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聽小米這樣問,倒是不急也不惱,只聲調平穩(wěn)地開口:“我和麒麟本就是敵對狀態(tài),本身就沒有成爲其主人的機會。只要你們這些後輩,能博得這機會就好了。”
小米又道:“爲何這機會堅決不能讓燕洍羿得到呢?”
中年男人便哼了一聲:“那燕洍羿是得了磅空佑護之人,你知我與那禿子是死敵。那禿子倒是把麒麟和燕洍羿綁得緊,逼得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搶在麒麟出世之前先殺了林小瑩,就可破了他的一切安排?!?
他們兩人談著話,不知不覺便走遠了。
我在原地又呆了一會兒,大概知道,這中年男人因爲種種原因,是得不到麒麟的。
因而他控制了秦家和米家的後人去奪得麒麟,繼而通過控制秦月天和小米,來控制麒麟。
等他們的聲音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我才急忙起身,朝著他們相反的方向而去。
走了不多時,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個白晃晃的影子,我頓時停住了腳步。
那白影子縮成一團,蹲在那邊,不停搖晃著,一邊搖晃一邊口中唸唸有詞:“傻狐貍,傻河貍,東村有個傻狐貍,西村有個傻河貍,傻狐貍不理傻河貍,傻河貍要理傻狐貍,傻狐貍要殺傻河貍,傻河貍不殺傻狐貍……”
我凌亂……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繞口令。
但是這聲音,我卻是完全聽出來了。
“雜種!”
我朝他跑了過去。
確實是雜種,確切的說,是雜種的原身,那雌雄莫辯的美人兒。
美人兒回過頭來,有些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咦了一聲:“是你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禁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想想也是,生病以來,我的變化是挺大的。
我也累了,不由得坐到了他的身邊,我問雜種:“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們要不要一起出去啊?”
雜種好奇地看著我:“我在這裡等妖精啊,我爲什麼要出去???倒是你,你過來幹什麼呢?”
我……我只想說,雜種,咱們還能好好交流嗎?
我只有吃力地站起來,對他說道:“不管你出不出去,我是得走了,再見了雜種?!?
“我不叫雜種!”美人兒氣憤地對我喊道,“我叫琉璃,很美的那種琉璃你懂嗎?”
我額了一下,回答說,我懂,不過你看起來更應該叫羊脂玉……
我說琉璃再見,看起來你在這裡過得還不錯,我也不打攪你了。
我現在必須要出去,我要回到燕少身邊去。
我朦朦朧朧聽懂了小米和他師傅的話。
麒麟貌似在我身體裡住下了,它如今要出世,如果按照常規(guī)程序,會認燕少做主人。
但如果這之前誰拿刀把我脖子抹了的話,麒麟就會認殺我的那個人做主人了。
所以我的當務之急,是回到燕少身邊去。
但是我數了數……就目前來說,想要殺我得麒麟的人,加上阿青的話,還有小米和秦月天。
那兩個都是人,阿青卻是個完全不能理解的怪胎。
早知道這件事,我就讓燕少先殺了我也好,免得便宜了別人。
可是燕少捨得下手殺我麼?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我猜我“懷了”個麒麟這種事,小甜甜是知道的。
否則她之前不會那樣勸燕少了。
她知道磅空是要把我給燕少,她什麼都知道,但被下了禁口咒。
磅空或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然而最後還是被敵人勘破……
楊姨沒說錯,她並不是唯一想要殺我的人,之前的子彈,還有沒有牌照的汽車,電梯的失事……想來,小米也是有機會的。
楊姨知道燕少不可能下手殺我,所以她大概以爲身爲燕少“母親”,可以幫助燕少殺了我,搶在他人之前,讓燕少得到麒麟吧……
想想也毛骨悚然,燕少說他媽媽之所以能懷上阿青,是因爲楊姨教了她什麼秘法,信了什麼教。
這麼說,其實楊姨在背後,也是被人操縱了。
思至此,我大概明白了,我從誕生到現在的二十幾年,大概都在衆(zhòng)人的監(jiān)視中而活的。
而我之所以活得這麼安然無恙,大概只因爲,麒麟還沒有到出世的時候。
我愣愣的,有種格外的茫然感,伴隨著身體隱隱地作痛,一同傳來。
我究竟算個什麼?
我是人麼?
