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又過了三秒鐘,我才明白爲什麼燕少的臉色會由白轉黑。
因爲,在劉書記問了我這個什麼時候喝“我和秦總喜酒”的問題後,我因爲震驚過度,居然嘴角跑馬,順口說了一句:“還沒影兒呢!”
等我反應過來我說錯了話的時候,我急忙扳正:“不是,我是說,我和他還沒到喝喜酒的時候……”
“不是不是,是我們不可能有喜酒喝……不是,是我們和喜酒沒關係……”
我多說多錯,越描越黑。
劉書記只是笑米米的:“知道知道,秦公子也說了,你們的事情還在保密階段,放心好了,我不會給他家裡打小報告的,哈哈哈……”
完了,我已經是一身墨水,黑漆漆。
劉書記接下來還和我聊了很多。
具體我瞭解到,劉書記是秦總舅舅以前的秘書。
我在想秦總舅舅的官有多大,他的秘書,都可以成爲市委書記……
劉書記也是看著秦總長大的,對這位秦公子情感深厚的程度不亞於劉一香餐館的馬阿姨。但是他也說了,秦總自從多年前離開家以後,就和以前的圈子人脈斷得乾乾淨淨。
所以,今天秦總突然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很是驚喜。
說到這裡劉書記連連感慨,說能成爲第一批知道秦公子“未婚妻”的人,足以見得公子對他的信任,他讓我以後有什麼工作上、生活上的難題都要來找他。
我心裡掛記著有關槐木的事情,也不想和劉書記多聊了。
簡單說了幾句,我就匆匆告別了劉書記,回工地去了。
燕少已經不想理會我了。
是完完全全的不想理會了!
這個悲慘的事實我已經知曉了。
一時悲憤,我打通了秦總的電話,爲了在燕少面前表明忠心,手機剛剛接通,我就對著秦總高貴冷豔地說道:“謝謝秦總爲我解圍,不過如果每次秦總都要送我一個未婚妻的頭銜,才能委託別人幫忙的話,那還是不要有下一次了。”
嘖嘖嘖,聽我這口氣,好像人家秦總幫了我,還是得罪了我一樣。
不過,爲愛偏執的女人,沒有道理和邏輯性可言,她的眼中只有愛人這唯一的真神,其餘都是灰灰。
我只怕燕少因爲這件事而不理我,什麼時候又來一個離家出走,那我可真是沒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心情了。
說起來真是很無奈啊,我林小瑩往常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女人,頭一次別人幫助了我,我還要對著別人發火。可是一旦事情涉及到燕少,我理科生引以爲傲的判斷力就完全喪失了。
秦總聽我這樣說,語氣裡卻也沒什麼不愉快。
“正要因爲這件事向你道歉來的。”他反倒是非常通情達理地說出了這句話。
額……秦總,你這麼講道理,有風度,襯得我林小瑩很沒有教養哦。
秦總在電話裡向我解釋,他一開始也沒說和我是什麼關係,只說是一個朋友,遇到了麻煩事,有請劉書記幫個忙。
誰知道劉書記聽說我是個女的,就認定一定“有事”,要秦總不要騙他,說他是最值得秦總信任的人。
秦總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繫劉書記了,這次突然聯繫,就是找人家解決問題。他也覺得如果不給我安個名頭,恐怕會引起劉書記的不愉快——什麼小雜碎一樣的人物都驚動市委書記,這書記未免太沒有份量了。
所以,秦總不得已,就默認了和我“有事”,他說他也沒說過和我真的是什麼,只是順口讓劉書記保密。
剩下的,秦總髮誓絕對全都是劉書記自己腦補出來的。
大概劉書記認爲,能讓秦總破天荒給他聯繫並開金口幫忙的人,一定是和秦總非同小可的人……
再加上我的年齡,我的身高,我的三圍,一定就是幻想中的未婚妻了。
然後也有了幻想中的喜酒……
……
等等等等!
我剛纔說了什麼?
絕對沒有身高,絕對沒有三圍!這些全都是幻覺!幻覺!
