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助理,能不能幫我把當初的設計圖紙都找過來。
助理回答說沒問題。
我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時間,所有圖紙都送了過來。
我一張張的看著,然而翻遍了所有的,唯獨四五六建所在的b-3樓第六七層圖紙缺失。
燕少前不久告訴了我,他就在b-3,然而具體位置他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
現在六七層圖紙缺失……我幾乎可以肯定燕少就在那裡。
可是,b-3樓層那麼大,燕少的“*鋪”又被木板和油紙所遮掩,我光是瞎摸,找到的可能性極低。
下班前,我特意以學習爲由,去六建,找他們總經理取經。
我偷偷踩遍了六七樓,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的端倪。
回我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有個不速之客在裡面。
劉宇直。
“你幹什麼?”我是十分不客氣的。
劉宇直嚇得往旁邊一閃,他很卑微地低頭:“林總,我、對不起、我……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學長信口雌黃的功力一直很強,我也不想跟他計較,只揮手讓他離開。
看著學長灰溜溜往門口走的模樣,我想起曾經燕少說過的話:我是你,就做到比他高,讓他拎著箱子滾蛋。
半年要過去,沒想到我竟然真的達成了燕少對我的期望。
學長走到門口,磨蹭了一下,突然回過頭來:“那個,林總,您爲什麼要集團建築的圖紙?”
我心想劉宇直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來問我最忌諱的事。
我不計較你貿然闖入我的辦公室,讓你拎包滾蛋,已經是看在我們校慶五十週年的份上了,你居然還敢得寸進尺。
不過,我寧得罪君子,不願得罪小人。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所以我還是儘量平和地回答他:“學習。怎麼了?學長想要指導一下林小瑩?”
劉宇直聽到我叫他學長,雙眼亮了一下,他完全轉過身子,搓了一下手:“那個,指導算不上,不過小瑩……不過林總有什麼要問我的,儘管問,劉宇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順著他的忠心,隨手甩了一下手裡的圖紙:“好啊,那你告訴我爲什麼b-3樓少了兩層樓的圖紙。”
劉宇直顯然並不知道b-3有缺失圖紙的事,他咦了一聲,然後才說:“b-3少了圖紙嗎?那你要不要找它的設計師問問?”
我心想我能問還要你幹嘛。
b-3的設計師我打聽過了,目前根本不在國內,我剛找了一下他的聯繫方式,意外發現根本找不到。
我告訴劉宇直找不到了。
劉宇直卻沒有特別驚訝,他“嗯”了一聲:“雖然設計師找不到了,但是你可以找袁志要啊。我好像聽他們說過,袁志大學時候以學習生的身份參與過b-3的設計呢。正因爲如此,他才能一畢業就到西美來工作。”
我驚了一下:“袁志?”
劉宇直點頭,然後他又搖頭。
我以爲他要否認什麼,誰知道他說:“可惜袁志死了,不過你可以去找找他的遺物,說不定還能找到當初的設計圖紙。”
我完全沒料到,我隨口問劉宇直一句,竟然能得到這麼大的情報。
我一時心情大好,不由得對劉宇直笑了一下:“謝謝你了,學長。”
劉宇直的眼神頓時夢幻了。
他也閃著星星眼:“不用謝,小瑩,那個……”
“對了我要下班了,阿冰還等著我呢。”不等他有機會再說出什麼,我立馬擡出汪漣冰,堵住了他的話。
回去的路上,汪漣冰反覆看著我的側臉。
我問他看什麼,他說:“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有什麼喜事?”
我問:“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汪漣冰搖了一下頭:“不明顯。誰能期待面癱有表情?”