我現在還有獨立的思維能力和人格,但是,一旦麒麟出世,我會變成什麼樣?
或者我會死去,或者我會消失,或者像龍馬說的那般,被吸收融合了……
我扶住粗糲的石壁,喘著氣,慢慢地挪動了幾步,琉璃美人兒擡頭看到了我,他問:“瑩,你要去哪裡呀?”
我驚訝他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回頭:“當然是出去了啊?!?
琉璃便站了起來,他指著我的面前,說道:“這裡是監(jiān)獄,你要怎麼出去啊。”
他這般一說,我纔看清,我的面前,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了一排鐵欄桿,完全把我關了起來。
回頭一看,後面竟然是死路。
我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階下囚。
突然間,琉璃打了個哆嗦,喊道:“他來了!”
我驚問:“他?他是誰?”
問話之間,已經陰風四起。
琉璃不回答我,突然往石壁上一靠,擦,居然化成了一塊石頭,和環(huán)境融爲一體了。
我已經猜到來的那個“他”是誰了。
是萬魂坑之前的那個乾屍!
我嚇得去拍琉璃化成的石頭,邊拍邊喊:“喂喂,幫幫我啊!幫幫我!”
琉璃這種毫無品格的妖怪,紋絲不動,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被我拍得不耐煩了,只發(fā)出聲音,形體卻沒有變化。
他不耐煩地:“你還不能自救麼?各管各,別鬧!”
我說我要怎麼自救了,還沒能繼續(xù)拍,那乾屍已經噠噠噠,一步一步過來了。
他的手裡依然拿著那桿槍,渾身殺氣。
我嚇得雙腿發(fā)軟,差一些跪在地上。
那乾屍發(fā)現了我,腳步一頓,頃刻便以衝刺的速度飛奔過來。完了,死翹翹了。
這乾屍軍人的殺傷力,那可是人見人尿流,鬼見鬼發(fā)愁。
我嚇得驚聲尖叫,捂住了腦袋。
只聽到咚的一聲,槍頭砸在了我面前的地面上。
然後,安靜……
我哆哆嗦嗦地,擡起頭來。
卻見那乾屍的臉居然就在我眼前,離我不到五釐米。
那臉上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塌陷的雙頰,極具恐嚇能力的展現在我面前。
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嚇哭了。
眼淚崩潰似的落下來,張著嘴,想叫卻是叫不出來。
那乾屍似乎在端詳我,一直端詳,卻也不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我想說死刑變死緩,這感覺依然一樣糟糕好麼?
又隔了好一會兒,我都開始哭出聲了,才聽到琉璃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奇怪,他爲什麼要對你下跪?”
琉璃這麼一說,我才發(fā)現,這乾屍竟然是對我跪著的。
只是我也蹲著,所以沒發(fā)覺。
琉璃從石壁上下來了,他突然歡欣道:“我懂了,你身上流有和他同源的血液,且壓他一等。他雖被抓住,煉成了活屍,沒了自我意識,但他家族血統(tǒng)裡帶有這般印記。凡是比他高一輩的血緣,都可將他壓制。”
我想說琉璃的解釋讓我很混亂。
我比他高一輩?
我這一輩裡還沒人生兒育女好吧。
怎麼養(yǎng)得出這個大個兒子。
正凌亂著,那乾屍突然又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個轉身,快步跑了出去。很快無影無蹤。
我見那鐵欄桿對他毫無作用,也想試試是不是假象。
然而方一伸手,就有個聲音從前方傳來:“不要徒勞了,你已經被關住,想跑是跑不掉的。”
我擡頭,便看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臉。
而小米就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不由得抓住了鐵欄桿,叫道:“胡米競,你怎麼可以!”
小米移開了眼神,淡淡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這是不可違抗的。”
我搖頭:“可是你背叛了四一。你如果要和他爲敵,正大光明爲敵就好了,爲什麼要成爲他的心腹,然而這樣背叛他!小米,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小米冷笑了一聲:“背叛者?誰是背叛者?燕家纔是背叛者,被打上詛咒的背叛者?!?
我們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中年男人就負手而立,冷冷地打量著我。
隔了半晌,他才說道:“好久不見了,瑩?!?
