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大概沒有月亮。
所以燕平青的收藏室儘管亮著燈,也顯得那麼的昏暗。
在這昏暗的過道似的長室內,一個臉上畫著奇怪鬼符的少年,坐在我面前,用一種頗具*力的眼神和肢體語言,讓我和他修一場密宗的歡喜禪……
歡喜禪,乃密宗的一種修行道,修行的方法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男人和女人教合。
據說原理是什麼以愛aa欲來消除孽障和度化妖魔,男女和諧,共抵西方極樂世界,讓人生充滿愛……
密宗乃佛教八大宗派之一,因爲我老爸信佛,所以我多多少少也有點了解。
我後來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燕家這兩個兄弟。
一個是鬼,但是看上去卻像是人。
另一個明明是個人,但是非要把自己畫成個鬼。
這到底是祖墳沒埋對呢,還是基因有問題啊?
燕小少燕平青到底長什麼樣,恐怕今晚上我是看不到了。
油彩把他的臉遮蓋得完全看不住形狀,由於底子是白色的,所以鼻樑眉骨都被掩住,看不出五官是否立體。臉頰兩旁的紫色花紋改變了他的臉型,所以也看不出,他是遺傳了母親的柔和線條,還是遺傳了父親的方正線條。
而他的眼睛,故意畫成了往下垮的雨滴狀,又由於他眼仁很大很黑,幾乎看不到眼白,所以猛一看,還以爲他臉上掛了個熊貓眼睛。
我不知道他是偶爾喜歡把自己的臉畫成這樣,還是湊巧今晚上畫成了這樣。
但是,我看傭人管家們看到他的反應,猜想他應該是經常把自己畫成這個樣子……
當然,後來的接觸,告訴我,我的猜想是錯的。
燕平青並不是經常把自己畫成這樣子。
他是從來都把自己畫成這樣子!
在他十八年的年輕生命裡,幾乎從沒有用真面目示過人!
他到底長什麼樣,是美還是醜,像爹還是像媽,大概除了他父親和燕少,就沒有人知道。
燕家的小少爺燕平青,是個謎一樣的存在,也是個超脫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嗯,簡言之,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讓我覺得,中二得很有理由的少年。因爲,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經夠奇特了。
由於身體很差,燕平青幾乎從沒有出過燕宅,到過外面去。
他沒有上過學,沒有參加過任何社交活動,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你不能怪他腦子裡總有這樣那樣奇怪的想法。
他不喜歡曬太陽,不喜歡這個家裡有陌生的面孔出現,除了可愛的小孩子——但是可愛的小孩子,一看到他可怕的臉就要大哭,所以他也只能裝出很討厭小孩子的樣子。
他總喜歡唸叨聽不懂的咒語,給家裡的每個傭人管家都取上不同的名號,也給他的人偶們取上不同的名字、身份還有技能。在他的腦海裡,這個世界裡像侏羅紀公園一樣五花八門,邪惡和正義總是在戰鬥,每一個人都身懷絕技,有自己的立場和戰隊。
而他,是百鬼之軀燕平青,最大的技能莫過於隨機播放心情,喜怒無常……
總之,燕小少平青,他是個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資格說“我很寂寞”的少年。
我後來瞭解了他的一些故事,才能明白爲什麼燕少和燕老先生會那麼縱容他,那麼溺愛他。
不過在那個初識的夜晚,我並不知道那麼多的故事。
我只知道他在聊天和歡喜禪之間讓我選擇一種,我做到了才能得到燕少保險櫃的鑰匙。
這個選擇讓我很糾結。
和燕小少修一場歡喜禪,這事兒是絕對超出我的底線的。
但是,這好歹有個標準。
我和他圈圈啾啾一場,就可以拿到鑰匙。
而聊天,這真是隨他說了算的。
很可能我和他聊了很久,但是燕小少也會說,不算,不算,這不算聊天,而不給我鑰匙。
我能從他黑色的眼眸之中看到一絲狡黠的光。
這個少年,說的話都是亦真亦假,表情和表現也都是令人捉摸不透,讓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是來真的,什麼時候是在跟你玩。
此刻,他不知從哪裡扯了一尺紅綾,在手裡慢慢繞著,然後放到嘴上咬住,用一種滴水般的眼神看著我:“好姐姐,共修密宗歡喜禪,色即是空,無慾無求……”
好,我敗了。
我說:“那就聊天吧。”
燕平青立刻把紅綾一扔,開心地:“好呀好呀,來聊天。聊什麼?你先起個頭。”
我想了想,就決定打探一下燕少的八卦。
我問:“聽說你很討厭你哥哥的女朋友,爲什麼啊?”