然而他又補充道:“我只是感覺到的,你的氣場,和往天不太同。”
感覺這東西,我還真是無以反駁。
汪漣冰說:“妹妹今天我們去路邊攤吃烤串行不行?我把車停回去,喝醉了就打車。”
我沒想到汪漣冰帶我去的竟然是秦總家不遠的那個啤酒大排檔。
他說:“這家我們以前經常來吃,小龍蝦、烤串、滷菜和冰鎮啤酒都很棒。”
酒過三巡,他跟我碰杯:“林小瑩,我發誓從現在起我要忘了你,不再愛你了。”
我默默地,汪漣冰這話你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汪漣冰說:“我們做不了*,總歸還能做朋友對吧?從明天起,我要去找一個真愛我,我也真愛她的女人,共渡美好下半生。”
這話,我聽聽就算了。
因爲我聽得出,汪漣冰已經有點醉意了。
他繼續絮絮叨叨地:“我其實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爲什麼就那麼喜歡你呢?其實我最早知道你的時候,對四一的審美特別懷疑。你穿個背心短褲,心口背後貼個號數,前平後平,跑得跟風似的,跟個直立移動的棺材板似的……你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那盤菜。”
我:“……”
忽視掉汪漣冰對我的詆譭,我意識到,他竟然是在我大學時候就知道我了?
他是怎麼知道我的?
我問出了口。
汪漣冰往口裡倒著酒。
他回答我:“我當然知道了,四一剛剛喜歡你,我就知道了。不過他肯定不知道我知道……因爲他總喜歡在本子上寫你的名字,然後把它劃掉。別人都以爲他是在畫直線,畫女人的頭髮,只有我知道他是在塗你的名字。”
“我偶爾有一次看到,我就想林小瑩是誰啊。我就去調查,全市好多叫林小瑩的,但是隻有你比較有可能性被他暗戀。至少你長得還不錯,雖然胸平,但好歹腿長。我真不知道你哪裡好了。你第一眼看上去比趙安蒂差很多的。又是個冰山。四一最討厭你這種又傲又冷的女人,他最喜歡那種小鳥依人啊,嘰嘰喳喳啊,裝小女生裝楚楚可憐的了。我真是想不明白。”
我“哦”了一聲。
汪漣冰這種賣隊友的叛徒,我也不多加評論了。
我最詫異的是燕少竟然會有這種小男生一樣的行爲……
汪漣冰舉著酒杯,從變幻的酒液之中看著我。
他說:“我以前跟你說我喜歡跟四一搶女人,逗你玩的。我怎麼可能爲了你這種女人跟我兄弟鬧翻?我要什麼女人不比你好看,不比你腿長波大?我幹嘛要犯賤討你歡心?林小瑩你到底是怎麼挖到我的心的?你到底用了什麼法術?”
我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不早了,結賬了吧?我叫車。”
沒想到汪漣冰抓住了我的手。
他搖頭:“不要,我今晚上想喝醉。我好久沒放開喝過了。所以今晚上我想醉一次,你清醒就好。”
我默默抽回了我的手。
我說好,你喝吧。
汪漣冰就點點頭,他微微笑:“你就這點最好。不該做的不做,不該問的不問,但是當需要你的時候,你總能在那裡。”
我低下頭:“有些需要也是無法滿足的。”
汪漣冰又點點頭,他看著一旁喝酒:“你是無法滿足所有人。我也不強求。”
這晚上汪漣冰並沒有大醉,我做好了他像上次那樣喝癱的準備,他卻很明顯並沒有那種打算。
晚餐過後,他帶我去一家拳館。
汪漣冰抱著一袋沙袋,他醉眼迷離地問我:“你知道當初在泰國,四一干過什麼事嗎?”
