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嘎啦一聲。
是椅子後退的聲音,汪總的辦公室鋪了地毯,所以這聲音不尖銳,但是膈應人。
我猜想是秦總站了起來,秦總對汪總,冷冰冰地說:“汪漣冰,你沒有資格用小人之心去猜測小瑩。小瑩在南川,遇到了什麼樣的阻力和困難,你化身記者,在她身邊潛伏,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忍不住,裂開了一條門縫。
我看秦總站在汪總面前,他身材寬闊高大,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秦總指著汪總:“你當時明明在她身邊,卻不給予她任何幫助,你讓她一個女孩子獨自面對那麼兇險的局勢。汪漣冰,南川的項目,是林小瑩拿命博回來的!”
秦總的話音剛落,汪總就嘭的一拳砸在了辦公桌上。
那一刻,我看到桌上的鍵盤,竟然被他一拳砸成了兩半。
汪總站起來,對著秦總吼叫道:“她的命是我拿命博回來的!”
汪總指著秦總:“秦月天,你在集團裡當烏龜王八蛋縮著,林小瑩每一次命在旦夕,都是我汪漣冰,是我!”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是我不要命,把她從鬼門關撈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他再度一拳砸在桌子上。
局勢一瞬間就變得白熱化。
秦總和汪總,隔著辦公桌,勢不兩立地對站著。
假如我有一雙異能的眼,必定能看到兩團不同的炁場,分別以兩人對中心,像四周散發,又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汪總冷笑:“月天,你的算盤打得真好。又把事情辦了,又能抱得美人歸。現在林小瑩在我這邊辦事。前天才坐了我的機車,你昨天就迫不及待的把延期使用證給我辦了下來。我還說你怎麼變得那麼好心了,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等著我。林小瑩現在弄丟了文件,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她招回你的麾下了?”
秦總也笑了,比憤怒更兇險的笑。
笑完之後,他回覆到了那種持重的表情,他語氣很平常的:“土地延期使用證,是相關部門按照正常手續辦下來的,與我無關。”
汪總哈的笑了一聲:“秦總啊,整個相關部門都是你家開的。這種話,你是騙哪裡純真的小姑娘呢?”
秦總表情很鎮定,他木著臉:“汪漣冰,並不是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你剛剛說,我才知道小瑩弄丟了文件。她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請你照辦。我不會插言半分。”
汪總坐回了自己的椅子裡。
他把勻稱的雙腿一翹,放到了辦公桌上,拖長了聲調:“我爲什麼要懲罰她啊,我懲罰豈不是正中某人的下懷了。哎!有些人走關係,不顧公司章程胡亂提拔人,我也想任性一次,免得總讓集團的人以爲我是個冷血的。”
汪總話裡有話,不要說秦總,連我都聽出來了。
秦總冷眼看著汪總:“汪總,話說清楚一點,暗箭傷人,我秦月天受不起。”
汪總就再度沉下臉來:“林小瑩在南川,何德何能,就能突然從技術員升到隊長?不是你從政治上使用手腕,給她開掛麼?你都這樣亂來,我亂來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樣的話,我心裡升起了對於秦總的愧疚……
當初,是我主動向他求助的。
秦總不過是讓市委書記過來幫忙解圍而已,誰知道書記大概爲了示好,擅作主張,提議讓我當隊長。
真沒想到,這會讓汪總抓住把柄。
我正在想秦總要怎麼回答汪總的話,秦總已經開口了。
我看到他昂了一下頭,眼裡露出了少有的輕蔑:“這麼說,你是鐵定不肯放人了?”
什麼?
我聽到了什麼?
秦總,你這個畫風變化得有點快了啊……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承認了,他是承認了一切都是他設計的了嗎?
他是承認土地延期書是他打招呼批下來的,是承認他故意陷害我弄丟,好讓汪總開除我,他以便重新招聘我到他那裡去嗎?
這世界太混亂,我已經分不清方向。
汪總任性的揚了一下眉毛:“睡都沒睡到,我憑什麼放?”
這討打的話剛說完,秦總突然縱身上前,一把提起了汪總的衣領。
秦總幾乎是咬著牙,爆發如同一頭憤怒的野獸:“汪漣冰,你幹什麼我都可以不管你。但是請你不要出言侮辱林小瑩,也不要打她的主意。她和你以前玩弄過的那些女人不同!你敢動她,我要你的命!”