掛斷了秦總的電話,我就差沒去抱燕少的大腿。
我哭:“主人啊,奴隸冤枉……”
秦總的電話說明了兩件事:第一,他從沒有對別人暗示過什麼,都是別人亂想的;第二,不管暗不暗示,我對於他而言,都是非同小可的人。
結論,在秦總的面前,我繼續保持了光輝的完敗記錄。
我現在只求燕少原諒我的錯……我錯,我錯在根本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燕少一向最煩我兩招,一招是遲鈍裝傻,另一招就是死纏爛打。所以他很快就恨不得一腳把我踢遠。
“要下雨了。”燕少滿是戾氣的對我吐出了這句話。
好吧,雖然我一向自詡擁有理工科生的頭腦,但是燕少還是明顯比我更能抓住事情的重點,不會輕易歪樓。
我立刻收起我的小媳婦模樣,正色問他:“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燕少看著工地外面停著的金盃車。波娃子正指揮著弟兄們幫孫大姐夫妻般家禽,看樣子,何隊長已經悉數退還了“白撿”的便宜。
燕少就拉著我,到一處牆角,秘聲對我道:“你知道爲什麼八點水帶著那條手鍊,就可以打得孫家的兒子鼻青臉腫嗎?”
我問:“因爲有活佛開光?”
燕少就嗤笑了一聲:“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開了光?”
我疑惑:“那是……”
燕少就解釋道:“開沒開光不是特別重要。重要的有兩點,第一,手鍊上刻得有梵文,有可能是大明咒,或者報心佛身咒之類的,威力巨大。第二,槐精屬木,五行之中,金克木,精金更是具有無敵功效。”
我頓悟:“那我是要去找八點水藉手鏈嗎?”
燕少沉吟:“那是他的寶貝,未必可能借給你。”
我著急:“那要怎麼辦?”
我已經知道,接下來,我和燕少就必須要去會一會那槐木精了。不先做好準備,就貿然上場,必然只有捱打的份兒。
燕少說了兩種做法,要同時進行,其一,需要波娃子協助,其二,也需要八點水配合。有了這兩點,我們就可以去直擊槐木精。
於是,我就依言去找波娃子。
我悄悄告訴波娃子,讓他趁著給孫大姐夫婦送家禽的機會,把兄弟們手裡的傢伙重新換成如假包換的西瓜刀和鋼管,全都拿著到孫大姐家去,不動聲色地把孫大姐家圍起來,不準他家的瘋兒子跑出來。
波娃子這人講義氣,這體現在他對於哥們兒要求的事,從來不會多嘴的刨根問底,只會回答你做還是不做。
我吩咐好了波娃子,便準備去醫院裡探望八點水了。
燕少告訴我,他現在靈體確實比較虛弱,所以可能不能跟我同去八點水那裡。畢竟,他不清楚那手鍊是不是真的開了光,要是開了的話,上面的什麼佛咒要淨化超度了他,簡直不在話下。
所以,就讓我一個人去找八點水,他在醫院外面等我。
八點水對於我的突然到訪十分驚喜。
我看他正坐在病榻上打字,一旁有害羞的護士小姑娘在給他換藥,那愛慕的小眼神兒不要太明顯了。
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和他廢話,直接說,我想要抄一下他手鍊上的梵文,回去看看是什麼東西。
八點水就笑:“我這是六字真言,大明咒。你要想知道,直接問我就行了。”
我得到了答案,也不多廢話,就說我要回工地去做事了,改日再來看望沈帥哥。
八點水叫住了我:“林妹妹,你會寫梵文嗎?”
我呵呵笑,說梵文這東西,不會寫,還不會照著畫嗎?
八點水就搖頭:“六字真言,豈可兒戲。來來來,我幫你寫一個吧,我以前沒事兒練過的。”
他說著,就對著護士妹妹微笑:“麻煩給我拿筆和紙過來。”
等拿到了滿是桃心味的紙筆,八點水就給我描了六字真言的梵文,然後遞給我。我又要道別,八點水又叫住了我。
那一刻,他的神情,是認真且關切的:“妹妹,你是要去幹什麼事情嗎?”
