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夢情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深深吸口氣,嘆息道:“這麼久,你還是放不開,這又是何苦呢?到底是折磨自己,還是折磨他?”
我一怔,對啊,到底是折磨自己,還是折磨他?又或者說是互相折磨?眸光微閃,眼眶微熱,灼熱的淚終究還是被嚥了回去。空洞地看向遠處,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卻也寒了自己的心。
我許久無言,陸夢情卻只能無奈地搖頭,她也明白,有些事是外人幫不上忙的,只有自己真正地放開了,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出去走走吧?”陸夢情柔聲道。她的聲音彷彿這寒冬裡唯一的暖陽,總是能時時刻刻掃盡我的惘然和迷茫。
點了點頭,跟上她的步伐,有些意外的是她並沒有打算出校園而是將我領到足球場邊,看著我笑道:“陪我跑步吧!”
有些啞然,跑步是我最弱的體育項目。還記得那時候,因爲我身體不好,落風要加強鍛鍊,所以總拉著我跑,但我總是跑了四百米就堅持不下去,癱坐在地上,朝著他擺手:“我,我實在,不行,不行了,饒,了,了我,吧!”
落風纔不管我,滿臉的鄙夷,數落我:“我說習大小姐,有點志氣行嗎?還有一半就好了,現在半途而廢算什麼?”
往往這時候我是不理會他的激將法,一個人悠哉悠哉地喘著粗氣,或者乾脆不顧衆人的訝異的眼光,衆目睽睽之下,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不管我再怎麼詭計百出,而落風卻總是有辦法制服我,他單膝跪在我的上方,低頭與我的腦袋形成反方向,看著我,壓低聲音說:“再這樣,以後就跟不上我的節奏了。”
說完便優雅地起身,繼續後面的任務,而我卻總是妥協,“噌”地速度起身,看著那越走越遠的背影,心中憤憤地恨道:“哼,就知道這樣,遲早有一天我讓你追著我跑!”可現實卻是,雖然他背對著我,明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朝他用力地招手,喚道:“等等我!”然後非常不爭氣地追了上去。
陽光下,一快一慢的兩個身影,在空無一人的跑道上,堅持地跑著。只是跑在前面的男孩,總是偷偷地放慢了腳步,而後面的女孩卻奮勇直追,直至邁向終點的那一刻,兩個人卻是同步,然後相視一笑。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陸夢情的一句話打斷了我紛飛的思緒:“你在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頓時神色一僵,臉上的微笑不知不覺地也慢慢淡去,心中那份幸福感也慢慢地被泛起的苦澀淹沒,好不容易將自己從過去中拉回來,對上陸夢情打探的眼光,冷笑一聲,故作威脅道:“你不知道,知道的越多,危險就越多嗎?”
陸夢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閃身離我一段距離,低聲嘀咕:“你和他還真是臭味相投,說話的口吻都一樣,難怪別人都休想靠近半分。”
“什麼?”我驚詫地問道。心裡卻開始氾濫,真的有這麼像嗎?可我總覺得還差了些什麼,雖然這些年我刻意地讓自己變得強大,至少表面看起來像一個刺蝟,一如當年的落風,可我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他,他只是用一張堅硬的外殼用傷害別人來保衛自己,但我卻是真正地爲了自己,不折手段。我承認自從他離開後,我有刻意地去模仿他,可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不知不覺地和他那麼像,就連那些細節都如出一轍。
可能是看到我的表情非常認真,陸夢情也忍不住收起了玩笑的姿態,正色道:“我說你真的是魔怔了,他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蠱,多年來竟還是如此深情不移?爲了他,你看你都變成什麼樣了,你還想得起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嗎?”
說到後來,陸夢情的語調陡然提升,不看她的表情我也聽得出她此刻的憤怒,以及隱藏在憤怒下的心疼。深深地嘆口氣,眼神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苦笑道:“我也想知道下了什麼蠱,或者那樣我還有辦法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陸夢情先是一怔,隨而便聽到她一口銀牙,磨得吱吱作響,幾乎是咬牙切齒指著我數落道:“習染,你個不成器的,他既然如此灑脫,你又何苦爲他淪陷?”
聽她這話,我只覺得好笑,若是這話從別人嘴裡說出,我還能考量三分,若是她,我便不用多想。
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聲音有些遊離地在空曠的跑道上響起:“說我的時候如此頭頭是道,那你自己又是何苦?”
