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的卡座裡靜了好一陣子,陽光照過窗邊的藤蔓,舒展到了我手中的茶杯上,嫋嫋雲煙升騰。
隔了好一陣子,燕少纔開口。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挖苦:“出個車禍就能在一起的話,我是不是也要出去撞一下?”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
燕少的態度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但是,我已經做下了決定。不可能再回頭。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一個心狠絕情的女人。
我睜開眼,看著他:“四一,你和秦月天,我必定只能選擇一個。很抱歉我會有如今的選擇,你要恨我討厭我,我都能接受,但是……”
我剛說到這裡,燕少就打斷了我:“你愛他嗎?”
我直視著他逼問的眼神,鎮定地回答:“不愛。”
“好,”燕少昂了一下頭,雙目之中有股兇狠的顏色,“那你愛我嗎?”
我又舒出一口氣:“目前來說,愛的。”
沒看錯燕少笑了一下……是嘲笑。
他眉眼中盡是嘲笑:“你不愛他,卻要選擇他。你愛我,卻要放棄我。林小瑩你他媽的是個什麼邏輯!”
說到最後,他把手裡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滾燙的茶水濺潑得滿桌都是。
我沒有回答他。
燕少就繼續質問:“就因爲他到死不活的躺在那裡,裝了一會兒死,你就要當你媽的聖母嗎!”
他的聲音之大,大得茶樓裡的其他人都轉過頭來看我們。
阿青一直垂著頭,身子前後晃動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我一直沉默。
燕少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突然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指著我:“林小瑩,你不要逼我去殺了秦月天。”
我擡起頭:“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燕少的頭低了一點,陽光給他的眸子鍍上了一層危險的金色,“他死了,我看你怎麼選擇。”
他說罷,就要離開。
阿青一把拖住了他:“哥,你不要衝動啊。月天哥哥也是你的朋友,你別幹傻事啊。”
我想那一刻,我的臉色是冰冷地,我用同樣冰冷地語氣說道:“隨你怎麼做,殺了他也好,還是殺了我也好。決定我已經做下了。如果秦月天是個死人,那我就嫁給這個死人。”
我擡起頭,和燕少殺氣畢露的眼神對碰。
我說:“燕洍羿,你威脅誰呢?”
我們對視了大約兩秒,燕少甩開了阿青,大踏步地離開了。
我和阿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處,這才都坐回自己的位置。
又過了好一會兒,阿青才說:“當時是個什麼情況,姐姐你說來我聽聽。”
我儘量用很平靜的語氣,把前兩天秦月天已經停止呼吸和心跳時的情況說了。又把我是如何想要要和他訂契約的事情說了。
阿青聽完之後,閉了好一會兒眼,才說道:“真是一場兇險的博弈啊……”
我不解,阿青又道:“我記得我哥之前說過,秦月天失了龍脈,所以那天的情況,他魂魄碎散,是姐姐用龍馬鱗在幫他續的魂吧。沒想到哥哥和秦月天的這場爭奪,還是秦月天勝了啊。”
他站了起來,倒顯得很平靜。
“這樣也好,免得我哥再面臨危險。不過姐姐你要知道,你和秦月天目前是以龍馬鱗締結了契約。你已經拿婚姻愛情做了交換,就不能再有反悔。否則後果,恐怕會是很嚴重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埋著頭,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我和燕少之間好不容易看到的曙光,就這般再度熄滅。
我把泰迪熊寄還給了燕少,他也並未再來探望過秦月天。
而我,遞交了辭呈,順帶和阿青商談了將手裡股權轉讓給他的事宜。我沒有問燕少的情況,我已經斬斷了我和他之間的一切,勢必不會再回頭,也不會再去多關心。
關於愛情,女人有時候比男人還要狠心。
我有種感覺。
那就是自從上次那個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之後,我整個人都開始不由自主地被那種思維控制住了。
我對於燕少的情感,驀然間,突然在一分一秒地減淡。
我突然不明白,愛情是什麼?我爲什麼要爲它苦惱?爲什麼要爲它而哭泣呢?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有了一種認知,那就是我並不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對秦月天的照顧上。
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醫院,日夜都陪著他。
我想,月天是我餘生都要共渡的人,所以我必須學會和他相處,學會去愛他,去接受他的愛。
幸而的是,一切都很順利。
秦家的人每天都會來。
還有許多位高權重的人,也會來探望他。
那些時刻,我都是以未婚妻的身份接待客人的。秦家好像也默認了我的身份,曾女士對我也客氣了不少。
這天下午,我坐在秦月天的身邊給他削蘋果。
他恢復得還不錯,壞死器官的病理原因並沒有查出來,但是每次的檢查都顯示他的臟器在神速癒合修復。
我削蘋果,他就靜靜地看著我。
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我做事,他就看著我。我不管喂他吃什麼,他都會很順從的吃下去。
但是當我把一小塊蘋果遞給他的時候,他握住了我的手,他微笑著問我:“突然不想吃怎麼辦?”
