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分一秒地算計中，時間過得很慢，幾個小時恍如過了幾個世紀，可終究是過去了，我終於熬到了天際邊魚肚泛白，一抹豔陽衝破了雲彩，灑下萬丈金芒。
媽媽推門進來，看著清晨就佇立在窗前凝望著窗外，似在看風景，卻又像是在等待什麼，心裡有些擔心，更多心疼，“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還是昨晚一晚都沒睡？”
我知道媽媽是最瞭解我的人，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瞞過她，所以我也不隱瞞，只是不想她擔心，還是撒了個小小的謊言，半真半假，“我昨晚睡到半夜身子不舒服，睡不著就起來站一會兒，等會兒再睡一覺。”
媽媽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拿了一件風衣披在我的身上，拍了拍我的肩，囑咐，“早上很涼，穿件衣服，別感冒了，我去給你買點早餐，林奇說沒什麼大問題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聽到這個消息，我很平靜，似乎這一切對於我來說不過是換了個棲身之所而已，況且還幾乎夜夜失眠，出不出院，又有何差？
媽媽十分擔憂，但還是慢慢地走開了，只是臨走之前，聽見了一聲長長地嘆息，卻滿是無奈。在她出門之前，我突然叫住了她，“媽！”
媽媽頓住了腳步，遲疑地回過頭，看著窗前的我慢慢地轉過身，一臉的平靜，心裡有些不安，卻還是強忍住了。
眼前的媽媽已然不像當年那般容貌傾城，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跡，但我卻很清晰地記得那曾經的美豔，脣邊勾了勾，平靜無奇地問，“媽，若是我醒不過來，或是當年就去了，你會挺得過來的是嗎？”
媽媽的神情一滯，只是靜默的幾秒，卻將我深深地打量了幾個來回，臉上不安的情緒在發酵，久久不能言語，唯恐我生出什麼不該生的念頭。
上前拉起她的手，安撫她內心的不安，“我就問問，這些年我太不孝了，讓你們擔心了這麼久，現在我醒過來了，不會再添煩惱了，你們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媽媽緊張得僵硬的身子這才微微鬆軟了一些，暗自鬆口氣，儘量語氣平穩，抱著我，“傻孩子，爸媽就你一個孩子，怎麼會嫌累？我巴不得你能吵我鬧我一輩子，爸媽纔不會嫌煩。”
我往她的懷裡蹭了蹭，就像小時候的那樣，汲取著她身上那種能夠讓我安心的香味兒，心滿意足，方纔擡頭，“媽，我餓了，想喝皮蛋瘦肉粥。”
媽媽的眼裡泛著淚花，她來不及擦去眼角的濡溼，急忙高興得直點頭，“我這就去，我這就去，你等著！”
“媽！”媽媽走得很急，我有些心疼，叫了一聲，“您慢點，我不著急，現在不是很餓，多買一份，等會兒估計爸爸也來了。”
“哎，好！”媽媽似乎真的很高興，可能這是我這幾天以來，給她最溫暖的時候吧？前些日子，一直煩著落風的事，對她難免有些忽略。看著她消失的背影，我心裡一陣抽疼，閉上眼默唸，“對不起，媽！”
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珊婷來的時候，媽媽還沒有回來，我只是在這之前和林奇撒了個謊，出去轉轉，便跟著珊婷出了醫院。
“我們去前面買束花吧，他應該會很高興的！”珊婷突然轉過來和我說，又在我還未來得及迴應的時候，自語，“他最喜歡百合了。”
我終究沒有說什麼，一切彷彿落風不是我的愛人，而是珊婷的戀人，這份愛真的很沉重，直到十年後，依舊化作眉宇間的那份淡淡的哀愁，濃郁得怎麼也散不開。
在花店裡珊婷挑了束純白的百合，只是在寫卡片的時候，珊婷怔住了，卻不知怎麼樣下筆。接過她手中的筆，飛龍走鳳地寫下了一行字：致最愛的人，風。
珊婷拿著卡片放進花束裡的時候，瞥到了那行字，不知怎麼的，她卻哭了，而且還是稀里嘩啦的那種，一時間我也手足無措，可是我知道，只有這樣寫，兩個人都不會尷尬，落風也不會尷尬。
車子在城裡一直兜著，開車的師傅可能是心情不好，剎車，加油門都是猛力地踩，眼看著車要上高架橋了，這不是在拿生命開玩笑麼？只是車裡坐著的兩個人都心情沉悶，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一切依然非常安靜。
車到一處比較安靜的地方停了下來，看著珊婷沉著臉下了車，只是臉上的哀傷越來越濃，我有些不安。
“這是什麼地方？”一邊下車，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景緻，只是在這蕭索的深秋裡，這安靜得不成樣子的地方也是和珊婷一樣，哀傷不已。
珊婷沒有說話，只是將我領到一處正門口，指著門前的一行字，“你自己看吧！”說完便輕車熟路地往裡面走去。我怔怔地看著那幾個字，心卻被撕開了一個大窟窿，我想過千萬種結果，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這裡是流芳公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去的，彷彿行屍走肉一般沒有了知覺，無形中的一股力量牽引著我跟著珊婷一步步邁向深處。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如灌滿了鉛一般沉重，看著身旁一排排規劃整齊的墓碑，心也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珊婷在一處墓碑前停了下來，可我卻不敢去看，拉著她的手，央求，“我們回去吧，我不看他了，他不在這兒，我們回去，不在這兒，去哪裡都可……”