汪總的臉色也陰得可怕,他眸光之中閃著殺意:“秦月天,你確定要和我動手?”
汪總說完,又恣意地笑了一下,眼神有意無意地瞟著我這邊:“爲愛衝動的男人,真是很可愛啊。看慣了月天你平時穩重理智的樣子,偶爾看你失控一下,感覺很不錯嘛。”
汪總真是個嘴賤的人。
秦總到現在也沒把他打成燒餅,大概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打不過汪總。
他們兩人就這樣對持著,誰也不讓誰半分,誰的氣勢也不輸給誰。
我的手指緊緊摳著門縫,我在掙扎著我要不要出去,要不要拯救一下目前的局勢。
假如任由秦總和汪總這樣下去,他們會不會把這間華貴的辦公室砸得重新裝修?
我正糾結成一團毛線,一個雍容優雅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喲,這是在幹什麼吶,月天,阿冰,你們倆沒好到這個地步吧?”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居然是楊總。
今天她穿了一件高貴典雅的透視裙,外面的白紗直到腳踝,裡面一件中規中矩的黃色背心裙,樣式簡單,但是兩層衣衫的質地,給人動靜分明的感覺,讓她美得相當夢幻。
楊總挽著一個精緻的小手包,有點晚宴的款式。
她帶著盈盈的笑,扭著腰肢款款走了進來,白色的細高跟無聲地踩在地毯上,像是從繁華的泥土裡開出了聖潔的百合花。
大概是秦總和汪總對壘太有激情,我們誰都沒發現楊總早就在外面聽牆角了。
楊總的話表示她早已經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內容:“兩位,消消氣,爲了個女人,大動干戈何必呢?”
她走過來,一雙柔夷搭在了秦總的手臂上,然後往後拖了一下。
秦總依然揪著汪總的衣領,並不鬆手。
楊總就皺了柳眉,瞪了秦總一眼,低聲訓斥:“月天!給楊姨個面子。”
秦總用他一貫不動聲色的眼看了楊總一下,然後斜著汪總,緩緩鬆開了手。
汪總即刻隨意的整理一下領帶,他輕鬆的扭了一下脖子,像是一個要大開殺戒的殺手,在活動筋骨。
楊總就唉喲喲的叫起來。
“我聽到你們在裡面鬧得厲害,還說又是爲了個什麼事,搞了半天,是爲了一個林妹妹。”
楊總的話,秦總和汪總都不去接。
這事情被旁人看到,已經足夠丟臉了。
誰知道秦總進來會沒有鎖門。
汪總大概也沒想到除了我,誰還會敢來聽他和秦總撕逼的牆角。
楊總也不管如何冷場,只笑著對兩位總裁說道:“我的兩個好侄兒,你們會爲了同一個妹妹爭,足見這個妹妹很惹人憐愛了,也可見你們兩人都是真心喜愛。不過呢,我勸你們兩位都把自己喜愛的心收起來,從此都不要打這位妹妹的主意了。”
楊總說完這句話,秦總和汪總都同時看向了她。
那裡面的眼神,一點都不友善。
楊總就掩口,吃吃的笑:“喲,看這小眼神,真是馬上就要立起脖子上的毛,來和我決鬥了。我說了,兩位還真是放手好了,我們家啊,有個小祖宗看上這個妹妹了,尋死覓活要我給他送過去呢。”
楊總說到這裡的時候,不光是秦總和汪總,連我的眼裡大概都閃著驚奇的光。
楊總站得離秦總近,她把手放在了秦總的肩上:“月天,漣冰,我們家的小平青,你們也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他這個人啊,你把世間全部的珍寶堆在他面前,他可能看都不看一眼。但是他唯獨看上了什麼,就是得不到就要差不思飯不想,不得到手裡,命都會沒了。你們這兩個做哥哥的,不至於這麼無情,要把他往死路上推吧?”
楊總說完之後,我看到秦總和汪總完全都愕然了。
好像根本就沒聽懂楊總在說些什麼似的。
楊總就嘆口氣,嘖嘖搖頭:“月天,漣冰,你們倆別在我面前擺出這麼傷痛欲絕的樣子。楊姨也是沒辦法。阿青還小,我們都要讓著他是不是?一個女人而已,你們犯不著跟他搶。他今天親口跟我說了,如果不把那個林妹妹給他帶過去,今晚上他就拿一把刀,對著自己胸膛,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們都知道,阿青他幹得出來。”
汪總在笑,但是笑得誇張,他聲音簡直近似哭:“一個女人而已?”