我白他一眼:“醫生說了,每天要攝入適量維生素,你不吃蘋果,那也得吃香蕉菠蘿。”
秦月天卻搖了搖頭:“不行,什麼都不想吃。”
我就放下了蘋果,問他那他想幹什麼。
他便挑了挑眉:“換個地方喂,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
我簡直想也不想,直接就罵:“滾!”
秦月天卻按住我的雙手,微微對我夠過頭來,昂著下巴。他很央求地語氣:“來嘛,寶貝兒,咬著蘋果來喂,我一定會很高興吃的。”
我斜他一眼,嘀咕著:“這都是從哪兒學的幺蛾子,愛吃不吃,不吃算了。”
病房裡陷入了一陣難言的寂靜。
秦月天也不回我話,也不看我,只盯著眼前的白色被單。
過了幾秒,我受不了了,只有不耐煩地:“好了好了,我餵我喂。”
我拿起刀,削了一塊長條狀的蘋果,遠遠地叼著一頭,比走鋼絲還小心地,一點點地把頭夠過去……
秦月天笑起來:“我是什麼危險生物嗎?這麼小心的樣子,太傷人心了。”
話雖然這樣說,他還是微笑著湊過來,含蘋果條的另一頭。
正在進行這堪稱世紀餵食的行動時,病房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嚇得我蘋果都掉地上了。
轉過頭去,只見來的人竟然是小米和燕少。
秦月天見到他們,頓時眼神都光彩了不少,他笑道:“還以爲你們倆都把我遺棄了呢。”
出乎意料的,燕少竟然回笑道:“其實是有這個打算的。你*在懷,大概已經不需要我們這些弟兄了。”
沒看錯,見到燕少和秦月天還能和平共處,小米竟然偷偷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秦月天聽到燕少的話,他握住了我的手:“放心好了,等病好以後,我馬上就會回到集團的。”他看了我一眼,“我和小瑩已經商定好了,我們暫時只會註冊結婚,不會舉行婚禮。等阿青那邊完全接手建築公司,集團方面輕鬆下來,我們再補一個旅行婚禮就行了。”
燕少聽到這個說法,一眼也沒看過我。
他的眼神是十分淡然地,他問秦月天:“這麼說,酒也不會請我們喝嗎?”
“私下裡會請一個的。”秦月天又笑著看了我一眼,“不過我和小瑩都不喜歡鋪張和張揚。大家吃個飯就行了。”
小米插言道:“那月天你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啊,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樣子,不躺半年怕都難。”
“沒那麼難的,”秦月天回答小米道,“我現在已經能下地行走了,醫生說我身體底子很好,最多三十天就能正常生活了,平時多注意休息和保養就行。”
他們在聊天的時候,我就安安靜靜地當我的花瓶,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
沒一會兒,燕少便說他有事要先走,秦月天對我說:“小瑩你送送四一吧,我不方便,你替我代勞了。”
我答應了,送他到了停車場。
我送他到車前,對他很禮貌地點頭:“謝謝燕少了,慢走。”
他的手放在車門把手上,那般高傲的姿勢和神態,和我們第一次相識時,他帶我到旅館“房間”時,手握門把的模樣,一般無二。
他對我點點頭:“林小姐什麼時候到集團辦理交接事宜?”
