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寂,月上柳梢頭,人約地牢裡。
“姑娘,你好。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無故不相逢。”鳳銀隔著鏽跡斑斑的牢欄,興致勃勃地向隔壁的獄友搭訕。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我們來聊聊天吧。”繼續勸誘,可惜對方依然不予迴應。是不是搭訕的方式過於普通,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呢。
鳳銀苦惱,想了半天,有了!
“對了,聽說這個村子明天要處死巫女,你見過巫女嘛據說巫女都是有法力的,普通人怎麼能夠輕易殺死她呢。這些刁民就該來三拜九叩的請教本小姐,什麼腰斬車裂、炮烙蠆盆、人彘棍刑呀我懂得不要太多哦。你知道嗎,這個棍刑啊,不是用棍子將人打死,是拿根木樁,從人的嘴巴捅入,然後穿破胃腸……”鳳銀亂七八糟的小說讀的多,精華沒取到,滿腦子糟粕脫口而出。
果然,這個重口的話題起了作用,對方終於轉過身看了眼仍在滔滔不絕自說自話的鳳銀,幽冷的月光下,豆蔻之貌的少女渾身散發著一股不可侵犯的聖潔之氣,鳳銀自覺的閉上了嘴。
少女輕啓紅脣,聲音飄渺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
“火,一把火就能燒死她。”少女低頭,似笑非笑:“終於要燒死她了,終於要結束了。”
外面看門的村民聽到了動靜,跑了進來,衝著少女就是一通咒罵:
“死到臨頭了居然還笑得出了,果真是妖女。你也別急,等天一亮就一把火燒死你!”
鳳銀內心頓時淚流滿面,她只是單純的想找人聊天來排解一下自己內心的不安跟恐懼,真不是有意要得罪人的。聽這巫女的頭銜就知道不是那麼容易掛的角色了,怕是明天她脫身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讓自己的嘴永遠說不出話來吧。
“那個、、”鳳銀弱弱的舉手,可憐巴巴的語氣,“大哥,爲啥要把我抓來呢,我就是一個路過的普通人。”
布衣男子這才注意到鳳銀,摸了摸鬍子,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村長說過村子裡女人少,遇到好看的女人要想辦法留下來。”
恩?鳳銀倏然來了精神,莫非她正好長在這個村人的審美點上?難道這個村兒纔是她的後宮?就在她腦補那人那村那啥啥的劇情時,男子的轉折猶如冷水般潑下,
“所以爲啥綁你過來呢?村西頭四十多歲的寡婦朱四娘都比你長得俊啊。”
“我、、”想屠村!
唉,鳳銀頹喪的蜷縮在陰冷潮溼的角落,也不敢再同少女搭話,唉聲嘆氣的獨自熬過了漫漫長夜。
翌日清晨,少女被綁在木樁上,周圍架滿了乾柴。法師跳著怪異的舞蹈,做著儀式,黑袍烏帽,帽檐垂下的黑紗遮了容貌。
臺下聚集的村民也沒閒著,議論紛紛。
一個花甲老人感嘆道:“我小的時候上山砍柴迷了路,便是這巫女給我指的路。那時候她便是這般模樣,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竟然依然這副模樣,一點變化都沒有。果真是妖女啊!”
“是啊,這山中才狼虎豹多得很,她一個小姑娘獨居山中這麼些年居然相安無事的。”
“喲喲,聽說不是一個人。”男子猥瑣的壓低聲音,道:“還有個幾歲小兒,也不知是不是跟誰野合生出來的。”
男子身旁的婦人,許是他娘子,打趣道:“未必是人,興許是豺狼虎豹什麼的,你再這樣眼饞人家,小心晚上叫妖怪叼了去!”
男子順勢做了個抱頭害怕的表情,衆人鬨笑一片。
少女靜靜地聽著,面無起伏,眼睛漫無方向的看著前方。突然,她瞪大美目,看著前方一個約十來歲大,眉清目秀的男孩,眉宇間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亂了呼吸,蒼白的脣顫抖著,問道:“你,你可是林森的後人?”
男孩顯然一愣,好奇的問道:“你怎知我家先祖的姓名?”