我搖頭。
汪漣冰抱著沙袋滑下,他坐在地板上,雙手依然吊著沙袋。
他把之前那晚上的故事接著講了下去。
很多年前,那個在曼谷發黑市拳場發生的故事。
叫君瓦納的年輕泰拳選手,把一個新結交的朋友帶到了拳市。
他們一起打拳,同爲一個黑幫老大效力。
他們戰無不勝,看起來前途無限,錢、名、色……應有盡有。
君瓦納的夢想不僅僅是在黑市打拳,他想要參加比賽,他想要去光明的世界,想要站在最廣博的賽場上,被衆人敬仰。
而很明顯,他的夢想並不遙遠。
他那麼年輕,他是同年齡級拳手裡,最出色的一位。
老闆也認同他的夢想,他說他只需要再打贏十場比賽,就願意爲他的職業生涯投資。
談成交易的那一天,他好開心,他拉著他新認識的好朋友,去酒館喝酒。
他對他的朋友說,他要成爲全泰國的拳王,他要努力站到最高,不惜一切代價。
他的朋友,那位俊美翩翩的少年,微笑著爲他倒上酒。
“可是你必須戒酒,”他說,“適度飲酒對身體有益,不知節制卻會損傷身體器官和機能。”
君瓦納覺得他的朋友說得對,他和他碰杯:“喝完今晚上,我以後就戒酒。”
他的朋友在吧檯上微撐著頭:“如果你不打拳的話,去過另外一種生活……我是說,比如商人,比如學者,比如另一種成功人士,你會願意嗎?”
君瓦納搖頭,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目標已經確定,不需要再改了。
他對他的朋友說:“雲,我就是爲泰拳而生的。佛對我說,你是一個拳手。所以我來打拳。我對打拳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
他那位叫雲的朋友皺眉:“可是你爲什麼打拳,錢?名?女人?這世上有很多途徑可以獲得這一切,你是個有頭腦有才華有潛力的人,拿健康和性命去博一個冠軍的頭銜,未免太不劃算。”
君瓦納喝著酒,笑得放縱:“我就喜歡這種不擇手段的勝利,我就要這種遍體鱗傷的富貴,只有鮮血和拳頭獲得的冠軍纔是有價值的。”
雲搖頭:“這世上沒有戰場不是充斥著血腥暴力,你的眼界不應該放在那麼豆腐塊一樣的賽臺上。”
這晚上,他們喝著酒,談了很多,然而誰也無法說服誰。
雲說:“如果我給你臺階,給你最好的教育,給你最優厚的生活,給你隨意調動的金錢,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君瓦納拒絕:“我纔不要當你的試驗品,你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獲得另一種領域的成功,你只是有興趣,你只是想要創造。雲,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操縱別人,你喜歡寫劇本,讓別人按照你的規劃去走。我只和你相處兩個月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了。但是我喜歡自由……我知道我按照自己喜歡的路去走,我更有可能成功。”
他說著,喝完杯中的酒。
雲有些陰沉的臉色,他沒有看到。
他們重歸賽場。
君瓦納繼續他不敗的戰績,他連續贏得了九場比賽,爲老闆賺夠了錢,賺到老闆認定假如培養他去參加職業比賽,他會賺更多的錢。
故事講到這裡。
聽衆一定以爲,君瓦納的人生轉折就在最後一場比賽上。
如果贏,那麼他會走上一條叫做良性循環的人生路,如果敗,那他會轉身走向朋友爲他安排的路。
而按照一般故事的尿性,君瓦納多半是輸了。
要不然,他也不會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多年後成爲一個某大集團一個顏值爆表的霸道總裁。
不過,這個故事,不一般。
君瓦納他依然贏了……
贏得驚心動魄。
對方非常強悍,在賽場上數次打得他爬不起來。
但是君瓦納是一個有信仰的拳手。
他的信仰在於,佛要讓他做拳手,所以他就必須做下去。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爬了起來,重新向對方揮拳。
這場比賽用他的話來說,是回憶裡被揍得最面目全非的一次。
而最後他在躲過對方的一擊猛拳之後……一記勾拳打中了對方的心臟。
就這一拳,他結果了對方的性命。
君瓦納被送往醫院,然而他總歸是贏了十場比賽。他康復的那天,去找老闆要求對方兌現他的承諾。
然而等著他的,是一頓暴打和黑洞洞的槍口。
