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地武總部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
越過深山老林,是一片半封鎖的區(qū)域,屬於山腹之中的一塊人工平地。
地上是橘黃色的沙子,在最後一絲殘陽的照射下,凸顯出一種半酸敗的頹相。
小米告訴我,趙家居家移民澳洲之後,這片區(qū)域已經(jīng)被緬甸其他地方武裝兼收了。不過小範(fàn)圍的軍隊,依然十分的信服趙家的人。
讓趙安蒂過來的主意,是汪總出的。
小米說:“如果事成,趙安蒂要給你要什麼酬謝,你不用理會她。我們知道打發(fā)掉她的。”
我問小米,爲(wèi)什麼認(rèn)定趙安蒂會找我要報酬。
小米冷笑了一聲:“她就這性格,沒報酬沒利益的事從來不做。搞不好她還想要你那隻鐲子呢。”
我說:“她要,我給她就是了。”
她只要不給我要燕少,我什麼都能答應(yīng)。
小米立刻嘁了一聲:“憑什麼?誒,林小瑩,別人費那麼大週摺把鐲子給你買到,你當(dāng)一回事好不好?”
我斜他一眼:“你買的?”
小米一臉不屑:“我有病,一千萬買個石頭環(huán),一千萬我什麼女人睡不到。”
我立刻嗆他一句:“睡不到我。”
“好好好,”小米點頭,“你高貴你冷豔你不食人間煙火,你神仙姐姐好了吧?”
我簡直想給小米一耳光,我說:“你不嘴賤要死人啊!”
小米反倒笑起來:“哪裡,我在和你講道理……”
我真只想送小米一個字,滾!
你把他當(dāng)上司看,他要和你當(dāng)朋友;你把他當(dāng)熟人呢,他又罵得你狗血噴頭;你說和他拉點距離吧,他又自己貼上來找抽……
胡米競這人,用點哲理的話來說,那就是飄在天邊的雲(yún)彩,忽遠忽近不可觸及。
用點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隱藏的白蓮花小婊渣。
總部是非常簡陋的水泥房子,只有兩層樓,房間也不大。
這裡的武裝頭子接待了我們,此人是個闊臉漢子,雖然鬍子颳得很乾淨(jìng),但依然顯得很粗獷。
趙安蒂做了引見,汪總就上前說明了來意。
武裝頭子顯得很震驚:“達古上師?我們也有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他了。他一週前就回了仰光的寺廟,你們怎麼可能在我這裡來尋找他呢?”
我看著這個男人。
從他的表情,很難判斷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汪總說,他們也不是說達古上師一定在這裡,但是我的那個墜子,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希望武裝頭子出個面,請達古上師歸還給我就行。
我們聯(lián)繫不到達古上師,但是地武他們應(yīng)該聯(lián)繫得到。
這武裝頭子聽說了這句話,搖頭:“不行,達古上師是不用現(xiàn)代化通訊工具的,我們是聯(lián)繫不到他人的。”
汪總聽到這裡,臉色已經(jīng)有些不好了。
倒是小米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於是,小米又上前去,和武裝分子“講道理”。
小米確實比汪總要更具有外交人才的才能。
汪總雖然臉皮也厚,但比起小米而言,還是差了一大截。汪總其實是很容易被別人的拒絕和傲慢所激怒的。
小米卻是永遠都一副“我們講道理”的和氣模樣。
當(dāng)然,我知道,他發(fā)起火來也很嚇人的。
最後,在小米和顏悅色卻暗含威脅的“道理”之下,武裝頭子答應(yīng)試圖給我們聯(lián)繫一下達古上師。
如果能聯(lián)繫得上,他們一定盡力勸說達古上師把本來屬於我們的東西還給我們。
不管他是否真的會去做,但至少,他在口頭上,算是答應(yīng)了我們的請求。
這時候天色也不早了。
武裝頭子請我們吃了晚餐,便讓人帶我們到房間休息。
這邊住的房子很有點原始特色,整體是用樹枝和茅草搭建的,離地有一定的距離,整個房子像放在一副擔(dān)架上面一樣。
並且,全都是一個一個獨立的房間。
我們住的很明顯是貴賓區(qū),武裝頭子和他的老婆都住在附近。
由於房間也不是很多,他們安排我和趙安蒂住一間,汪總和小米住一間。
這個安排,至少讓我和趙安蒂都不是十分愉快。
不過,我看得出趙安蒂也是個很懂得隱藏情緒的人,她不適的表情就在眼底盪來盪去,但始終都沒有浮上來。
這邊水是奢侈品,有少女分別給我和趙安蒂各提了一桶水過來,讓我們簡單的沖洗。
等我們洗好了之後,便躺在了席子上。
