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我這纔是嗶了狗了。
這好端端的,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就這樣給我跪下了。還別說她是我奶奶!
這是明擺著要讓我夭壽啊。
我急忙去扶她,邊扶邊說:“奶奶你起來吧,什麼話站著說不行啊,你這是……”
我奶奶的聲音無比淒涼且大聲地:“小瑩啊,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跪在這兒不起來,我跪到死我也不起來。”
她邊說邊搖頭,一頭銀絲晃盪著,眼淚鼻涕跟著一起甩。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都圍了起來。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當街給一個年輕女孩下跪,這場景光是想想就有夠內涵的了……
小相公抄著手,半是嘲諷地笑道:“你這老太太,戰鬥力還挺兇猛的啊?”
我想讓他住嘴,但已經遲了。
我奶奶聽到這句話,簡直就如同嗅到雞蛋的蒼蠅。突然轉了個跪著的方向,對準了小相公,咚的一下就磕了一個響頭,大喊道:“賢婿啊!”
小相公偉岸的身軀一顫,賢、賢婿!
我奶奶忙搖頭:“不不不,不是賢婿……”
小相公鬆了一口氣。
我奶奶立即緊跟著喊道:“賢孫女婿!”
小相公腳一抖,險些栽倒在地。
我奶奶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開演了,她扯著小相公的褲腿:“孫女婿啊,你幫我勸勸我這個孫女,求她救救她的親人吧!”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我奶奶跪在地上,如同演講一般的揮舞著手,求小相公的同時順帶給圍觀羣衆“解說”。
“小瑩啊,孫女婿啊,奶奶今天就跪著求你們了,你爸是我的親兒子,你姑媽也是我的親女兒。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啊,我知道你生氣她沒能給你金山銀山,但是你姑媽平時也沒少疼你啊。你不能現在跟了個有錢老公,你就瞧不起她那個窮親戚啊。她落難了,你只需要動動小手指就能幫了啊。”
我簡直是……
我覺得我簡直是嗶了一羣狗!
我只能拼命拉著我奶奶,儘量壓低了聲音:“奶奶,您起來,您起來好不好?”
我奶奶撒潑似的揮著雙臂,大哭:“我不起來,我跪死在這裡好了,你不答應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反正也就是個死老太婆了,老不死的,今天就死了,也免得再在這兒給你丟人現眼的!”
我心想你還知道這是丟人現眼啊。
我奶奶啊,比起袁思思,簡直是高了一百個林志樑的戰鬥力!
圍觀羣衆們不明真相,都在竊竊私語。
有愛管閒事的已經上前來勸說,有的勸我,有的勸我奶奶。不外乎就是勸我奶奶起來,順帶勸我要好好安撫和對待我奶奶。
我不想和任何與此事無關的人等說任何廢話。
我也不應他們,只是拉著我奶奶,拉到最後我也火大了,直接命令小相公:“把老太太扛起來再說。”
小相公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號令。
虎軀一彎,猿臂一舒,扛扁擔一樣的就把我奶奶扛了起來。
我奶奶大哭大鬧,四肢亂蹬,七十歲有如此體力和小相公這等猛龍般的大漢抗衡,實屬老當益壯。
我對圍觀羣衆點頭道謝:“我奶奶有間歇性精神病,我馬上就送她去醫院,謝謝大家的關心。”
我奶奶聽我居然用一句間歇性精神病,就解釋了她此通胡攪蠻纏,氣得破口大罵:“林小瑩你這個逆子逆孫,你不得好死!你養了一個惡煞,你專派惡煞喝人血、吃人肉,你就是個女魔頭!如今你親人遭難了,你見死不救,你會有報應的!”
我對圍觀羣衆苦笑:“見笑了,見笑了,她一發病就這樣。”
小相公扛著我奶奶,轉過頭來:“以貧僧之見,你奶奶其實只中邪了。”
人羣中有人認出了小相公,驚喜地叫道:“是高僧呢!”
