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少看著燈後的陰影:“秦月天,我們也確實是認識的……”
他拉著我,到舒適的軟沙發上坐下。
燕少給我講了一個他記憶裡完整的故事……
一個聽起來很普通,但其實暗流洶涌的故事。
燕家是富貴的。
這富貴從上上個世紀末就已經開始了,此後一直延續百年,這在歷史上,也是很罕見的。
然而這富貴卻在上世紀中旬,被打上了一個沉重的詛咒——
那就是這個家族裡的男人,永遠也不可能活過二十七歲。
不管是疾病,還是突然暴斃,甚至是災難事故……
從燕少記事開始,整個燕家就只有兩個男人,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就是他。
燕少說,記憶裡,父母是很恩愛的。
但母親卻時常都會一個人偷偷流眼淚。
有一次她哭被父親看到了,燕少聽到母親在哭著說:“你都不在了,我一個人怎麼帶孩子活下去呀,到時候就和媽一樣,守著自己的丈夫走了,還要守著自己的兒子走,然後還要看著自己的孫兒也這樣嗎?”
燕父勸他母親:“我走了,你就改嫁,再給別人生兒子。這樣你也好過一些……”
母親卻哭得更傷心了。
這之後,母親很想再生一個孩子,可是一直懷不上。
父親又勸她說:“你再生,也只能生下女兒了。別掙扎了,順其自然吧。”
不過從那以後,母親就變得有點偏執起來。
那時候,燕少的小姨,就是楊姨,經常到他們家來玩。
燕少說上一輩感情的事情他不太清楚。
不過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小姨是很喜歡他父親的。
但是父親對小姨嘛……也就那個樣,一直有種客氣的疏遠。
楊家的條件也不錯,媽媽也經常帶著他回那邊去玩,燕少記得家裡的老人一直勸小姨相親結婚。
但是小姨就是各種人瞧不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燕少發現小姨和媽媽經常聊天的時候,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他仔細去聽,大概捕捉到了以下信息。
第一,媽媽很想再給他生個弟弟。
第二,小姨貌似有辦法讓媽媽再懷孕。
第三,媽媽決定按照小姨的辦法試一試。
從那以後,媽媽好像信了什麼奇怪的教,每月都要按時做一些奇怪的儀式。
這事情讓父親變得很憤怒。
有一次他把媽媽祭祀用的東西全都砸爛了,父親說他是無神論者,這個家裡不準出現這些東西。
燕少記得媽媽那時候瘋了一樣的問父親:“那麒麟呢!傳說中的麒麟又是怎麼一回事!”
燕少說大抵從那時候開始,父母的感情就出現了裂痕。
那時候他還小,也就五六歲。
在院子裡玩得最好的一個小夥伴,就是秦月天。
燕家和秦家關係並不好,幾乎處於互不來往的狀態。
燕父的職位和秦父的職位,也屬於平行線狀態,從無焦點。甚至說兩家的人見面了,都不會打一個招呼。
秦月天的祖母那時候還健在。
燕少說,他印象很深刻的就是,她耳朵上的那對翡翠墜子。
也就是後來秦老爺子送給我的,傳說中的麒麟的眼淚。
秦月天有次到燕少家裡玩,結果秦老太太很不滿意,站在燕家花園門口,用非常不友好的目光瞪著秦月天。
秦月天就悻悻地低著頭,和燕少說了再見。
後來有一次秦月天對燕少說,他奶奶不許他和他玩。
燕少沒告訴秦月天,他的奶奶也說過同樣的話。
燕少說,秦月天大概六歲左右,就出了那件匪夷所思的事,這之後全家就離開了這個城市。
燕少很失落自己沒有這個小夥伴了,他曾經追問過老太太,問秦月天爲什麼要走。
燕老太太被問得煩了,就沉著臉嚇唬他:“秦月天是不聽爸爸媽媽的話,被麒麟捉走了。他爸爸媽媽好不容易纔把他救回來,所以要趕快搬家。你要是不聽話,也會被麒麟捉走的。”
在燕老太太口中,麒麟似乎是個很兇的怪獸。
燕少說,他人生的變故發生在八歲。
那是很黑暗的一年。
不知道爲什麼,媽媽突然就把他寄送回了外婆家,不準他再回去。
外婆家有小姨。