房間裡有一種熱帶植物散發(fā)的氣息,以及一種草藥膏的氣味。我猜測,是驅(qū)蚊用的。
整個過程,我和趙安蒂之間,一句話都沒有。
燈熄滅以後,我們持續(xù)靜默地躺在地上。
我知道趙安蒂和我一樣,雖然沉默,但實際上絕對沒睡著。
但此時,我們都找不懂啊任何的話題。
我會有一天和燕少的女朋友睡一間房間,這事情,想想也真不可思議……
隔了不知道多久,我開始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間。
趙安蒂有沒有對我說晚安,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絕對沒說的。
見過和猜上師之後,我莫名就有了安心的感覺,總覺得燕少是會回來的。
並且,我這好幾個晚上都睡得很不好,尤其是昨晚,幾乎一整夜沒睡,現(xiàn)在大約也到了體能的極限,一沾枕頭就睏意來襲,擋也擋不住。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感覺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
在這個靜謐的夜裡,有一雙光腳,踩著地板走進了我們的房間。
我那時候確定我是睡著了的,但是我卻有種靈魂清晰醒著的感覺。或者說,我只是在做一個非常清晰的夢——
我夢到有一個人走進了我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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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很輕盈,在他進來之前,他的影子甚至從我們的窗前迅速的掠過。
我覺得這個人我是很熟悉的,非常熟悉,熟悉得來,我都感覺他就是燕少……
然而,他的身影確實模糊的,我拼命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但是我看不清。
那時候,我多麼希望我的眼睛可以睜開,我當(dāng)時閉著眼,我閉著眼,不知道用我其他什麼眼睛在看著他。
所以我看不清他。
這種夢魘的感覺,令人難受。
因爲(wèi)我總覺得燕少近在咫尺,就在我的身邊。然而我觸摸不到他,他是飄渺的,不確定的。
我也醒不過來。
隔了好久,我感覺到他坐到了我和趙安蒂之間。
我十分確定他在看著我。
然後,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臉上,很緩慢地,用指腹摸著我的臉頰。
這觸感非常真實,但是,卻和往日有所不同。
這手……好像不是燕少的?
我的眉頭皺了皺,然後閉著眼,用我所謂的第六感,在睡夢中拼命去感受他的氣息。
然後我迷惑了。
因爲(wèi)我明顯嗅到了一種不同於燕少的氣息,在我面前的,好像是另一個闖入者。
可是,我又總覺得他是燕少。
我想醒過來,想要醒過來,醒過來……
我反反覆覆地對自己說,醒來,我要醒來。
我反覆念著,卻覺得自己在夢中越沉越深,我醒不來了……我太困了,太累了,面前的氣息,熟悉而陌生,讓我無法安睡,卻也無法讓我警醒。
我的精神掙扎著。
那隻放在我臉上的手,慢慢摸到了我的脖子上,彷彿在細細地、一寸寸的感受著我的皮膚。
他的手停留了好一會兒,然後臉?biāo)坪跬聹惲藴悺?
我聽到他在叫我的名字:“林小瑩……我回來了……”
這句話,一下子就彷彿點燃了我的神智。
我整個人猛地往下一沉,雙眼在一種強力的支撐下迅速的睜開。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隻掛在心口上,垂蕩著的槐木墜子。
我差點驚叫起來,我一伸手,想要拿住我的墜子。
然而我面前的人一下子站了起來,躲過了我的手。
我擡起頭,想要藉著月光把他看清楚。
然而這一看,我就震驚住了。
因爲(wèi)我眼前的人,不是燕少……絕絕對對不是燕少!
她……她……她是個陌生的女人!
我的嗓子有些啞,但其中的訝異絲毫未少,我?guī)缀跏怯煤暗模骸澳闶钦l!”
這女人原本僵在我面前,她揹著光,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可以肯定她一直盯著我看。
然而我這麼一聲喊出來,她似乎吃了一驚,也好像是醒過來一樣,轉(zhuǎn)身就想跑。
她這一轉(zhuǎn)身,我立刻清楚地藉著月光看到一隻熟悉的槐木墜子在她的心口上擺了一下。
那墜子,化成灰我都認(rèn)得!
我這回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過來,我大喊一聲:“站住!”
