不列外,一行人說笑著離開了。
“漂亮是漂亮,就是、、”鳳銀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臉色漸漸黯了下來。
那日南風同她講,西門查到了些許與他被盜的眼睛相關線索,奈何他們四人最近手上都有棘手的事件,脫不開身去查探。所以委託鳳銀先行一步,潛入上官府邸進行調查。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上官家勤勤懇懇地做了半個月的苦力,今天終於找到了嫌疑人。鳳銀心中偷樂,小聲自言道:“霸佔了別人多年的東西也是時候該物歸原主了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