燕少說其實小時候,自己是很喜歡小姨的,因爲小姨對自己好得不可思議,有時候他調皮挨媽媽罵,小姨還要袒護他。
然而住到外婆家以後,小姨開始對他說些很奇怪的話。
這些話……其實前幾天我們都已經聽到過了。
那就是小姨開始給燕少洗腦,說她纔是他的親生媽媽。
燕少說,他本身對於小姨的說法,是非常牴觸和反感的。可是小姨非但不收斂一點,還變本加厲。
最後甚至發展到燕少如果不叫她媽媽,她就把他關到黑屋子裡,不給他飯吃。
叫一聲媽媽,可以換一碗飯,連著叫兩聲,可以換飯和菜。
於是,忍無可忍的燕少從外婆家逃了回去。
所幸的是兩家隔得並不遠。
但走火入魔的小姨馬上跟著追了過去。
這之後,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讓燕少不想再去回憶。
我那時握著他的手,感覺得到他的顫抖。
燕少說,楊姨追到了他家裡,緊接著就和他的父母都發生了衝突。
楊姨就如同前幾天一樣,聲稱燕少是她的兒子,是她和燕少父親生的。
母親聽到這事情,驚得臉色蒼白。
楊姨還說,燕少媽媽生的是一個死胎,當時就被抱走處理了。而她的兒子則送給燕少媽媽養,這麼多年了,燕少媽媽應該把兒子還給她了。
燕少說當時父親很憤怒,怒斥楊姨,說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但是媽媽不信,激動之下去取了槍,要自殺。
父親衝上前去和她搶,楊姨卻還添亂,也衝上去搶。
結果楊姨搶到了槍……混亂中機板被扣動了……
燕少說,當時的事,只有他和母親是目擊者。
樑四聽到槍聲,從外面衝進來的時候,楊姨已經把槍扔在地上了。
媽媽當時萬念俱灰,趴在父親身上大哭。
再然後,燕老太太和家靈姑媽也都來了,她們除了哭,就是問燕少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燕少媽媽可能受到太大刺激,從那時候起,就一句話也沒再說過。
燕少說,當時他的腦子也全都僵掉了。
滿地的血,從他父親胸膛裡流出的血,把整個地板都染紅了……
等他的意識復甦的時候,樑四已經變成了他的父親,媽媽已經有了身孕。
他已經離開了從前的家,到了現在的那個城市。
我問燕少,楊姨是什麼時候再次出現的呢?
燕少告訴我,是在媽媽的葬禮上。
燕母生阿青,難產而死,楊姨出現在了葬禮上,跪在燕母的靈位前痛哭不已。
樑四便原諒了她,允許她定期來探望燕少和阿青。
再後來,楊姨主動要幫集團成立一個傳媒公司,整個傳媒,幾乎都是楊姨一個人做起來的。
用燕少的話來說,楊姨是個除了發瘋的時候很可怕,其它時候都很靠譜也很忠心的女人。
她這輩子就發過兩次瘋,第一次殺了燕少的父親,第二次殺了燕少的養父……
我又問燕少,爲什麼阿青確定不是他父親的孩子。
燕少皺著眉,聲音壓得很低:“因爲我記得,我媽媽,是在父親去世三個月以後,才查出懷孕的。但是阿青是在次年二月末出生,大概沒有女人,可以懷孕超過一年才生下孩子……”
他又說:“你看我奶奶昨晚上的態度,也知道她根本不認可阿青這個孫兒的。”
我也放低了聲音,問他:“那阿青是樑四的孩子?”
燕少又搖頭:“樑四的話,我是相信的,他和我媽媽之間,確實什麼都沒有。我還有點記憶,就是那時候奇怪爲什麼我的父母分房睡,而且平時也從不交集。現在才知道,其實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講完小時候的事,我對有些事情卻是更加疑惑了。
我想了想,問燕少:“有沒有可能……楊姨其實也是懷過孕的,只是,她以爲你是她的孩子……但其實不是?”
燕少皺眉:“你說的是誰?”
我悄聲問他:“阿青有告訴過你,在你昏迷的這一年裡,有個和你長得很像的男人,曾經到過公司吧?那個,會不會就是楊姨的兒子?但是楊姨完全矇在鼓裡。”
我把形魅的事情,簡短地給燕少講了一下。
燕少的臉色便有些沉,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戰慄的寒意:“這麼說的話,我們對面一直都有人在操控著局面了?”