楊總芊芊玉指指了他一下:“可不是嗎?這樣的女人,楊姨家傳媒一抓一大把,阿冰你過會兒就跟著楊姨去挑,看上哪個就是你的了。”
然後她又對著秦總:“月天你也是,你媽上次還跟我說,有什麼好的都給你物色著。眼光放長遠點,別爲了一顆小樹放棄整片森林。”
我要給楊總跪下了。
她可真是有一張把稻草說成金條的嘴巴。
汪總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看著桌面,悲喜難以琢磨的發了一會愣,就突然對我這邊喊道:“林小瑩,你都聽到了?還在裡面窩著幹什麼,出來了。”
汪總都這樣喊了,我也沒辦法再遮遮掩掩,只有打開門,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耳發,一邊走了出來。
我發誓我出來的時候,秦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是真的變了。
前所未有的變色……突然從一種還算鎮定的臉色,變得蒼白。
楊總面露驚奇,而汪總只是苦笑。
不過楊總不愧是見過場面的,她立刻醒悟到了這裡面的玄機,她馬上對我笑吟吟地:“林妹妹,你在正好。剛纔我的話你也聽到了。是這樣的,我們燕家的小少爺,看了你在網上最美守門妹妹的照片,成了你的小粉絲,死死哀求我,要見你一面。”
她招呼著秦總和汪總:“說定了啊,今晚上在我們燕家吃飯,你們兩位哥哥就當一下護花使者,護送我和林妹妹一道過去。”
秦總和汪總什麼話都沒答。
我猜他們心裡和我一樣,只飄蕩著一句話:這才真是見了鬼了!
楊總熱情地過來挽我的手:“妹妹下午沒什麼重要的事吧,我帶你逛逛街,買幾身衣服。妹妹這身材,鐵定穿什麼都好看。”
我支支吾吾,說我還要去找丟失的土地延期文件,可能沒法去逛街了。
楊總就頗爲不屑的:“什麼文件那麼重要,讓月天幫你搞定。不就是個延期證書嗎,我們月天一句話,十個證書都能給你弄過來。對吧,月天?”
秦總還是不答話,幾乎面無表情。
楊總的到來,不僅打消了他們之間的鬥氣,也瞬間粉碎了兩位的“美夢”,簡直是殘忍至極。
我不想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下呆著,簡單告別,就回到了檔案辦公室。
張經理和小常見我回來,都上前噓寒問暖,問我結果如何。
我愣愣地搖搖頭,盯著自己的辦公桌發呆。
我的眼神落在我的抽屜上,突然發現緊閉的抽屜裡露出了一個白色紙張的一角。
我手賤,也無聊,便拉開了抽屜,想要整理一下。
然而,當我拉開抽屜的時候,我發現露出一角的那張紙上,寫著幾個大字:關於某某項目土地延期使用的批準書。
……
那份丟失的文件,那份搞得汪總和秦總撕逼的文件,居然在我的辦公桌抽屜裡,重新現身了。
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從汪總辦公室出來之後。
我感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真情和友愛了。
我看向張經理和小常,他們兩人依然一個看股票,一個看視頻,和諧得很。
我說:“我找到土地延期使用書了。”不大不小的聲音,足夠他們聽到。
張經理和小常驚喜地擡起頭:“找到了?在哪裡?”
……略顯浮誇的演技。
我就說,是在我抽屜裡找到的。
張經理哈哈大笑:“我就說嘛,年輕人做事情丟三落四的,結果是自己收拾起來了。找到就好,這下汪總不敢把你怎麼樣了吧。”
小常也連說恭喜恭喜。
我抱起文件,對張經理說:“我去裡面檔案室歸檔放好了。”
張經理笑米米:“去吧去吧,弄好了出來歸表簽字吧。”
我走進檔案室,打開燈,反鎖了門,正要悄聲喊,燕少的聲音已經出現在我身邊:“不用叫,我在。”
我立刻跳起來,抱著文件,焦急得不知說什麼好。
我壓低聲音:“燕少燕少,不會是真的吧?”