小相公對女施主們微笑行禮:“幸會,幸會。”
女施主們就差沒有缺氧暈倒過去。
小相公一面揮手致粉絲,一面把老太太扛到馬路對面。我招手叫了一輛車,小相公把老太太塞進去。
然後我們一同擠上去,一溜煙兒的逃離了小區。
一上車,老太太立刻就消停了。
也不哭了,也不鬧了,連出氣都正常了。
車開了有一會兒,老太太就又開口,不過這回聲音變回了從前:“不錯啊林小瑩,聽說你當上了大總裁,我還道你只是運氣好,跟對了男人,沒想到現如今倒真有點那和尚的樣子了。”
我一聽和尚兩個字,第一想到的人,就是磅空。
我簡直想也沒想,開口就問:“和尚跟我是什麼關係?”
老太太哼了一聲:“想知道?想知道的話,就去求秦月天,放你姑媽和三叔兩家人都出來。”
我這時候也不想再跟她裝什麼孝順。
我就往後背一靠,瞟著窗外:“這算什麼求人的態度……”
老太太聲音立刻提高了些:“我們這是交易,交易雙方平等。”
我回過頭來,用一種完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老太太,我問她:“你是我親奶奶嗎?”
我奶奶脖子一梗:“當然是。”
我攤著手:“那您平心而論,這些年你有把我當孫女看過嗎?您對我表姐怎麼樣?對我妹我弟怎麼樣?然後,對我又怎麼樣?”
我奶奶立刻橫了起來:“我對你怎麼了?我是不給你吃還是不給你穿了?”
我聽她這麼理直氣壯的口氣,二十幾年的怨氣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我幾乎算吼的:“對啊,你給過我吃,給過我穿嗎?我們充其量是住在一起,我吃的用的都是我爸媽的,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就簡直恨不得眼皮底下沒我這個人!”
我奶奶手一舞:“那你爸還不是我生出來的,你媽還不是我養大的,我幫那和尚養了頭白眼狼,到頭來騙走我兒子還給他戴綠帽子。”
我奶奶這話一說出來,我和小相公頓時都驚裂了。
老太太說什麼?
她說她幫磅空,養了我媽媽?
難道說,我媽是……而我是……
老太太斜著眼,啐了我一口:“哼,你說我對你不好,你要我怎麼對你好。你看看你,越長跟那和尚越像,你這眉毛眼睛鼻子,一看就是廟裡的種。你媽倒是長得跟和尚不像,就你是個隔代遺傳,成天看著我就來氣!”
我全然驚呆中。
我奶奶還在碎碎罵:“一個和尚,居然還有個女兒。當年我跟你爺爺沒得生育,他就抱著那女嬰兒過來,說可以幫我們做法求個兒子,代價就是幫他養這個女兒。一開始你媽那小眉小眼兒長得還挺俊,誰知道大了是這麼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我呸!”
我不能想象,我完全不能想象。
我之前有懷疑過,磅空會是我真正的爺爺,而我爸是磅空的兒子。
然而今天,先是聽到小相公說磅空是個和尚,從未娶妻生子。然後又聽我奶奶說,磅空貌似有個女兒,就是我媽媽,而且還是我奶奶幫著養大的。
這、這事情,爲什麼我從沒聽人提起過?
我已經完全混亂了。
我現在甚至想問我奶奶,當年是不是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因爲,我想到了蔣河暢,那個和我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不過,最爲詭異的是,燕少說過,蔣河暢和我父親,都長得有些像磅空。
而今天老太太卻說,我媽媽長得不像磅空,我卻長得非常像……
亂了……完全亂了……
我到現在完全理不清這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個複雜的關係。
我突然覺得,我媽媽是個好可憐的女人。
親生父親是個和尚(也許),把她送給了一對市儈的夫婦,這對夫婦因爲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對她如何不好可想而知。
在嫁給我父親之後,又受到養母兼婆婆的各種折磨,直到生下了我……
等到我好不容易成年,以爲可以頤養天年了,卻又和我父親雙雙出了車禍。
小相公已經被這麼豐富的內幕震到了,半張著嘴,一時半會兒都喪失了戰鬥力。
前面的司機聽八卦,聽得出神,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忙打岔道:“對了,你們到底去哪兒?”
我和小相公還沒想好,我奶奶已經開口:“到銀星酒樓。”
我問,去那裡幹什麼?