我點頭稱是。
這麼說,楊姨其實也是個犧牲品而已……
是別人的棋子。
聽說她是真的瘋了,成天都在精神病院裡對路過的人喚兒子,如果遇到女的,她就會用很惡意的眼神看得別人發毛。
據說她口裡一直念念不停地就是:“殺了她……殺了她就成功了……”
我直覺,她口裡的“她”,是我。
我只覺得這個冬天,格外寒冷……
這一天,晚些時候,燕老太太又喚燕少過去,說有事情要單獨和他談談。
我自然是沒有聽到的資格的。
一個人在房間裡呆得有些悶了,便到阿青那邊,去看看他有沒有甦醒過來。
阿青好好的躺在*上,蓋得嚴嚴實實的,雙眼緊閉。
我端詳著他的容顏,實在很難想象,他居然和燕少不是同一個父親……
阿青和燕少,其實是長得極像的。
而且阿青由於更年輕,容顏顯得更加美好和純淨。
阿青的父親是誰呢?
燕少媽媽到底是和誰生了他?
燕少說了,燕父其實是贊同妻子改嫁的,燕媽媽家庭背景很好,又年輕美麗,明明有機會正大光明地嫁給別人,爲什麼最後要這樣懷一個孩子?
我正出神地想著,面前的阿青卻突然悠悠醒轉了過來。
“瑩姐姐……”他啞著嗓子,喚我道,“我、我怎麼了?”
我有些驚喜,急忙握住了他的手:“你不知道怎麼暈倒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阿青有些生硬地動了一下脖子,好像吃疼地叫起來:“哎……好疼,全身都疼……”
我便去給他按摩肩膀,問他是不是好一點了。
阿青對我很溫暖地笑:“姐姐你身體也不是很好,不要這樣費力了。我大概是睡久了,有些僵硬了。”
我笑著問阿青:“需要給你倒杯水嗎?起來喝點水,然後我去叫家靈姑媽給你看看。”
阿青看著我,明亮的眼睛忽閃著,點了點頭。
我便回身到一邊的熱水器裡去倒水。
杯子放在熱水器下面的櫃子裡,我緩緩蹲下去拿。
打開櫃子的小門,大概是扇起了一陣風,我突然覺得自己嗅到了什麼血腥味……
這氣味很怪,很不好,一瞬間竟然差點讓我吐了起來。
由於腸胃的問題,我竟然真的嘔了一下。
阿青立即躺在*上關切地問我:“姐姐,你怎麼了?”
我忙說沒什麼,我好像是……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就住了口,拿住杯子的手也頓住了。
因爲,我看到阿青的*角下,竟然有什麼藍盈盈的液體流了出來。
那腥味,就是從這液體裡發出來的。
我吃了一驚,定睛一看,那陰影裡突然伸出了一隻馬的蹄子,緊接著,一個龍頭也擡了出來。
是……竟然是龍馬!
我嚇得差一點把手裡的杯子都摔了。
阿青的聲音隨即傳來:“姐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急忙去倒水,然後迴應著:“沒……剛剛痛了一下,不過已經好了。”
我端著水過去,阿青有些吃力地坐起來,接過水,給我一個暖笑:“姐姐要按時吃藥,不吃藥的話,當然要痛了。”
我嗯嗯地回答著他。
心裡卻是有種萬馬齊奔的狂亂。
龍馬……龍馬怎麼會在阿青的*下,而且那藍色的液體……是它的血嗎?
它上次在古街下面的時候,不是因爲進入阿青身體,把那個惡魔封印了起來了嗎?
現在它出來了,那阿青體內的惡魔呢?
該不會是……
大概是發覺我神色沒對,阿青好奇地問我:“姐姐,你在想什麼啊?”
我啊了一聲,忙回答:“我在想,奶奶她叫四一過去,是在說什麼事呢?”
阿青聽我這般說,就笑起來:“我想,大概是在說姐姐的事情吧?”