燕平青大概沒料到我提到這麼一個話題,他眼裡立刻出現輕蔑和不屑的表情,呵了一聲:“如果我告訴你,那綠茶婊*過我,你信不信?”
我額了一下,沒想到燕小少的詞典裡還有綠茶這個詞語,看樣子,小少爺也很與時俱進的嘛。
燕平青見我有些不相信的樣子,便表現得有點憤慨,他指著自己的臉:“我畫成這個鬼樣子,她都能下得去手,可想而知平時是怎麼樣一個爛人。”
我心想,燕小少,你還知道自己畫得像個鬼啊……
我見他說得如此言之鑿鑿的樣子,不由得信了三分,我問燕小少:“這事情你哥知道嗎?”
燕平青就冷笑了一聲,靠到後面一個人偶的腿上,他眼裡帶著尖銳的光,看著我:“他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反正他也不關心這些事。他眼裡只有他自己,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權力。這種自私自利,目空一切的人,哪裡會管身邊的人怎麼樣?”
我真是沒想到燕小少會這樣評價燕少。
坦白說,燕少雖然有時候霸道了一點,兇戾了一點,專橫了一點,但總的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完全目中無人的角色。他溫柔的時候,全世界的森林都會融化成蜜糖……
我記得他今天早些時候和我提到燕平青的時候,眼底濃濃的關愛並非虛假。可是,從燕平青的口中聽來,做弟弟的似乎並不領情。
燕小少見我沉默不語,聲音便小了一些,他落寞地說:“反正他也不關心我……就算我真的和他老婆滾*單,他又會怎麼樣。該娶那個女人的時候,他自然會娶,該離開這個家的時候,他自然會離開。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們……”
我聽他這樣說,忍不住出聲反駁:“不是的,燕少不是這樣的人!”
燕平青立刻擡起頭,高聲質問我:“你很瞭解他?你瞭解多少?他讓你來我這裡取鑰匙,他考慮過你會遇到什麼危險嗎?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他的女人,我早就讓爸爸把你打一頓扔出去了!”
我聽到這揭露本質的話,禁不住震驚了。
燕小少說他知道我是燕少的女人……他、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燕平青就哼哼著:“不要那麼一副吃到翔的表情,反正我知道你是就行了。他就是那種人,他自己不方便回來,就派你來,也不給你任何的信物作證。他是知道我翻過他的東西,所以認得你嗎?他哪兒來的這種自信!”
我掩不住心裡持續的震驚,燕小少說,他是翻過燕少的東西,所以才知道我是他的女人?燕少什麼東西?會證明我的身份?
還有,燕少是因爲知道弟弟認識我,所以才放心大膽派我來的嗎……
更有,燕小少一開始就認出我來了,所以從頭到尾,他所有的表現,都是在演戲,包括那什麼歡喜禪……
假如我真的要和他修的話,恐怕也會被套上什麼*的壞名聲。
我、我表示自己愚鈍的大腦完全處理不來這麼大的信息量。
然而,我還是開口了,我說:“不是的,你誤會了,他不是不想回來,而是他現在沒辦法回來。”
燕小少就嘰歪著:“哼,什麼重要的事,半年都不回家,電話也沒有一個,大家都急壞了,他知道嗎?”
我張了張嘴,卻如鯁在喉,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燕平青突然拍了一下地毯,地毯厚,拍不出聲音,但是看得出他十分激動,他指著我,大聲道:“林小瑩,你不要替他解釋。哪怕是他變成了鬼,他也沒有理由不回家!”
我默默地,這不就是變成鬼了嗎……
我幽怨地看著燕平青:“如果真的成了鬼,你家這個風水大陣,他還沒闖入就……”
結果我還沒說完,燕小少就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他突然往後面一道,笑得滿地打滾,“風水大陣……哈哈……”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小少爺的古怪,便也不去打攪他,任由他一個人發瘋。
燕平青笑得不能再笑了,臉突然就一僵,重新迴歸到面無表情的模式上。
緊接著,他坐了起來,聲音重新溫柔了起來。
“好姐姐,你知道我爲什麼叫百鬼之軀嗎?”