燕少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坦白說,挺讓我意外的。
但是我想了想,既然我都能淡化我對他的感情,那說不定燕少也已經,漸漸不再喜歡我了……
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我聞到了車裡飄出一股煙味。
我怔了一下。
燕少在抽菸嗎?
據我所知,他是不抽的。
方纔沒有靠他太近,沒察覺他身上有煙味,可是此時,車門大開,裡面濃濃的菸草氣味,避無可避。
我回過神來,答他道:“看燕少您的方便,只要阿青那邊沒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的。”
燕少淡淡地嗯了一聲,正準備上車。
憑空突然冒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堂姐!燕少——”
我回過頭去,竟然看到了林卓藍,我二叔的女兒,也是我的堂妹,正滿臉發光地朝我們跑過來。
林卓藍跑到我們跟前,隨意看了我一眼,然後就把眼神全都放在燕少身上。
她用有些嗔怪地語氣說:“燕少,你好過分啊,昨天你還說去哪裡都會帶著我的,怎麼今天就一個人走了啊。”
我震驚。
林卓藍什麼時候和燕少熟到了這種程度。我和燕少分手後的這一週,發生了些什麼我所不知的劇情?
然而,燕少的神情也是有些茫然的。
他看著林卓藍,半晌,然後問:“你是……”
“我是卓藍啊,”林卓藍簡直整個人都要掛到燕少身上去了,“你昨天還說我長得和堂姐有幾分相像呢。”
她說著,便站到我的身邊,好似要和我做個比較似的。
燕少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一下,又轉到林卓藍的臉上,他問:“所以,你是楊總那邊的……平面模特?”
林卓藍瞬間就氣呼呼地跳了起來:“燕少我是你的秘書啊,你昨天親口說讓我做你秘書的,你忘了嗎?”
燕少一瞬間就扶住了額頭,他“啊”的輕聲叫了一下:“對不起林……卓藍,我最近有點犯臉盲癥,對……你說過,你是林小瑩的堂妹。”
林卓藍這才高興起來,她撲上去,一下子掛住了燕少的胳膊:“燕少你想起來啦,那我們回去吧。”
燕少“嗯”了一聲:“上車吧。”
林卓藍便對我開心地揮了揮手:“再見了啊姐姐,我和燕少走了。”
我站在停車場,看著燕少的車漸漸遠去。
是的……我不要,總有人要的,並且是大堆大堆的人排著隊要的。
林卓藍,我想起之前她在我面前誇口,說自己更年輕漂亮,更能吸引燕少目光的言論,想起當時燕少嫌惡的態度……
其實,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變了,燕少也變了。
我選擇了秦月天,燕少選擇了香菸和美人。
這世間,除了變,沒有什麼不會變。
我回去的時候,秦月天還在和小米聊天,他關切地問我:“怎麼去了那麼久?”
我說,我遇到了我堂妹,聊了一會兒。
沒想到小米竟然問我:“林卓藍?”
我吃驚,問小米怎麼知道的。
小米便笑:“我剛跟月天就在聊她呢。你堂妹真是個人物,堵在集團地下停車場出口,守著四一的車去撞,搞得跟碰瓷的一樣。”
秦月天也笑:“四一的魅力,一向這麼大。”
小米說:“關鍵是她嘴也挺能說的,三下兩下的,四一居然同意讓她當他秘書。對了,主要她說,是小瑩你答應介紹她給四一當秘書的,小瑩你說過這話嗎?”
我急忙搖頭,說我瘋了差不多。
小米就癟癟嘴:“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喲。”
秦月天微笑:“小瑩那邊的親戚,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又問小米,“四一最近狀態怎麼樣?”
小米聳肩:“還好吧,不過最近他跟阿冰附體了一樣,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喝,煙也一根接一根抽。簡直讓人擔心他到底是有多困,只能用這種方式提神。”
秦月天吃了一驚:“煙?他不是都戒很多年了嗎?”