我忙搖頭,說不會不會,我只是閒得無聊,想研究點佛教知識而已。
八點水就鬆了一口氣似的,笑道:“那就好,妹妹,我來教你這六個字要怎麼唸吧。”
嗡嘛呢叭咪吽。
八點水念出來之後,我才知道這就是我們平常最聽到的一句佛語。
此咒語最大的普及者叫李修緣,法名道濟。他還有個喜聞樂見的名字,叫濟公……
簡單了學習了這六個梵文的知識。
我就出了醫院,和燕少匯合了。
我把八點水寫的梵文和念法告訴了燕少,他點點頭,說沒有一點錯。
現在是下午四點過,我和燕少的目的地是馬望坡後面的孫家。那家人的兒子曾經在地震時期挖到了一塊價值百萬的烏木。可是卻福兮禍所伏,非但沒有拿到錢財,還患上了“精神分裂癥”。
不過,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
那烏木,乃是一顆上古時期的參天槐樹所成。
那槐樹不知道修煉了幾千上萬年,才慢慢得道成精。
不成想卻不被天道所容,因而天降雷電,足足擊打了它八次。槐木本該就會這樣死去,不過遭遇了山洪暴發泥石流等。樹幹被泥石掩埋在地下,樹芯之中還藏有一絲殘魂。
因爲水生木的道理,所以這縷殘魂慢慢得到滋養。
又過了八千年,這槐木修成了烏木之身,魂也漸漸壯大。
這時候一場地震,使得它從見天日。
接下來,這槐木修成的精,便俯身在將它挖出的這個人身上,害了這個人的神魂,使其呈現了瘋癲狀態。
而它的本體,按照燕少的推測,必然並沒有化成木渣,而是金蠶脫殼,藏到了別的地方去。
我問要是燕少到時候我們的敵人是一顆粗壯且奇形怪狀的大烏木,我們要怎麼辦?
燕少就彈我的爆栗子:“笨蛋,那麼大一顆樹,不容易暴露目標嗎?”
在我捂著頭的怨念眼神中,燕少篤定地告訴我,槐木本體,必然不大,搞不好只有一小塊,那是它的精華濃縮所在,得到的話,也是價值連城的。
在價值連城的蠱惑之下,我和燕少朝著馬望坡進軍。
波娃子和他的弟兄們,早已經以幫助孫大姐夫婦幹活爲由,把孫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揹著鋼管和西瓜刀,而且是真槍實貨的,對於槐木精而言,確實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我沒有去通知孫大姐他們,直接去了關瘋兒子的小屋。
孫大姐的兒子有一個爛大街的名字,孫強。
他自從發瘋之後,就被鎖在了一個有鐵窗的小屋裡,孫大姐沒有錢給他治病,只能讓他在這個陰暗狹小的空間裡自生自滅。
燕少替我開了鎖門,我便聞到了一股沖天的惡臭,引得我連連發嘔。
燕少便連忙用手捂住了我的口鼻。
他的手似乎有過濾的作用,我頓時感覺空氣清新了不少。
我看向孫強。
他正蹲在屋子的一角,和上次見面沒有太大區別,破破爛爛的一身,蓬頭垢面,與上次不同的是,他此刻警惕的眼神,似乎在告訴我他並不認得我到底是誰。
一想到我居然和這樣的人擁抱過,牽過手,還讓他摸過我的脊樑骨……
燕少的“空氣過濾”也要失去作用了。
我看到孫強的手腳居然都被鎖鏈拷著,知道他其實根本行動不便。就暗暗奇怪,上一次,他是如何逃脫了這種鋯錮,自由的出現在我面前的呢?
但是我還是準備依照計劃行事。
我便把八點水抄給我的大明咒,每個大字,每隔一點距離,就擺一張。把孫強完全圍了起來,然後我就坐到他面前,盤腿,開始念此佛咒。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
我也不知道我念這種有沒有用,但是據燕少說,所謂唸經,就貴在重複和耐煩。如果我心懷誠意反覆念,總會有那麼一點作用的。
誰知道我才唸了五六遍,孫強居然就開始哭起來。
“別念了,姐,別念了。”他對我揮著手,“我也是被害的,我根本就不想幹那些事,都是那妖怪逼我必須幹。”
我聽他聲音,十分清脆,也就是一個高中少年的樣子,心裡也有點不忍。
燕少在一旁沉著臉:“繼續念!”
於是,我就收起我的慈悲心腸,不聽孫強的哭泣,一直念下去。
孫強就哭得越發厲害了。
爲了讓我停下來念咒,他對我說了很多事情。他說,他也是鬼迷心竅了,當時是槐木精引誘他把它挖出來的,誰知道挖了之後,它就要上他的身,說只要孫強能同意,以後榮華富貴享不盡。
孫強一時貪心,就答應了給槐木精上身。
誰知道這上身之後,他就開始不受控制了,被搞得個不人不鬼的。
在他講述的途中,我數次忍不住好奇心,想要問他一些話,燕少只有三個字:“繼續念!”