我心想,得,中二病又開始犯了。
可是燕平青也很認真地看著我:“百鬼之軀,這個名字,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因爲我覺得要好聽點,總被別人叫成什麼爐鼎爐鼎的好。”
我沒懂他的話,燕平青似乎表現出了什麼專業上的知識,而這專業,很明顯不是土木工程或者建築學。
我問他:“爐鼎什麼意思?”
燕平青就指了指自己,從頭到腳劃了一通:“我,是一具天然上好的爐鼎。你知道爐鼎在丹道語中,是什麼意思嗎?”
我搖頭。
燕平青就拋給我四個字:“不懂百度!”
見我荒涼地看著他,他又不耐煩的解釋:“就是修煉上的說法,指的是修行者的身體了。”
我差點笑了:“你在修行?”
燕平青就冷笑了一聲:“你看我這麼病病殃殃的樣子,像是什麼修行者嗎?”
我又搖頭。
燕平青嘆口氣:“跟你說了,你也不會太明白的。一般而言,爐鼎指的是修行之體。但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是鬼鼎。哎……說起來又是一大堆專業知識,算了,不跟你說了,這個話題不好玩,換一個。”
我連忙拉住他:“不不不,這個話題我喜歡,你多講一點,我……我最喜歡聽鬼什麼的事情了。”
燕平青不相信地看著我:“真的?”
我誠懇地指了指自己的雙眼:“真的。”
燕平青就哼哼著:“騙我幹什麼啊,你不罵我是中二病就好了。”
我現在哪兒顧得上什麼中二病,小二病的話我都要聽,我求饒:“小少爺,我那是心急亂出口的,不是真心那樣的,你別往心裡去嘛。”
燕小少眼裡立即出現了一個魅笑:“那麼,姐姐和我共修歡喜禪可好?”
“去死!”
燕少,你弟弟這麼喜歡*你奴隸,你知道嗎……
結果,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燕平青的存在感終於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給我講了關於鬼鼎的事。
燕小少告訴我,這世上人死後,成了鬼,如果沒有去陰曹地府,時間一長,神魂會慢慢模糊,最終消隕,要保持自己原本的形狀,就得去幹害人的事。如果想要不害人,又想留在陽間,那就要找一具可以容納自己的鬼鼎,進入鬼鼎之中進行修行。
這種入鬼鼎不同於普通的鬼上身,因爲普通的鬼上身,會對宿主造成極大的傷害。但是入鼎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入鼎之後,鬼和鼎會形成的完美的融合,互補互易,有成大能者,甚至能得道成佛。
只是這天生的鬼鼎萬中無一,十分珍稀,如果曝光,則會出現百鬼搶一鼎的事,有可能最後沒一個搶到,那鼎卻被搶壞了。
而燕小少告訴我,他就是那萬中無一的鬼鼎。
他指著自己的臉:“我畫成這樣,就是爲了防止有鬼發現我。因爲這個樣子,可以迷惑鬼,讓他們以爲我是同類。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向我哥哥求證。”
我被燕小少認真的模樣給唬住了。
我突然想到,剛剛他叫我是什麼麒麟骨,於是我又問他:“麒麟骨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燕小少見我被他勾起了興趣,突然又往我身上一靠,軟聲道:“好姐姐,你再舒舒服服打我一頓,我就告訴你……”
我真不知道燕平青到底是裝瘋賣傻,還是真有此意。總之在聽到他這種不合理要求之後,我就一個字:“滾!”
捱罵之後的燕小少摸著臉頰,一副捱打了的模樣:“好姐姐,你不要兇嘛……”
我還沒又開罵,他就突然又配合地開始解釋給我聽。
這晚上,燕小少告訴我了一些我從未接觸過的專業玄學知識。
燕小少告訴我,這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是,天魂、地魂和命魂。
人死後,天魂昇天,地魂入地,命魂則留在人間墓地遊蕩。
而有些孤魂野鬼,就是因爲死後無墓地,因而無居所,只能到處亂跑。
我聽他講了這麼大一堆,心裡已經在糾結燕少到底是什麼魂,但是因爲心亂如麻,反而開口問他:“那這和麒麟骨有什麼關係?”
