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楊逸掩門離去,林奇一直整理著桌上凌亂的文件,從頭到尾都沒有和我說一句話,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就彷彿我是透明人一般。
此時已然悲傷到極致的我,將所有的情緒都轉化爲憤怒,一直都在努力地剋制,只是林奇刻意的忽略明顯加深了我內心的痛,頓時猶如噴發的火山,巖漿悉數噴向了林奇。
“你還想瞞我多久?”雖然很努力地剋制,可我卻依然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林奇手中的動作一頓,片刻又像沒聽見一般,繼續收拾著辦公桌。
忍無可忍,我衝向他,一把奪去他手中的紙張,往空中一撒,任它輕舞飛揚,散落一地,怒不可遏地吼道,“我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你們所有人都是騙子,騙子,騙子!”
這一句話,卻用盡我我全身的力氣,拍桌子的手已然麻木,卻完全不知道痛。林奇依舊是一副冷傲孤絕,不卑不亢的討人厭的模樣,氣憤之下,猛地踢了一腳他的辦公桌,他喝水的杯子也應聲落地,玻璃散落在狹小的空間裡。
自我進去,直至出來,林奇只說了一句話,“習染,我們是都是騙子,但也是一個善意的騙子,因爲不過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這是他的遺願,也是你當初對他的希冀。”
一直以來,我都是倔強地用泄憤來掩蓋內心的害怕和恐懼,只是林奇這一句話卻毫不費力地摧毀了所有僞裝的堅強,在門合上的一剎那,一片黑暗來襲,我看不見前方的路,蹲在地上嚶嚶地哭泣,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落風真的不在了。
哭得天昏地暗,來往的醫生和病人都指指點點,可我卻沒有心思去理會,只是自顧自地流淚。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孤單,這個世界沒有了他,我便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楊逸來的時候,我還在哭,只是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很累很累,卻又不敢閉眼,怕陷入那深不見底的深淵。應該是麻木了,不論心還是身體,都麻木了,所以他拉我的時候,我依舊一副蜷縮一角無助的模樣。最後是他抱起我的,直接將我抱到了陽光下暴曬,他說,要蒸發掉我所有的淚,沒有了淚就不會傷心,他希望我快樂。
我沒有反抗,這樣的時候,我沒有意識,也沒有理由,所有的一切都對我來說無所謂了,反正他已經走遠,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早已離開了我的世界。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我沒有了靈魂,可活著卻是他最後的期盼,我死不了,只能絕望地活著,行走在這個孤獨的空間,期待著來世的見面。
楊逸是知道我的,也是瞭解我的,不用多說,他也知道我已然知曉那個所有人都瞞著我的消息。可他沒有安慰,只是任我在陽光下哭,一聲不響地陪著我,直至哭得沒了眼淚,他才遞給我一個信封。
原本無意去接,只是觸及到那一行熟悉的字跡後,手卻顫顫巍巍,不由自主地伸過去。摩挲了無數遍,將信封抱在懷裡如珍寶一般,卻無聲地哭泣,只是卻沒了眼淚。
“這是他在最後的日子裡寫下的。”楊逸有些傷感,一想起那個鐵桿兄弟,他的心也會疼,“在所有人都放棄了的時候,唯有他一直堅信你一定會醒過來。”
呵!這樣的話真的是夠傷人的,既然知道我會醒過來,他又怎麼捨得離開?其實他竟比命運還要殘酷。
“是啊,我醒了,他卻不在了,他真的很殘忍,不知道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這句話是質問楊逸,還是質問早已不在的落風,甚至是質問自己,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想不明白了。
楊逸一聲苦笑,看著我時,眼裡滿是哀傷,“染,你從來都不孤單,還有我們。況且落風也不過是做了你當初想做的事,其實他一切都知道,所以他知道你也會堅持活下去,而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我一怔,楊逸說的沒錯,當年,我以爲自己即將離世,何嘗又不是柔腸百結,希望他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最好可以重新開始。
刻意忽視楊逸的柔情,滿是傷痕的我近乎絕望,“可我現在才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很難。”
深秋的陽光可以蒸發掉我所有的眼淚,卻無法曬暖我內心的冰涼,一切都被我冰封,關於他的一切,都是不可提及之痛。
那封信,被我揉進了手心,卻始終無法攤開。我不願去看,唯恐觸及到那些和他有關的字跡,無法堅定他對我的希冀,既然他希望我活著,替他活著,我就算再痛苦絕望,也必須活著。
背對著楊逸,單手伏在欄桿上,擡眼45°仰望天空,那是悲傷的角度,爲了不讓眼淚流下,或許他正看著我,我心疼,他也不會好過,所以哪怕是假裝快樂,我也必須快樂。
“謝謝你,楊逸。”眼見著他從一個陽光大男孩到現在成長爲一個英俊偉岸的謙謙君子,爲我付出了那麼多,我卻從來都沒有認真和他說過一聲謝謝,甚至幾度爲了落風而遷怒於他,我真的很愧疚,再加上那份沉重的感情,一句謝謝,理所應當。
這回楊逸沒有拒絕,而是默認了我的道謝。他上前扳回我的身子,強迫我擡頭,看著我的眼睛,那份霸道,讓我想起了落風。
“染,我告訴你,他不在,還有我,你不會孤單。我不會勉強你,只要你知道,在你身邊不遠處,一直有一個我的存在,如此就好!”