我嘁了一聲:“我能有什麼事情可說的,別瞎猜了。”
阿青便嘆了一聲,抱著杯子,噘嘴:“姐姐,你知道麼?我生下來,就有先天性心臟病……便一直病病殃殃的,過得很不愉快呢。”
我說是麼,我倒覺得你生龍活虎,誰都打不敗呢。
阿青又道:“一開始,我覺得上天對我挺不公平的,身體不好也就算了,臉也不能正正常常地見人,哎……真是不想活了。”
我讓他別亂想,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一個絕癥病人都還積極樂觀向上呢,他還是應該少犯點什麼中二病。
阿青卻搖頭,完全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他說:“後來我竟然發現,我擁有常人所沒有的超能力……我能觀星象,我能預料世道發展,我也能看到一些常人都看不到的東西。”
我說,這不是磅空傳給你的本領麼?
阿青很認真地看著我:“其實,和磅空沒什麼大的關係,我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只是我這幅凡人的身體,承載不了那麼強大的力量,所以每次稍稍用一點,就會導致心臟出問題。”
他說著,突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
阿青露出了一個讓我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說:“姐姐,反正你不久就要死了,要不乾脆把你的心臟送給阿青。阿青也好肆無忌憚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我嚇得一下子就把他甩開了。
我猛地站了起來,問:“你、你要幹什麼?”
阿青的臉上掛了一個清冷的笑。
這麼一瞬間,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眼角一挑,給我一個傾城傾國地媚笑:“青要做什麼,瑩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莫說你沒有看到我*下有什麼東西。”
我一時後退,把凳子都碰翻在地。
我的聲音失了調子。
我指著他:“你……你到底是誰?”
阿青,不,確切地現在應該稱他爲“那個”,掀開了被子。
他坐了起來。
下了地。
然而讓我雙腳發軟的是,他的身體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用了力,他完全是漂浮狀的站起來的。
我想要逃,然而他已經飛了過來。
我的手剛剛碰到門,他已經一掌撐在了我的面前,阻斷了我的路。
他的臉隔得我很近,他臉上有一種聖潔的光,由靈魂而散發出來的光彩。
這光肉眼看不到,但有一種偉大神明的力量,令人不自覺想要下跪。
我發現阿青僅僅是燕平青的時候,美是美,但卻不盡能吸引人。可是當“那個”從他身體裡出來的時候,就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對我吐氣,很輕的聲音。
“瑩姑娘,時隔四十五年,有句話,我可以對你重複一下——日之精華,吾予你衣裳,月之皎皎,吾予你佩珠。”
我……我嚇得一下子就驚叫了起來。
我的手推到了阿青的身上,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瞬間有一種歇斯底里的情緒在心底衝撞,我對他大叫:“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不是燕平青,你是誰!”
“燕平青麼?”
他不以爲然地睨了睨天花板的一角:“燕洍羿不是因爲告訴你了麼?母親在沒有受精的情況下生下來的,會是什麼東西?大概根本不能稱其爲一個人吧?”
我抓起桌子的杯子,朝他扔了過去。
我不住搖頭:“你胡說,你強佔了阿青的身體,你把他還給我們!”
阿青笑了,好像我說了什麼笑話。
他說:“好吧,你非要一個凡人的說法,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燕平青的父親。我給了燕洍羿母親另一半的生命,與她自己的生命力結合,生下了這個孩子。不過現在這個軀殼對我的作用已經不大了。你看,”
他張開手臂,“瑩,當初你刺穿我的心臟,將我封印,可是,現在我又回來了。”
我是真的嚇哭了,我一邊抓住手邊能抓住的東西,一邊朝阿青扔過去。
我說:“你滾!你給我滾!你個怪物!你滾!你不要……不要跟我玩什麼中二病。”
阿青的臉色隨即一沉,他的聲音裡是滿滿地威脅:“你對我不敬,會受到懲罰。”
我邊哭邊罵:“對,你怪物,你怪胎,你*,我就是對你不敬怎麼了?你信不信我扇你……”
阿青的臉色一時間兇相畢露。
他手一伸,一把明晃晃地尖刀已經握在其中。
以我無法躲避的速度,朝我撲了過來。
我一聲驚叫,下意識伸手去擋。
只聽叮噹一聲,我的虎口頓時被震得發麻。一個什麼東西從我的手裡掉下了地上,叮鈴鈴響個不停。
我一看,竟然是龍馬金蹄鈴!
我擋伸手的時候,它竟從我的身體裡幻化出來,擋了阿青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