燕小少就對我講道:“你知道人死後,都要按照習俗安葬,墓地就是他們命魂的家。而那些孤魂野鬼,則會到處遊蕩。然而不論是安葬的,還是遊蕩的,都是不爲天道所容的。因爲鬼,就不應該呆在陽間。所以,每個月農曆初一十五,便會有陰風前來洗滌。”
燕小少說,所謂陰風,就是九天之上的罡風。任何鬼魂,不管你在哪裡,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會受到這刮骨噬心般的痛。
有墓地的鬼魂,那時候就可以躲在墓地裡痛,尚且保留自己的生命印記。而沒有墓地的鬼魂,則只有光溜溜的承受洗滌。
這種痛非鬼魂所能承受,久而久之,鬼魂就會喪失本性,變得暴戾、兇殘、狠毒,一門心思只知道害人。
那些女明星們最愛養的小鬼,一開始都十分的聽話乖巧。可是漸漸就會變得散妒、兇狠、乖張,最後反過來害主人,這就是常年累月陰風洗滌的後果。
我聽得正驚心,燕小少突然話鋒一轉:“所以,你知道麒麟骨是用來幹什麼的了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沒頭沒腦地回答:“防止陰風洗滌?”
“答對了,點三十二個贊!”燕小少拍手。
我指著自己:“你說我是麒麟?”
我要是麒麟,燕少那就是真龍了……
燕小少卻搖頭:“沒有啊,麒麟是麒麟,麒麟骨是麒麟骨,又不是一回事。”
我再問區別在哪裡,具體是什麼,燕小少就開始左右而言其他了。我聽他亂扯了一通,就發現,其實他也不知道麒麟骨到底是什麼。只知道它有一個防止陰風洗滌的作用,還可以化解鬼的煞氣。
至於爲什麼要給我取這名一個綽號,他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胡謅。
於是,我不想再和他扯什麼有的沒的,又問了一個長期縈繞在我心中的問題。
我問燕小少:“招魂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燕小少白我一眼,似乎我這麼簡單的問題侮辱了他的智商:“就是招人的魂啊。”
我一下子抓住了他話裡的重點,招魂,招的是人的魂……
我緊接著問:“那如果招的是鬼的魂呢。”
燕小少不耐煩地看著我:“那就叫招鬼了啊!對人用的是招魂,對鬼用的是招鬼,這是基本常識。不過也有例外,有的鬼,命魂將散,就要招回它的地魂,兩者合一,才能長存,這也叫招魂。不過這是系統工程,一般人做不到的。”
我要被繞暈了……
不過,我大致理清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現在和我在一起的,是燕少的命魂,那麼燕少就已經徹底遇難了……
因爲按照燕小少的說法,命魂是和人的性命緊緊相連的,人只有死了,命魂纔會離開身體。
而如果和我在一起的是燕少的天魂或者地魂,那麼燕少則有可能還在世界上某個地方活著,只是大概活得不是常態。
我問了燕小少這個僞命題。
就是一個人的天魂或者地魂可能長時期離開身體嗎?
燕小少想了想,回答我說,如果天魂長時期離開身體,這個人神智就會不清醒,可能會癡傻瘋癲,因爲天魂是主掌人的意識;地魂如果長時期離開身體,這個人可能會喪失感知能力,無法行動,因爲地魂掌握著人的知覺。
簡單來說,人丟了天魂,會成瘋子傻子。
人丟了地魂,會成植物人。
我聽燕小少詳細解說一番,突然覺得現在瞭解一下燕少他到底是什麼魂,變得非常重要。
那天晚上,燕少說有人招魂,似乎招的就是他。
這有可能就是說,燕少其實還活著,有人要把他的天魂或者地魂招回去,讓他醒過來……
我急忙問燕小少:“假設說,我現在身邊有一隻鬼魂,某一天,他說有人在招他的魂,那這鬼應該是天魂,地魂,還是命魂呢?”
燕小少幾乎不假思索地告訴我:“是地魂!”
“爲什麼啊?”
燕小少就擺著手,一副這還用說的口氣:“很簡單啊,因爲天魂是不可能留在人間的。命魂如果被召喚,那就叫招鬼。只有地魂,纔有可能被‘招魂’的。”
我按捺著心中的不安,忙問道:“那這隻地魂的主人,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燕小少癟癟嘴:“不好說。可能是個植物人。但也可能是已經死了,掌握著他命魂的人,想把地魂召回去合二爲一而已。”
我還在心驚肉跳地沉思著。
燕小少突然尖著嗓子大叫:“林小瑩,你口裡說的這個地魂,不會就是我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