我奶奶說:“我讓你表姐約了秦月天,吃個飯,讓你給他求求情,幫你姑媽三叔打個招呼,不至於判刑什麼的。”
這下換我要跪下了。
我說奶奶求您放過我,我真的和秦月天半點關係都沒有,我說的話他也不見得聽。
我奶奶冷笑兩聲:“呵呵,你騙誰呢,上次志樑的事情,秦月天就是心疼你,一句話,就讓警察局放人了。那天他也當著所有人面說了,他一直追你呢,你表姐養了那麼兇個小鬼,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你對他而言什麼份量,傻子都明白。”
我聽到這裡倒有話問老太太了,我問:“表姐的小鬼是不是你給弄的啊?”
我奶奶一瞪眼:“我哪兒有那本事,那是人家一個姓袁的道長,說你表姐是有緣人,專程送給你表姐一對小鬼,順帶連著志樑也照顧了。對了,那雙小鬼飾不是你家那隻大鬼給吃了?”
我不回答我奶奶的問題,只心想,那對鬼居然是袁志送的。
沒想到他那麼早就埋下這步棋了,幸好這混蛋現在已經死了,要不然指不定還要翻什麼風浪起來。
我也沒心思再跟我奶奶耗下去,雖然說我得等凌晨十二點才能回家,但我真寧願帶小相公去溜達公廁,也不願意跟老太太去見秦月天。
說句不好聽的,爲了我姑媽和三叔他們去求秦總,這事情,我真不願意幹。
我就叫司機:“先停車,我要下了。”
我奶奶一下子慌了,想要拉住我,誰知道小相公山一樣攔在她面前,小相公嘻嘻笑:“奶奶您慢走啊,去銀星酒樓好吃好喝,哪兒纔是您的賢孫女婿呢。”
說完,就要關車門。
老太太頓時慌了神,對著正要肩搭肩離開的我和小相公嚷道:“林小瑩你要是肯幫忙,我、我這對耳環就送你了!”
我的腳步嘎吱一聲剎住,有些大力地甩回身子,大聲確認:“你說真的?”
我奶奶眼裡頓時閃過一絲猶豫,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耳朵上那對灰色的珠子,下一秒,卻是很堅決地一點頭:“是!你只要求秦月天幫了忙,我就送給你!”
小相公扯我的衣袖,扯扯扯把我扯到一邊,小聲地:“小師妹你可想好了,林志樑和袁思思他們兩家都乾的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你讓秦月天去幫你擺平,那不等於知法犯法嗎?就算秦家有那個勢力,你欠下他這個大人情,你要怎麼還?”
我只問他:“你知道老太太耳朵上那對珠子是什麼東西麼?”
小相公擺腦袋。
我說:“就是你師傅給我的貔貅目。”
小相公擦的怪叫一聲:“老個不死的,居然把這寶貝佔爲己有了!貧僧要替天行道,重新搶回來。”
我忙拉住小相公,讓他千萬別去幹這種事。
我說,能搶阿青早下手搶了,之所以不動,是因爲阿青看出此舉會給我累因果。小相公如果不能保證自己比阿青還厲害,那就別給我添亂了。
小相公就悻悻地,問難道真要去求秦月天,燕少要知道這事兒了我準備怎麼應對。
我聳肩:“知道就知道了唄,還能怎麼樣?最多削我一頓。我說了求秦月天幫忙,又沒說一定能幫成功,總之這是個得貔貅目的好機會,咱就賭老太太守信用一回?”
小相公於是擼袖子:“算了我們還是明搶吧。”
看樣子,連小相公都看出來了,老太太的信用,約等於空氣啊……
我於是又拉住他,好說歹說,說就算老太太到時候賴賬,但我們也必須去賭一次啊,只要按照正確的方式去爭取了,因果輪迴,總會讓我們撿到好果子吃的。
小相公若有所思:“小師妹悟性還挺高的啊,不愧是師傅的外孫女。”
我讓他趕快打住這個荒唐的想法,這裡面說不定還有什麼曲折呢,別把我跟磅空這麼快捆一塊兒了。
總之,最後我們達成一致,去和老太太“成交”了這事兒。
我們三人又坐上車子,一起朝銀星酒樓而去。
袁思思早已經等候在了那裡,見我來了,一改白日裡的氣焰囂張,低眉順眼地笑著說小瑩快來做,也和和氣氣地給小相公打著招呼。
我坐下,表姐就親自來給我和小相公倒茶。
袁思思說:“真是謝謝小瑩你了,我也知道,你不想幹這些勉強的事兒,不過姐也是爲了你好。既然姐不能和月天在一起,你和他能在一起也是好的啊。”
我心想謝謝你,我還真對秦月天沒什麼興趣。再說了,表姐你現在當著我面兒說這些話,不覺得違心嗎?