少女聞言,抿嘴輕笑喃喃自語:“真好,還可以看到你的後人。真好,真好……”
那邊一婦人趕忙拽走好奇的少年,衝著少女吐了口口水,一臉鄙夷地罵道:“你這妖女休要胡言亂語,我們無冤無仇,你何故要拉我們下水。”說完便拉著男孩離去。
“三嬸兒慢些,家裡祠堂中確實奉著林森先人的牌位啊。咱讓她把話說完啊、、”男孩的哀求聲埋沒在吵雜的人羣中。
“怎麼看都是一個小丫頭,居然做了兩百多年的巫女。”北堂感慨。
“一個人的年齡是不能光靠外表來判斷的。譬如我們,肩負救世之任,在滅世來臨之前,我們會一直維持現在的模樣。”東方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誰也不知道滅世何時會降臨,或是明天,或是百年後,或是……永遠不會來臨呢。”
北堂看了他一眼,東方剛剛的一番話讓他時隔多年的有了些許時光流逝的觸動。被選爲救世之人,成爲被時間遺忘的人,究竟是神的祝福,還是詛咒呢。
“人的眼睛是最容易暴露真相的地方。”西門突兀的說了一句,彷彿在自言自語。
東方與西門相識甚久,知道他的意思是指可以從那位巫女的眼睛裡面看出兩百多年的歲月。然,有些人不是這樣理解的。
“那你心心念念要找回自己的眼睛不就是急著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北堂睨了一眼西門,據說他的眼睛不是天生瞎的,是被妖精盜走的。西門沒有理會他,北堂又調侃道:“那請問大陰陽師,你從我的眼裡能看出什麼了?”
“人面桃花。”聽到旁邊傳來的回答,北堂嘴角微微上揚,可惜弧度還未擴張開來就被下一句刺耳的聲音壓下去了。
“衣冠禽獸!”鳳銀在他耳畔怒吼:“你就是一隻插了花的死禽獸!”
北堂見鳳銀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心裡頓時鬆了口氣,他低垂著眼眸,掩去眼底的擔憂,再擡眼,說出來的話卻是,
“喲、你居然還活著?不愧是天選之女啊”
一聽這話,鳳銀頓時怒火中燒。如若不是九命憑著氣味找到自己,估計自己真會被活活餓死在那個地牢裡。牢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南風將新鮮空氣帶進來的那一刻,她算是領悟到了紫霞仙子所說的意境,只不過她的英雄沒有騎白馬而是領著橘貓。
鳳銀的臉黑如鍋底,發令道:“九命,給我咬他!”所謂患難見真情,九命現在是她唯一的依靠、、靠它個死肥橘,趴在地上曬太陽,動都不動的。
望著九命冷淡的背影和北堂挑釁的眼神,鳳銀心生一計,指著北堂的鼻子喊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允許你背地裡稱我的朋友爲九命貓妖!”
北堂秀眉一挑,“你莫要胡謅,我什麼時候說過那隻蠢貓是九命、、”話未說完北堂就知道中計了,壓抑著怨氣的雙眸狠狠瞪向鳳銀,卻慘遭無視。
九命貓妖是什麼玩意兒九命是不知道的,但‘那隻蠢貓’四個字它是聽得清清楚楚…於是九命露出鋒利的貓爪,張開血盆小口“汪”的一聲撲向了北堂。
這邊兩人一貓鬧的來勁,把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衆人紛紛稱奇,這男子奇美、這貓奇特、這女子奇、、妙。
“好一招聲東擊西,北堂和鳳銀配合得越來越默契了,這樣我們就省事多了。”東方和西門一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刑臺,正準備替巫女鬆綁時,突然周圍燃起了熊熊大火。
西門迅速雙手結印布開結界將連同自己在內的三人與大火隔絕開來。
法師在一旁靜靜的觀望,像在欣賞他們的掙扎。
正事要緊,北堂與九命達成了戰時和平,共御外患。
北堂發動雨術,頓時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卻僅限於刑臺著火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邢臺上的火勢非但沒有減弱,倒有愈強的趨勢。
東方慌忙喊道:“北堂快住手,此火非一般的火,能夠吞噬靈力,這場雨非但不能熄滅它反而會讓它越燒越旺,咳咳咳……”熊熊火焰似野獸般張開大口,一點點被吞噬著西門的結界。
“讓東方用金術啊,不是說真金不怕火煉嘛。”鳳銀在下面熱心地出主意,結果東方鄙夷的眼神化作陣陣箭雨穿越火海,直直射向鳳銀。她這才反應過來,鍊金術也是需要用靈力的。所以剛纔,等同於勸他自殺嘛。
“哼,有點意思。”北堂勾脣一笑,邪魅又狂狷,眼中有殺氣掠過,腰上的佩劍‘風泣’發出低鳴,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