小米又聳肩:“能有什麼辦法,你們兩個都不在。四一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當甩手掌櫃的時候,什麼都不管。一旦想要管,就是事必親躬。他那天也說了,也不知道你們倆什麼時候會雙宿雙飛,所以他也要趕忙把房產和建築那邊理一理,辛苦是必然的了。”
秦月天便嘆息:“就算小瑩會離開,我也是會一直留在集團的,阿青應該也能很快成長起來的。他何必操這個心。”
正聊著,秦父突然到來。
我和小米急忙起身,秦父很溫和的和小米打招呼,然後對我說道:“林小瑩小姐,你今天下午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空呢?”
他一向這般稱呼我,每每都能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開十萬八千里。
我看了一眼秦月天,回答說今天下午也沒什麼檢查,沒什麼大事。
秦父便說好,他用一種徵求的語氣對月天說:“是這樣的,今天天氣很不錯,你爺爺精神也不錯,所以,我有打算,帶林小瑩小姐過老院子那邊去坐一坐。你看,合適否?”
我聽說以前秦父對月天說話不是這個口氣,而是凡事都是命令和指使的威嚴狀態。
但這次他從鬼門關回來,秦父雖然至始至終都挺淡定的,但卻也是怕惹著他犯著他的樣子。
秦月天聽這樣說,便有些戒備地握住了我的手,他說:“單獨讓小瑩過去,恐怕不是很合適吧。等我出院了,我們一起過去看爺爺,怎麼樣?”
秦父聽他這般說,便嘆氣:“你不用擔心,只是見一面而已。你爺爺對於你的婚姻大事,已經沒有任何要求了,我們也是一樣……你高興就好。這次你出事,我們都瞞著他老人家。不過他老人家今天早上還是聽說了,差點沒緩過來。這剛剛好一點,馬上就說要見林小瑩……所以……”
我明白了。
現如今我是安撫了小的,還得去安撫老的。
秦月天聽父親這般說,便遲疑起來了。
秦父便終於不想再好好說話,他面色也冷了一些,對秦月天說:“你放心好了。我把林小瑩接走,必定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如今你是連你老子說的話也不信了麼?”
小米是個暖場寶,見這父子馬上就要僵起來的樣子,忙解圍道:“月天,這婚都沒結,你就寶貝成這個樣子。以後結婚了,是不是準備成天在家跪搓衣板啊?”
這話說得很是幽默,讓病房裡的氣氛也緩和了一些。
秦月天便仰頭,囑咐我:“你去去就回,我爺爺很和藹的,不會爲難你。他們問你什麼,你如實回答就行了,不要擔心什麼。”
他越是這樣說,我卻越是覺得緊張起來。
好像秦家是什麼龍潭虎穴似的。
但我知道要當秦家的媳婦,這一關是始終要走的,所以我就對月天笑著說:“好的,我會很快回來的。”
我和秦父去了他口中的“老院子”。
根本就不在市內,出城不知走了多遠,到了一處山清水秀的林區。插入丘陵旁不起眼的小道,走了沒多遠,便是荷槍實彈的哨兵在守衛。
司機給了證件,才放行讓我們進去了。
我才知道老院子其實是一個超高級別的療養所而已。只是這裡每個療養院子都是單獨的,青磚小瓦的古式建築,大片的花園和竹林,錯落交叉的小路,空氣含氧量和負離子非我所居住的小區可比。
車子駛入一所龐大的院子,院門前也是有警衛守住的。
見了我們很標準的行禮。
我們進了房子,打扮很中規中矩地女人便上前來,邁著小碎步:“大少爺您總算來了,老爺子唸叨好幾回了,你們快上去吧。”
中式的別墅,裡面卻有挺現代化的液壓電梯。
我們去了二樓的一間大房間,半坐在*上的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應該就是秦月天的祖父,一個久負盛名的大人物。
房間裡站了一大羣的人,許多都是那天在醫院見過的秦家的人。曾女士也在其中。
我過去,便有人對秦老爺子說,林小瑩來了。
秦父也很鞠躬,叫了一聲“爸爸”。
老爺子卻是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聲音很是渾濁地:“你一邊去,別擋著我看她。”
老爺子這樣說,我也不好躲在秦父身後了,只好大大方方站出來,很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爺爺好。”
老爺子招了一下手:“你過來。”
家眷們立即讓出一條道,我便禹禹前行,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秦老爺子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