表姐很是殷勤,給我講了目前的現狀。
現在是姑媽姑父,還有我三叔都被暫時扣押了,說的是配合調查,但能出來的機率真的很小。因爲涉案金額巨大,案件性質複雜惡劣,就算不是他們乾的,也會被當成替罪羊的。
我聽到替罪羊三個字就覺得頭疼。
真想說表姐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你就跟我坦誠一次行不?
這事情明擺了就是這一家子人合夥策劃的,說不定三叔和姑媽還是主策劃人呢。事到如今你求我辦事,還非得不說實話,袁思思你覺得林小瑩智商就真那麼堪憂麼?
袁思思又說,她今晚上是以我的名義邀請的秦總,讓我到時候千萬不要說漏嘴了。
這個事情不難,所以我一口答應下來。
就這樣聊聊等等,過了好一會兒,秦總也還沒來,幸好我吃了晚飯不餓,只是無聊得慌,跟小相公喝了一肚子的茶水。
尤其是小相公,這種類似家庭成員的聊天,他更是插不上話來,一杯水接著一杯水的喝。
喝著喝著,突然咚的一下,栽在了桌子上,睡著了。
我去推他:“你至於麼?要睡回家去睡。”
小相公嗯嗯啊啊地回答,就是不把頭擡起來。
我推了他兩把,眼前突然出現了重影,只覺得桌椅板凳,加上小相公還有坐在他後面的奶奶,都晃動了一下。
我忙使勁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只覺得整個包廂都旋轉了起來。
我不由得扶住太陽穴,喃喃自語:“好暈啊……”
這樣說著,只覺得身子已經開始軟下去,不受控制地要倒下去。
我害怕自己摔到地上,連忙趴到桌上,我心想,我得趴一會兒,免得暈乎乎的不好說事情。
這樣想著,我已經完全撲在了桌上。
朦朦朧朧中,我聽到我奶奶在和袁思思說話:“藥起作用了吧?”
袁思思回答:“應該是的。這藥性溫吞,起效比較慢,但效果比較持久。”
我奶奶說道:“可不是嗎?就是爲了不讓她發覺,才用的這種。她身邊那隻鬼應該沒在,我們要趁快……”
我想,要趁快乾什麼?
不行我得問問。
然而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聽不見了。
意識失去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全然也不得而知了……
我醒來的時候,腦子不是特別清醒。
全身像是掛了千斤重,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鬧暈了似地,總之雲裡霧裡。
我坐起來,努力睜開眼,打量四周,感覺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房間裡的燈光很昏暗,是那種很適眠的亮度。
窗簾密不透風地拉攏著,似乎這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告知別人。
我坐在柔軟的被子上,手撐著枕頭,真想趴下繼續睡一大覺,如果,我不是這麼熱的話……
我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滾燙的,且是乾燥的。
我還以爲自己已經熱得滿頭大汗呢,結果我一滴汗也沒有。
我到處找空調,以及空調遙控器。
我心想,誰把暖風打開了,現在天越來越涼了沒錯,但也沒到開暖氣的時候吧。
我下了地,搖搖晃晃的,熱得只有用手扇風。
“風呢,風呢……”我不自覺地喃喃著,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泡在一隻罈子裡,淹得有些醉了。
房間很大,前面有一隻沙發,我走到跟前,跪了上去,抱住了沙發背。
沙發是真皮的,涼涼的,抱著讓人覺得舒服了一些。
這時候,房間門響了起來。
我有些警覺地擡起頭來,心想,誰?然而下一秒,我想的是,終於有人來開門了,終於可以走了,離開這裡應該就不會熱了吧?
我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跌跌撞撞朝來人而去。
我聽到來的人在叫我的名字:“小瑩?你怎麼了?”
我只聽得出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且有一些熟悉。我去看他的臉,他的臉也很熟悉,然而我突然腦筋短路,想不起他是誰了。
我想,他會不會是燕少?
現在十二點了嗎?
是不是已經過了時間,燕少來捉我了?
這樣一想,我就急起來,我走到男人的面前,去抓他的衣服,我能感覺得到我呼出的熱氣,噴到他的衣領上,我問:“十二點過兩分了?我超出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