“習染！”珊婷大吼了一聲打斷了我的話，淚眼朦朧地將百合放下，又將墓碑擦拭了一番，悲聲道，“這就是你要面對的事實，他已經不在了，你知道嗎？他已經不在了！”
自己的猜測和親耳聽到的事實完全是兩回事，我被珊婷的話驚呆了，大腦裡除了那一句他已經不在了之外，一片空白。無力地滑坐在冰涼的地面上，淚雨滂沱，當一不小心觸及到墓碑上那張音容笑貌時，整個人再也忍不住，奔潰了，靠在珊婷的懷中歇斯底里地哀嚎。
不敢去看那張曾經熟悉不已的臉，更不敢去看那墓碑上的字，我什麼都不敢！試想過千萬種結果，卻唯獨沒想到是他離開了我，現在想起爸媽以及衆人提到落風時那悲痛的情緒，這才明白，落風真的已經走了，而且已經很久了，所以沒有人願意提起，因爲誰都明白落風在我心中的地位，失去他，是我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珊婷任我在她的懷裡哭泣，沒有安慰，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就像眼前近在咫尺卻又遠若天涯的落風，神情冰冷地聽著、看著我哭。淚水像是決了堤的洪，傾瀉而出，可卻總有流乾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可眼淚確實是流乾了。風吹在臉上，很疼很疼，但是比起心中的痛，卻又是微乎其微。
哭夠了，決絕地起身，背對著墓碑，好像沒有了靈魂，連聲音都是冰冷的，“我們走吧！該回家了！”
說完並沒有等珊婷，便毅然決然地邁開了腳步，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去看那塊碑，我不敢去看，也不想，他永遠活在我的心裡，一輩子。
“站住！”珊婷將我喝住，聽到她上前的腳步聲，只是說話時，語氣裡滿是責備，“這就是你的愛嗎？連看一眼都不敢？你知不知道，他至死都在念著你的名字……”
“夠了！”暴力地制止了珊婷的話，因爲我根本就不承認落風曾經離開過，“他沒有離開，沒有離開，沒有離開！”
珊婷被我的憤怒給驚住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原地，落寞地掃著墓碑，憂愁越來越盛。我沒有半分的猶豫，毅然地離開了這裡，離開這座公墓，淚散在了風裡。
出租車裡，我忍不住無聲地哭泣，司機見我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安慰，“小姑娘，這是怎麼了？人生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要這麼難過？”
我沒有迴應，腦海裡一直閃爍著十年前的畫面，像剪輯好的電影一般，一輪輪地播放著，或苦或甜，或喜或悲，唯一的相同點便是一切都是關於我和落風。
司機從後視鏡中掃了我一眼，繼續唸叨，“人生本來就難了，爲何不讓自己快樂些，生活也好過些，至少別人也能輕鬆些。你們這些孩子啊，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把有些事看得太重要了，其實除了愛情，人生還有很多事需要去在意的，親情、友情……”
說來也神奇，在他不斷地絮叨下，狂躁的心也慢慢地平靜了，只是那份哀傷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車到醫院門口停下來的，付了錢我說了一聲謝謝，便直衝林奇的辦公室，有太多太多的話，只有他能夠告訴我。
我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去，卻驚訝地發現楊逸也在，原本怒極攻心，這會兒才理智一些，及時收住了脾氣。
我徑直找了個位置坐下，掃了一眼神色奇怪的楊逸，“你怎麼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楊逸原本緊張的情緒在看見我那一刻平靜了很多，舒了一口氣，淡笑道，“沒事，只是一大早來醫院看你，見你不在，以爲你在這兒，看來我並沒有來錯。”
“哦，我早上出去有事，剛回來。”眼神銳利地瞥了一眼林奇，他正一本正經地寫著什麼，而楊逸也好像不知道要怎麼講話題繼續，一時間竟都沉默了。
我還有許多事要問，但又不方便楊逸在場，畢竟昨天的態度，我已經很明顯了，這樣的情況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樣去面對他？
頓了頓，我還是擡頭，眼神清明的朝楊逸說，“你能不能先出去，我和林奇有些事，等會兒我去找你！”
楊逸一臉地狐疑，本想繼續追問爲什麼，只是在觸及到我眼神裡的冰冷時，他還是微微地收住了嘴，靜靜地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