鳳銀不得不承認這個死人妖雖然平時尖酸刻薄、小肚雞腸、狂妄自大、心狠手辣。但只要手握‘風泣’就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凌厲的劍氣纏身,令他整個看起來意氣奮發,英姿颯颯,宛如戰神。沒有看清北堂是如何突然現身在半空中並與法師打得難捨難分的,鳳銀只感覺到有一陣風吹亂了自己的髮型,然後看見村民們都仰著頭,指指點點的,於是她也擡頭觀望起來。
“法師,大熱天帶什麼面具啊,我幫你摘了吧。”北堂戲謔著,手中‘風泣’一轉,風的哀鳴聲不絕於耳。法師的面具從中間裂開,下一刻,鴉雀無聲。這是一個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女子,鳳銀詞窮不知如何描繪眼前的這個女子,腦袋裡迴旋著兩個詞:顧盼神飛,翩若驚鴻。
衆人皆感慨法師美貌,嘖嘖稱奇。
鳳銀雖也著實被嚇了一下,但好歹天天跟北堂美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點抵抗力是有的。所以很快便回過神來,再看前方,本以爲北堂已把劍架在那女子的脖子上衝自己得意地擠眉弄眼,卻意外的發現北堂的神情有些不對勁。
刑臺上的大火仍在燃燒著,西門清冷的小臉煞白,快要支撐不住了。
青霜依然面無表情,淡淡的開口道:“爲何要來多管閒事,枉送性命呢。”
結界被迫越收越小,擠得三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西門是男人無所謂了,靠著這個陌生女人實在是不舒服,東方別捏地稍稍移動了一下,結果被燒了一縷秀髮,又只好挪回原處。他冷臉看著青霜,語氣十分不友好:“你以爲是我們想來這又髒又破的鬼地方啊。”
西門認真的回答道:“因爲有人想救你,那雙眼睛充滿渴望。”
青霜目光有些呆滯,喃喃:“青鳥嘛,我現在死了也是對她好,免得日後她恨我。”
結界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稀薄。東方也急了,他今天穿了新衣裳,絞纈綢制的,上面鹿胎纈的花印他還蠻喜歡的。
“撲哧——”是水澆滅火的聲音,又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大家難道還不明白嘛,真正的妖女是剛纔的法師。那個妖女就是想借我們的手除掉巫女大人,我們不能爲虎作倀,恩將仇報。”是剛纔那個少年,他又回來了。
村民聽了少年的話,漸漸從法師的美貌中恢復理智,仔細想想這巫女確實也沒做過什麼害人的事,而且那個法師美得跟妖精似的,可信度不高。於是開始紛紛倒戈:
“我小時候幸虧巫女大人給指的路,否則怕早已入豺狼腹中了”
“那年村子裡鬧瘟疫,我染了瘟疫怕村長知道要活埋了自己,便躲到山裡,多虧了巫女大人慷慨賜藥,我才得以活著回來的啊,嗚嗚、、”
“死小子,你莫要胡謅,我何時埋過活人啊。”村長聞言眉頭抽搐,不敢相信自己爲村子勞心勞力了一輩子,在村民們心中竟是這樣一個鐵血無情心狠手辣的形象。
“原來那時候你帶回來的神藥是巫女大人給的,你這混球怎麼不早說。”
“天啊,我們都做了什麼啊,鬼迷心竅的差點害死恩人呢啊!”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更有甚者,流下了不知是感激還是懺悔的眼淚。
望著眼前的鬧劇,青霜無奈一笑,目光觸及那少年。那熟悉的眉眼面龐,近在咫尺,又是那麼遙不可及。她輕聲問道:“少年,你爲何要救我?”
少年先是一愣,隨即憨厚的笑了,略帶自豪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悵然如夢。
“我們林家有祖訓:‘一視同仁,助人爲樂’。”
此火棘手在於它可吸食靈力,令修行之人束手無策,但對於普通人也不過是普通的火而已,所以在村民的協助下,大火很快就被撲滅了。
“今日便先放你們一把,這筆賬日後再算!”那女人惡狠狠地說完,便唸了咒語,消失了。她粗鄙的語言跟動作簡直有辱她的美貌,惡毒女配沒錯了。
“怎麼,見色起意不忍心下手啦。”鳳銀見縫插針跑上前去借機數落北堂,北堂很反常的沒有懟回來。這令鳳銀不由地打量起北堂,發現他身子微微顫抖著,右臂的衣衫一片殷紅,血液順著手臂滴落在地,在高溫的地上迅速乾涸。
“哎呀,北堂你受傷啦?”鳳銀心裡一驚,想掰開他緊握的右手查看傷勢,此時的北堂僵硬著身子,眸色冷冽,沙啞的聲音似帶著冰霜: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