燕少飛我一眼:“你廢的什麼話?”
我只有收拾起爛七八糟的心情,概括語言:“不會真的是秦總,是他弄的這事情吧。”
燕少的眼色是很冷的,如水一般:“你覺得呢?”
我內心默哀了一下。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我擡起眼,問燕少。
我看到燕少眼裡出現了一抹嘲諷:“這個還需要問?汪漣冰沒有說得很清楚。”
我真的不相信友誼了。
秦總……
一向給人光明磊落,穩重醇厚感覺的秦總,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
我仔細回想整個過程:先是劉姐拿文件過來,然後是柳細細說汪總有請,之後劉姐說她把文件放在我桌上了,可是文件沒有了。但等我從汪總辦公室回來之後,文件又在我的抽屜裡了。
腦子裡回放了整個過程之後,我突然發現,這裡面的每個人,每件事都是安排好了的!
燕少見我一副無言以對地樣子,就好心給我解釋了一下:“昨天,原本汪漣冰的生日,他不來上班,但是他事先沒有告訴任何人。秦月天以爲他會來上班,提前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讓柳細細拿給他。目的只是讓姓劉的送文件過來的時候,借汪漣冰的手把你支走。”
我打斷燕少:“那卡片上的字呢?爲什麼卡片上會有我的筆跡?”
燕少斜我一眼:“秦月天要找一個模仿筆跡的高手,很難?”
我的內心一片荒蕪。
我對於秦總,已經無話可說了。
燕少倒是很通情達理地扶住我的肩膀:“坦白說,秦月天干出這種事,我也蠻吃驚的。不過誰讓你去坐汪漣冰的哈雷。你的月天怕你被汪漣冰那人渣給追到手,所以才這樣不擇手段。林妹妹,你不會怪罪他吧?”
末了一句話,燕少居然學上汪總的口氣。
我氣得捶了他一拳,用這麼酸溜溜的口氣替秦總求情,我想知道燕少是不是隻是試探一下我而已。
我轉移話題,和燕少理這件事的順序——
首先,秦總把土地延期書搞定,同時找筆跡高手模仿我的字跡,準備好給汪總的禮物。
然後,他讓柳細細拿禮物把汪總釣上,同時讓劉姐給我送文件過來。
我被汪總叫走,劉姐卻把文件拿走,然後謊稱文件放在我桌上了?
“stop!”燕少突然做了一個禁止的動作,“姓劉的沒有撒謊,文件是放在你桌上了。”
我驚:“那怎麼可能……”
我話還沒說完,自己突然醒悟了過來。
張經理和小常,這兩個人有問題!
我剛剛回來,抽屜裡就出現了文件,除了張經理和小常,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把文件放進去!
我覺得脊樑骨開始發涼……
這就是秦總整個計謀的步驟。
這就是他認真以後的實力嗎?
哪怕是汪總身邊的助理,哪怕是建築公司的員工,他都可以隨意調動,爲自己效力。
燕少摸了一下我發冷的肩,他解釋道:“這件事裡的每個人,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沒人知道秦月天的整個計劃,比如柳細細,她只知道,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把禮物拿給汪漣冰。比如姓劉的,她只知道柳細細要來叫你了,她提前把文件拿過來,等你走了,放桌上就離開。而張經理和小常,只需要把文件偷藏起來,得到指令,再把文件給你放回去。”
我的聲音不找邊際:“都是秦總讓他們乾的嗎?”
燕少笑了一下。
這笑讓我不得不去看他的表情。燕少的表情是揶揄的:“你覺得秦月天會親手幹這種事?所有幹事情的人,或許都不知道這是秦總的意思。或許猜得到,但誰也不敢說出來。”
我問:“那……是誰?是誰來下達這些指令的呢?”
燕少的目光沉下去,他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絲嘲笑,但也有一絲陰沉。他說:“這個人,你很熟悉。”
燕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稍稍猜到了是誰。
但我還是等燕少明白無誤的說了出來。
燕少說了一個人的名字:“袁思思。”
袁思思,是我的表姐。
沒想到,秦總居然會利用表姐來做這件事……
燕少冷冷的:“袁思思估計也不知道秦月天真實的意思,至少,她不會知道,秦月天的目的不是陷害你,而是要追求你。她只是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