這女人已經(jīng)嘭的一下打開門,衝了出去。
我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什麼也顧不上就跟著追上去。
我看到趙安蒂也從地上坐了起來,她頭髮有點亂,似乎剛剛纔被吵醒一般,她也沙著嗓子問了一句:“什麼?”
然而我已經(jīng)追了出去。
我這一追,簡直把整個寨子都鬧了起來。
因爲(wèi)我一路追,一路喊站住,我路過之處,原本都是黑黝黝的小草房,路過之後,燈就一盞接著一盞的亮了起來。
我越追,便越是藉著月光看清了前面的女人。
那是一個身材很苗條的年輕女人,穿顏色貌似比較鮮豔的紗籠裙,因而在這黑夜裡異常顯眼。
我自認(rèn)爲(wèi)我算是跑得相當(dāng)快的人了,然而比起這女兒而言,依然遜色了幾分。
等我們跑出了地武的領(lǐng)地,跑進了原始森林,那女人依然健步如飛。
我開始懷疑她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類。
普通的人類如我,是長跑健將,參加過市大學(xué)生馬拉松比賽並拿過獎次,都完全拼不過她。
不過我又想,她戴著那個槐木墜子,那是燕少的半身,她能有那個東西,已經(jīng)不算正常人類了吧。
我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和追問聲。
是小米和汪總他們,還有一些武裝分子,也跟著跑過來。
若是平時,我必定是跑不過他們的,然而今晚上,我一想到我的墜子在別人脖子上掛著,就生命力全開,停也停不下來。
跑過一個樹林,那個女人突然身影一閃,沒了蹤影。
我還要追,突然聽到汪總在後面殺人似的大喊:“站住!林小瑩站住!”
小米也瘋了似的喊:“停停停!再跑你就死了!”
我聽到一個死字,總算收了腳。
一個冷風(fēng)颳過來,我打個了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懸崖處。
這裡植被茂盛,猛然一看,還以爲(wèi)前面依然是樹叢。
然而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這裡已經(jīng)處於地貌邊緣,我再走幾步,就會雙腳踏空,從草叢樹枝裡踩下去……
下面有多深呢,我伸長了脖子。
嗯,坡其實不是特別陡,但我估計會一路下滑,被各種樹枝插成羊肉串,死狀應(yīng)該慘不忍睹。
汪總和小米終於追了上來。
他們兩人俱喘著氣,汪總說話都兩個字兩個字的蹦了:“哎喲、妹妹,你怎、麼、那麼、能跑……”
小米大喘:“到、到底什麼……事啊……”
我停了下來,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累得快要癱倒了。
這麼一段路,少說也有一公里,我沒有熱身運動就全速奔跑,沒猝死已經(jīng)算命好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告訴汪總和小米,有個女人,戴著我的槐木墜子,跑到了我的房間裡來嚇我。
真的是來嚇我,現(xiàn)在想起來,這女人簡直是個怪物。
偷跑進我的房間,跪在我面前看我半天不說,還動手摸我的臉和脖子。
不過,最後那句話……林小瑩,我回來了……
那真的不是我的幻聽嗎?
爲(wèi)什麼,我怎麼都覺得,那句話是燕少說的?
汪總和小米聽我這麼說,都說我是發(fā)夢遊了吧?
我當(dāng)然否認(rèn)。
可是汪總和小米接下來的話把我嚇到了。
汪總說:“我們一路跟著你不遠,根本就沒看到你前面有什麼人,只看到你一個人瘋跑,還邊跑邊喊,妹妹,你沒中邪吧?”
他這話一落,我頓時感到林裡吹過來一陣?yán)滹L(fēng),整個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遠處有手電光打過來,然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大羣人。
我一看,好傢伙,武裝頭子、趙安蒂和一大羣人都荷槍實彈地趕了過來,同行的還有幾個不認(rèn)識的女人。
後來介紹說,是武裝頭子的大老婆、二老婆和一個女兒。
因爲(wèi)趙安蒂堅持要跟過來,爲(wèi)了她的安全,武裝頭子留兩個兒子守在營地,不僅自己跟來,還讓女眷來陪著趙大小姐。
聽了我的說法,武裝頭子連連搖頭,說不可能。
他說:“我們這裡可是都有達古上師加持的,什麼鬼怪都不可能入侵。應(yīng)該是你夢遊了。”
我說這世上哪兒有我這麼激烈的夢遊,我這叫夢癲吧?
這時候趙安蒂開口了,她很軟軟的聲音,但似乎很在理地說:“嗯,林小姐應(yīng)該沒說錯,我醒來的時候,也瞥到有人跑出去,好像穿的什麼黃紅相間的裙子?”