我聽到這種話就是火冒三丈。
一個二個,見了我就這麼一句話,好久不見。
龍馬也這樣說,青也這樣說,如今磅空的這個死對頭,也是這般說。
說的好像我跟他們一樣,都是什麼活見久的老怪物。
中年男人緊接著又道:“到底還是給你長大了,到了這個年歲。磅空那死禿子,倒也真是費了心思。”
他轉身對小米道:“你去通知秦月天過來吧,爲師與秦家有約在先,不得隨意毀約。這機會,應該是先給秦月天的?!?
小米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琉璃突然也趴到我旁邊,抓住了欄桿,問中年男人的道:“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妖精啊?她今天什麼時候過來?”
那中年男人回過身來,拍了拍手:“現在就可以?!?
他說完這句話,身影便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緊接著一陣環(huán)佩叮鐺作響,一襲粉色羅裙,便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琉璃見了,已經激動了起來,他對前來的女子喊道:“妖精,你總算來了,你有沒有受苦,有沒有受傷?”
我一聽琉璃這口氣,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應該是他的什麼人。
可是我卻看不到她的樣貌。
被琉璃喚作妖精的女子,應當也是狐貍精之流。一條綢緞絲巾,將她雙眼之下的臉盡數遮掩,但她的身段婀娜,風姿綽綽,那露出的雙眼也是秋波流轉。
只是那眼神落在我臉上的時候,便顯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的眼裡有些奚落和嘲諷,她的聲音從綢緞下傳來,也顯得有些尖刻。
她看著我,卻對琉璃說道:“我本來是極好的,可是突然卻覺得不太好了?!?
琉璃立馬很關切也很著急地問:“妖精,你哪裡不好了?你告訴我,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
女子便冷笑了一聲,伸出芊芊玉指,指著我:“我一看到她,便覺得不好了。”
“她?”琉璃有些不解地看著我,“瑩哪裡不好了?”
女子又道:“你替我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我便是好了?!?
我一驚,看著女子,卻見她笑得惡毒:“我恨她那雙眼睛,臉蛋兒是變了些樣子,眼睛卻是沒變的。傻狐貍,你若是真的待我好,就把她眼睛挖下來給我,我便好了。”
琉璃顯然也是吃驚不少。
他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沒有眼睛,豈不是什麼都看不見了。妖精,我這般做,和尚是不會饒我的?!?
那女子一聽到這句話,當即大怒:“你休在我面前提什麼和尚的話!那怪老頭已經跟我沒什麼關係了,總有一天我要拔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她又指著我,怒氣衝衝地問琉璃:“你給不給我挖她的眼,你不挖的話,我挖了?!?
她說著,猛地朝我一撲,雙爪就直擊我的眼睛。
我驚叫一聲,連連後退,沒想到琉璃卻攔在我的面前。
他大喊:“妖精,你不能這樣!你害了她,會遭天譴的?!?
我在琉璃身後打擺子,心想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啊,我一個五好青年,到底什麼時候惹了各路神仙些什麼,一個二個都是欲除我而後快的樣子。
那女子聽琉璃這樣說,便站住了,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怨與自嘲,她不怒反笑:“天譴?你以爲我還捱得少了嗎?”
她說著,伸手將蒙在自己臉上的綢緞取了下來。
我便立即看到,她雙眼下的皮膚,全都如同被硫酸潑過一般,坑坑窪窪,醜陋不堪。
琉璃嚇得失聲大叫:“妖精!你怎麼變成這幅樣子了!”
女子怪笑了兩聲,問琉璃:“怎麼?嚇到了?我如今變成這幅樣子,你還會喜歡我麼?還會疼惜我麼?”
琉璃全然震驚的模樣,呆呆地,不知所措:“我……”
女子便指著我,淒厲笑道:“好啊,好啊,我如今這般模樣,你曾說過願意爲我做任何事,也是該食言了。不如去愛她好了,她便是神獸之骨,花容月貌,青春永駐?!?
“妖精!”琉璃厲聲道,“你、原來你是這麼恨瑩!原來……原來都是你搗鬼……原來……當初是你害她的……妖精,你這樣做,和尚會多失望啊?!?
“失望?”女子的眼中覆上了一層仇恨,“他是夠失望的。我如今這容顏,就是拜他所賜。他不愛我也罷,我爲他做了那麼多,他最終卻是將我最爲值得驕傲的容貌給毀了。如今我也要將瑩的容貌給毀了,我便要讓他到來之時,見到她比我的醜陋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直覺他們所說的和尚,就是磅空。
這女人,這女人也是愛慕磅空的人嗎?