老闆把一盒藥劑扔在他面前,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君瓦納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是老闆告訴他,對方拳手的老大找上門來,他們說經過檢查,最後那場拳賽的拳手,在比賽前注射了這種藥劑。
君瓦納認得這種藥。
黑市乃至正規比賽,某些選手爲了勝利,會偷偷注射這種藥。如果劑量過大,甚至可能暴斃在賽場。
不過他發誓自己從沒用過,他有他的佛在背後支撐,他不需要這種骯髒的東西。他也從沒有接觸過。
然而老闆不聽他的辯解,老闆說,君瓦納知道那位拳手要注射這種藥上場,故意讓人去替換了大劑量的藥。
那位拳手,表面是被他打死的,實際上卻是死於過量的藥劑。
老闆說,對方老大找上門來,不要求退還比賽贏的錢,只要把君瓦納交過去,任由他們處置就好。
老闆說,他不想與人結怨,所以只好犧牲君瓦納。
君瓦納被當成犧牲品過去之後,對方廢了他引以爲傲的左手……他其實是個左撇子。
他以爲自己一定會死,然而有一天,大門打開,雲走進來,帶走了他。
君瓦納不可能再回到拳賽場上,雲花了大價錢,從敵人手裡買了他的命。
他帶他離開他土生土長的國度,他給他新的身份,新的生活環境,新的人生……
君瓦納……不,後來他叫汪漣冰了。
他一直很感激雲。
如果當初不是雲救了他,他一定早已經屍骨無存。
他們後來也一起打拳,但是他不可能再打贏他的朋友。所有人都會說,汪總真會拍馬屁,職業拳手出身,居然打不過燕少。
但是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爲他失去了左手。
就算骨折可以癒合,但力量和速度不可能再恢復。
有時候夜深人靜,他也會懷疑,究竟是什麼人去幹了陷害他的事,什麼人去偷換了對手的藥,又是什麼人去告了密……每當他想這些的時候,有個少年都會帶著微笑從他腦海之中滑過。
汪漣冰對自己說,不可能。
就算他是個凡事不擇手段的人,但他是他的朋友,他不會害他。
他沒有戒酒,因爲現在戒酒已經沒用了。
並且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也無從怨恨。
有時候他回想從前,他也會認爲,雲是正確的。比起拳手,其實他更適合做一個商人。他可能會死在職業拳手的道路上,然而不會死在一條一帆風順的從商之路上。
如果,如果他的朋友不是愛上一個叫林小瑩的女人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無從求證當年的事。
就在去年,他朋友去南川之前,曾經和他喝過一次酒。
雲在喝酒的時候告訴他,這次他想和他一起喝醉,他說他有預感,自己這次去南川兇多吉少,所以他想放縱一次。
不過汪漣冰鬼使神差的沒有喝醉,他突然覺得雲說的是對的,兩人喝酒,總有一個要保持清醒。
所以,他親耳聽到雲對他說:“當年是我換了那支藥,也是我告訴對方要進行屍檢,對,你的手臂也是我讓他們廢掉的……”
過了那麼多年,汪漣冰聽到這樣的話覺得麻木。
他問雲:“爲什麼呢?”
雲說:“沒什麼,大概只想證明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你會是一個很棒的商人。”
汪漣冰問:“然後呢?”
雲搖頭:“沒有然後,我永遠是對的。”
汪漣冰覺得心在往什麼地方掉,他又問:“假如你錯了呢?”
假如他就只能是一個拳手,假如他不可能成爲一個商人,假如他學不會那麼多外國的語言,假如他永遠看不懂財務報表,假如他永遠也不能理解諸如貿易、建築方面的報告,那又會是什麼樣的?
雲笑了一下,他永遠笑得那麼優雅。
他說:“你應該慶幸我沒錯。”
雲把手搭在汪漣冰的肩膀上:“我的搭檔,必須是完美的。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你已經有了這麼完美的外表,所以我不能不去賭一把。”
汪漣冰重複之前的話:“假如你錯了呢?”
雲把杯中的酒喝光:“那你只能是我的朋友,不能是我的同伴。”
汪漣冰心想,還好可以做朋友。
他其實也只希望是朋友就好了……
然而,當他看著趴在自己面前的雲的時候,他突然發覺,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