於是,我一邊悄悄聽他說話,一邊心誠向佛。
孫強發覺他說的話我似乎都不感興趣,只能繼續吐露真言,希望有一句能打動我。
我猜他這般舉動,應該也是體內的槐木精在驅使著他。
正常人聽到大明咒只會心清如鏡,就連燕少聽到貌似都沒有什麼影響,但只有槐木精這種千年老怪,纔會被鎮壓。
在我愈來愈快速的佛經之中,孫強開始滿地打滾,然而每當他要滾到地上寫了梵文的紙的時候,就會大叫一聲,被燙了起來,又滾回去。
我肉眼凡胎,也看不出這梵文到底有什麼不同。
只是等孫強被折磨得差不多了,燕少突然現形了。
燕少站在我身旁,俯瞰著上的孫強:“你的本體在哪裡?”
孫強正要答話,燕少又言:“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在頂上,大慈悲觀世音菩薩咒在耳側,你如果言有所虛,神魂俱滅!”
孫強聽到這話,就嚇得渾身打抖。
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被一個鬼拿著觀音菩薩威脅,這實在是一件丟臉面的事。
孫強就苦著臉,回答我和燕少:“在……在回頭崖下面……”
燕少沉著臉,聲音帶著一股陰鷙:“離桃木印章有多遠?”
孫強聽到這直擊中心的問話,頓時抖得更厲害了,他擡起頭,看著燕少,混濁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陰毒的怨恨,但他依然言不由己地回答道:“在印章的……正西方……”
燕少聽到正西方三個字,就冷笑起來:“你是想要呈白虎之勢,以金克木,然後壓我印章真氣嗎?”
被槐木精俯身的孫強,聽到燕少揭穿了他的計謀,喉嚨裡發出了嚯嚯的聲音,聽起來煞是有點嚇人。
燕少就拉我起來,說了短小精悍的一個字:“走。”
我們留六字真言在孫強的四周,鎖上了門。波娃子和弟兄們還在外面纏著孫大姐夫婦,討教各種餵雞餵鴨的知識。
孫大姐不知是計,熱心解答中。
我偷偷拉住一個弟兄,讓他告訴波娃子,就說我去回頭崖下面辦點事,讓他務必要看好孫大姐夫婦,以及他們的瘋兒子,不準他們離開這裡。
說完,我就跟著燕少往回頭崖奔去。
回頭崖離馬望坡沒多遠,然而此時的天氣卻再度陰暗了下來。
現在是傍晚六點左右,太陽已經在下山了,陰風陣陣,山雨欲來。我到回頭崖的時候,已經感覺呼吸有點沉重了,雙肩也再度冰寒疼痛起來。
燕少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不適,他握住了我的手。
只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林小瑩……”
我與他深深凝望片刻,然後脆生生回答:“到!”
燕少突然傾身上前,捧住了我的頭,碾壓般的吻了我。他吻得用力和猛烈,並且在最後,把他內裡的氣息,最後的一點氣息,餵給了我。
“我揹你下去。”吻過之後,他俊逸的面容就在咫尺,他的語氣,這一刻,是呵護的,卻也是信任,更是凝重的,“我只能揹你下去了,接下來,要靠你自己。記住,先拿到槐木,再去拿印章,然後,用印章去蓋槐木。”
我默默回念,拿槐木、再拿印章,最後以印章封印槐木。
燕少已經沒有力量可以幫助我了,今天一天,他幾乎已經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予了我。
他沒有再多的力量,陪我走下去了……
現在,是小瑩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自救的時刻了。
不,我不是什麼都沒有,我還有燕少陪伴在身邊,我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胸腹之中,有一股緩緩的氣流在流淌著,溫暖著我愈見冰冷的軀體。
那是燕少的魂,他最後的一點魂。
他留了揹負我的力量,除此以外,全部的精魂,都給予我支撐身體。
我抱住了燕少。
我說:“四十一,我會爲了你戰鬥的。”
我會爲了你,而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拼盡全力。只爲了你獨一無二的信任,爲了你我之間獨一無二的契約。
我還記得最早我們在橋洞下,燕少向我表明身份的時候說過,契約散,則我們皆會魂飛魄散。
很早以前,在我踏入他的旅店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燕少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頂。
他只回答了我兩個字:“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