這麼說,是他和小米師傅聯合起來,一起在暗中對付磅空和燕家了?
我只想說,磅空一個和尚,*債不少啊,有白骨精小蘿莉,還有這麼一個妖冶毀容妖精……
而我……我到底是哪兒中的流彈啊,直接長躺在地上不起了。
琉璃憤怒道:“妖精,和尚和瑩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他是六大皆空之人,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你對瑩的妒恨,真是來得莫名其妙!”
“哈哈……”女子仰頭大笑,笑聲尖銳,她指著我,“我就是莫名其妙又如何,我有怨,我有怒,我惹不起那怪老頭,還不能惹其他人麼?傻狐貍,你現在看了我這般模樣,就站在她那邊替她說話。從前你都是替我說話的。你們男人都是這般膚淺?!?
琉璃被這麼一嗆白,頓時住了口,說不出話來了。
女子卻是突然上前,將琉璃往旁邊一掀,手指就來挖我的眼睛。
我一退,頭碰到了後面的巖石,只覺得眼冒金星,往旁邊栽了去。
那女人尖尖的指甲劃到了我的臉,火辣辣的疼。
然而此時,琉璃卻是突然撲上來,抱住了女子,把她往旁邊一拖。
那女子反手一掌,打在琉璃的肩膀上,徑直將他打退了好幾步。
琉璃卻是突然口一開,對著女子的臉就噴了一口黃色的煙霧。
與此同時,他喊道:“瑩,你快走!牢門現在開著!”
說罷,他手中幻化出一張白綾,朝著女子席捲而去。
我急忙爬起來就跑,只聽到那女子細細的尖叫聲:“啊——傻狐貍,你這個畜生!你這個負心漢!”
這聲線似曾相識,一下子就把我擊住了。
我一下子回過頭去,指著那女子,失聲叫道:“啊!我、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你竟然是……”
會叫磅空怪老頭的,不就只有一隻妖精麼……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拖了去。
我驚得掙扎不已,卻聽到耳後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別鬧!快跟我走!”
這是……這是小米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小米已經牽住了我的手,他拖著我就跑,邊跑邊說:“師傅盯著我,我不能不通知秦家,不過我也已經通知四一。我們快走,時辰快到了,只要拖到那個時候就好了?!?
可是我卻幾乎跑不動。
小米帶我跑的是上坡路,我的身體,現在根本就承受不了這般的運動了。
小米拖不動我,簡直急得對我狂罵:“真是的,關鍵時刻掉鏈子,林小瑩你特麼一點精神意志都沒有?!?
癌痛到這個地步,也只有胡米競還這麼不憐香惜玉了。
我是真的跑不動了,整個腹腔像是要被絞碎了一般。冷汗一茬一茬的往下流。
小米沒辦法,只有把我往背上一背,吃力地跑了起來。
他邊跑邊罵:“林小瑩你長那麼高幹什麼!”
我痛得沒法回嘴,心想你有力氣罵人,不如跑得快一點。
跑了一段路,一陣陰風颳過,小米忽的頓了腳,我也擡了頭,只見到眼前是那乾屍軍人,拿著槍立在我們面前。
我倒吸一口冷氣。
小米卻突然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大、大舅舅……你、你能不能幫我背一下她?”
大舅舅……
這稱呼再度令我凌亂了。
不行不行,我已經徹底理不清了。
琉璃狐貍說的,我和這乾屍有血緣,還比他高一輩,可是小米又叫這乾屍是……舅舅?
這樣算來,我就是胡米競的奶奶輩兒?
大亂套啦!
那乾屍聽到小米的話,站著無聲無息的兩秒,卻突然單膝一跪,跪到了地上,埋下了頭。
小米便什麼都不說,把我放下來,簡直粗暴似地把我甩到了乾屍的背上。
那乾屍瘦骨嶙峋卻又分外有力的手便背了過來,兜住了我,忽的站了起來。
小米便帶路,那乾屍揹著我,一同奔跑起來。
跑了好一會兒,路似乎遙遙無期,小米也是氣喘吁吁,倒是乾屍不知疲憊,如同機械人,依然精壯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