陸夢情神色一僵,轉而原本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臉色陡然增添了幾分怒焰,而看向我的眼神裡,也是夾雜了許多的莫名的情緒。就在我以爲怒火將要爆發的時候,卻只聽到她一聲沉重的嘆息,過後便是久久無言。
天空中依舊鵝毛飛雪如柳絮紛飛,洋洋灑灑地飄蕩在空氣中,最終輕盈地著地。地上的積雪已然鋪滿了厚厚的一層,跑道上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倒像是鋪了一層名貴的白羊毛地毯,踩在上面“咯吱”作響,卻也柔軟地陷進去一塊,待腳步離開,陷下去的地方又重新覆蓋了一層,根本就看不出原來的痕跡。
“這雪下的真大,好像絲毫沒有止住的意思。”沉默了許久,陸夢情突然出言打破了這沉默,看著我,又問道:“習染,你說這像不像是人生,一走過,只要人不在,就連痕跡也沒有?”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是有什麼被抽離了一般,看著陸夢情陡然變得有些哀傷的眼,始終是不忍。遲疑了一會兒,從兜裡掏出溫暖的雙手,承接著這輕如鴻毛的白雪,呆呆地看著,直到它靜靜地在我的手中融化成一鞠清水,哪怕是冰的徹骨,卻也捨不得揮去,直待它變暖,和我手心的溫度一般,才輕輕地灑在了腳邊,融化了一朵剛剛飄落的雪花。
“其實,人生會不會留下痕跡,不是別人說了算,哪怕命運再不堪,我都要和它搏鬥,我相信最終贏的一定是我,因爲人定勝天!”我淡淡地說,眼神卻飄向了怨遠方,只是這次卻多了一些堅定和自信。
我從來最不缺的便是執著,我一直都很清楚,什麼纔是自己最想要的,雖然陸夢情的話卻並沒有錯,但我卻相信,就像剛纔的雪花,被我捂熱了,同樣可以化成水去融化另一朵雪花。雖然融化的速度比不上天空下雪的速度,但只要我堅持,太陽總會出來,雪終究會停,而我最終也會贏,從而找到最伊始的初衷。
陸夢情似乎也被我的話感染了,並不反駁,淺笑道:“嗯,我相信你,我也相信落風終究會在風雪過後出現在你的眼前,回到你的身邊。”
我抽回了遊蕩的靈魂,偏頭看著她,真心地道謝:“其實,能有你和楊逸這樣的知己,我還有什麼好強求的。”
見我陡然提起那個如陽光般的男孩子,陸夢情白皙的臉瞬時染上了一層紅暈,眼神有些飄忽地看向遠方,癡癡道:“你有落風,可我卻……”
“其實你也可以的,不是嗎?”不等她說完,我便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她,繼續道:“只是看你願不願意去嘗試,或者說還敢不敢去面對愛情而已。”
陸夢情的眸光被我生生地扯回了現實,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才驚詫地問道:“你都知道了?”
我並不著急回話,反而問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擾亂她的思緒:“你不是讓我陪你跑步嗎?開始吧!”
如此大的跳躍,讓魔怔中的陸夢情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看著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踩踏著積雪,輕盈地跑動著,她也按捺不住了,隨著我跑了起來,並喊道:“等等我!”這情景竟一如當初我追著落風跑步時一樣。
到了四百米處,我故意氣喘吁吁地癱倒在雪地上,任由背脊傳來陣陣冰寒也不在意,望著灰濛濛的天,迴響著落風和我說話的情景。身後的陸夢情也很快就追上來了,見我倒在地上,先是一愣,隨而便了然,非常利索地躺在了我的身旁,並閉上眼,朝我笑道:“如今你還是跑不過八百米?”
我一怔,隨而便了然,當初的事情,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吧,畢竟我和落風都不是什麼默默無聞的人物,一舉一動早就被有心人知曉,陸夢情會知道也沒什麼稀奇的。當下便跳起身來,學著落風玩世不恭的樣子,倒對著陸夢情笑道:“八百米已經不是問題,只是正是因爲我變得太好,他纔會放心地扔下我,所以,只有變回原來的那個自己,他才無法安心。”
我的話一字一句地敲打著陸夢情的心,她沉默地回味了許久,才嘆氣道:“原來,最勇敢,最執著的那個人始終是你,我終於可以理解爲什麼當初落風會義無反顧地喜歡那個無理取鬧又任性的你了!”
我有些疑惑,半瞇著眼,問道:“爲什麼?”
陸夢情卻別開了臉,躍然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擡眼朝著漸漸變亮的天望去,答非所問地嘆道:“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雖然不知她是何意,卻也看得出,她的心漸漸掃去了陰霾,接著度過灰色地帶,就該放晴了,而我深深地爲她感到高興,只願她一切安好,從此便是晴天,別無他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