楊逸或許不知道,落風曾經和我說過同樣的話,昔日情景猶如眼前,可他卻再也不可能鮮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楊逸本就和他八分相似,再加之說同樣的話,這一刻我以爲落風又回來了。
只是楊逸的眼神裡太過虔誠,他似乎很認真很認真地在說這些話,抓我肩膀的手力道也不知不覺地緊了些,疼痛頓時讓迷離的我,清醒得多。
“我都知道!”除了這一句,我不知道還能應允什麼,他再像,到底也不是落風。失去落風,我不能再像那空白的三年一樣,從周圍的人身上尋找落風的影子,這樣對誰都不公平,何況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楊逸。
我很清楚落風不會像以前一樣,消失了又會出現在我的面前,這一次真的就是永遠,所以,他要我活著,我必須好好地活著。不能忘記他,卻也不能一想起來就悲傷,除非我哪一天能夠完全放下苦痛,去追尋落風所希冀的生活,否則,對於楊逸,我一輩子都只能虧欠。
楊逸到底不是十年前的他了,已然成熟了,就連情緒也能隱藏得很好,片刻便繞開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他真的很瞭解你,也真的很愛你。”頓了頓,楊逸又看了看平靜聽著的我,這才接著說,“他知道你一定會醒過來,沒有理由地相信。過了很久我才知道,與其說那是相信,還不如說是愛得深沉。”
我很詫異,楊逸這應該是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和我講落風,言語之間,沒有嫌隙,只有惋惜和欽佩,甚至還有一絲心疼。
楊逸看了看遠處的天,調整了情緒,“在你離開的第二年,也就是美國那邊傳來你死亡的消息時,落風也正處於最艱難地治療過程。他患的是敗血癥,遺傳自他媽媽,化療的過程很痛苦,可那時候,他沒有放棄,他說你回來見不到他,你會害怕。他說不能放棄,因爲你更不會放棄,大家都勸他接受事實,可他依然堅強地接受治療,就像你不顧一切努力地醒過來一樣,他從來沒有放棄。只是,病不由己,他還是走了,臨走前,依舊念著你的名字,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我震撼了,我只在意落風離開了,卻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原來中間還有這麼多的細節是我所不知的。這麼多年,我對他媽媽當年的病情有一些瞭解,閒暇之時,也曾聽落風提起過,當然能夠臆想其中的痛苦,自己也是抱病之身,又哪裡不會明白,身不由己。
蕭瑟的寒風中,冰冷的心似乎有一些融化了,被落風的堅強所感動,在他的面前,我的那份努力簡直無所遁形。
“那段時間,他和我說了很多你們以前的事,他讓我轉告你,他欠你一句對不起,還有一場最盛大的婚禮,來生,來生一定會還給你。”
楊逸有些哽咽了,可我的心更疼,在那樣病痛的折磨下,他依舊爲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我而擔憂,爲了我而同病魔抗爭,他盡力了,所以,我不能讓他失望,我也要盡力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他纔不會遺憾。
只是,欠我的婚禮,不會等到來生,我曾許過他一世情深,他也是我唯一認定的人,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手?
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想,拉過身旁的楊逸,央求,“我和他的婚禮,照常舉行,這是他欠我的,我怕來生他會忘記。”
楊逸先是一怔,片刻他便明白我的意思,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切都有我,你只需高高興興地做你的新娘便好。”
我笑了,真的是幸福的笑,爲能夠擁有這麼愛我的人而感動幸福萬分。我的幸福似乎渲染了整個天空,霞光萬丈,透染了整片雲層,一片喜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