趙安蒂這麼一說,我就確信她是看到了那個女人。
因爲(wèi)那女人穿的,就是這兩個原色的紗籠。
小米看時間,現(xiàn)在是早上五點了,天也快要亮了。我們是從昨晚上十點過睡覺的,如果我的說法確實成立,那“女人”是晚上四點左右來找我的。
武裝頭子不耐煩地堅持說,不可能有鬼,這邊的雞三四點就要開始叫了。
什麼鬼會不怕雞叫呢。
汪總用很冷的眉眼看了一眼武裝頭子,他嘴角有冷笑:“是的,鬼怕雞,人卻不怕的。”
武裝頭子立刻立起了眉毛,一副挑釁的神色,問汪總什麼意思,小米攔了汪總一下,站出來說:“我們的意思,說不定有人中了降頭,跑過來害人。”
武裝頭子攤著手:“但是剛纔你們也說了,除了看到這位林小姐在狂奔,什麼多餘的人也沒看到。”
汪總還想說什麼。
趙安蒂又說話了,我發(fā)現(xiàn)她很喜歡幹這種掌控大局發(fā)言權(quán),一錘定音的事。大約是爲(wèi)了顯示她的重要性吧,她又軟軟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在這林子裡,什麼也幹不出,不如先回去吧,這裡的蚊子……”
她撓了撓胳膊:“……好癢啊。”
她這麼一說,連我都覺得,呆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我滿心失望……
原本以爲(wèi)燕少回來了,原本以爲(wèi)我至少可以拿回我的墜子。沒想到……
事情竟然這麼詭異。
那個穿著黃紅紗籠的年輕女人,她跑我房間裡來裝燕少?
不、一定不是的!
我敢肯定,她是戴著那槐木墜子,被燕少控制著來找我的。
燕少一定是要把墜子還給我的。不管怎麼樣,那句話我沒聽錯,是燕少,是燕少說的。
他說他回來了。
可是,我卻沒能抓住那個墜子。
曾經(jīng),它離我那麼近,就在我的眼前晃盪著。
可是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那女人的反應(yīng)快速,超過我的想象,並且,她竟然跑得那麼快。
因爲(wèi)我的緣故,搞得幾乎所有人覺都沒睡好,跟著我瞎跑到這蚊蟲滿天飛的密林中,我自己也覺得挺過意不去的,只有悻悻然的先跟著回去了再說。
於是,我們開始沿途返回。
我們一行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人,除了我們幾個女人,全都帶著刀槍,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天慢慢開始亮了。
不一會兒,林子裡的色調(diào)裡明朗了起來,雖然還未有陽光,但可以看到呈藍綠色的樹葉和草叢,在一陣清新的自然香氣中顯示著蓬勃的生機。
這時候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
我看到前面的趙安蒂白嫩的胳膊上有許多紅印子。
有一隻大蚊子停在她的手臂上,隨著她手臂的擺動,卻巋然不動。
突然,汪總一伸手,朝著趙安蒂的胳膊打了過去。
趙安蒂立刻轉(zhuǎn)過頭來,怒目相視。
汪總把手掌一伸,給趙安蒂看。趙安蒂看到他掌心的那一灘蚊子血,目光立刻變得嬌媚了,半是嗔怪地瞪了汪總一眼,回過頭去。
汪總只是輕描淡寫地把蚊子抹掉。
然而,我從他們這麼一個無聲的交流之中,感覺出……有殲情!
我正在想他們兩人之間是否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汪總突然湊過來,很悄聲地對我說:“妹妹,我觀察了這麼久,爲(wèi)什麼沒蚊子咬你呀……”
我這才真是怒目相視。
汪漣冰你安的什麼好心?
汪總繼續(xù)小聲地笑:“搞得我只有去打別人解手癮,你也快點招一隻蚊子來啊。”
我忍不住推開他:“你先把自己給打了吧,你比蚊子還煩人!”
這時候,他好像變回了八點水,我對他也失去了那種平時的忌憚,又口無遮攔起來。
汪總不走,還賴著:“那肯定是,蚊子可沒我餓得厲害。”
我正想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一旁的小米突然咦了一聲。
他這麼一叫,聲音有點大,立刻打破了寂靜,大家都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在叫什麼。
小米舉著手腕,看著自己的表:“好奇怪,我們走了差不多半小時了吧?我手錶好像壞了,還在五點過五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