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秦總的車。
坐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候,就理解了有句叫做“上了賊船”的老話。
現在是下班高峰,這裡又是城中區,秦總偏偏走的是車流量最多的一條主幹道。
於是,我們就在紅綠燈與烏龜一般的大小車之中,堵到了華燈初上。
儘管秦總放了好聽的汽車音樂,車內也有淡淡的清香味,但還是抵不住我肚子餓得咕咕咕。
秦總滿臉歉意:“抱歉了小瑩,那家煎餅果子必須走這條路。”
我呵呵呵。
在市中心租店鋪賣煎餅果子,這是有多土豪多閒情逸致?或者是在市中心擺攤賣煎餅果子,這是有多大的勇氣直面洶涌的城管?
這個城市有一百條路通往一百個煎餅果子攤,秦總你偏要選最艱難的一條路。
不要跟我說條條大道通羅馬,我還知道地球是個圓,南轅北轍也能到終點站呢!
又餓又閒之際,我只能和秦總聊天以安撫我的五臟廟。
秦總問我:“早上的櫃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就如實上報。
除了燕少的兇猛行徑,和秦總所看到的那難以啓齒的一幕,言無不盡。
我解釋說我靈機一動找來回形針,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了。一看,居然是牙籤!
秦總皺著眉頭笑:“怎麼像小學生那麼幼稚?”
我額了一下:“秦總,你知道是誰幹的?”
秦總就了了然地昂了一下頭,看著前方緩慢流動的車龍:“周佳穎還是老鄧使的壞?”
我默,原來秦總心裡也跟明鏡似的啊。
秦總見我不語,便道:“昨天老鄧把你怎麼了,你把開水潑了人家一臉。”
我糾正:“不是臉,是心口,心口。”臉的話我還是沒那麼肥膽,毀容的事情咱是不幹的。心口的話,最多毀給他的小*兒看吧。
不過秦總其實也是個對顏沒什麼概念的人,他無所謂地笑笑:“臉還是心口,有什麼區別。”
事業做到秦總這個份上,其實和燕少那個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遙了。
他好比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著腳下的臣子,誰人開小差了,誰人使眼刀了,誰人打瞌睡了,一目瞭然。
只是做到了他的高度,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屑於事必親恭而已。
我簡略的告訴了秦總昨天面試小齊時的經過。
我說我也不是故意要潑鄧經理開水的。確實是那時候他抓著我的手,還說下班要找我深入瞭解,我初入職場,沒見識過這種大場面,又怕別人看到說閒話。所以……就小小掙脫了一下。
至於那杯開水,其實是受到了地球引力和角度偏差的影響,纔會倒在他的心口上。
秦總一直默然聽我說完,然後又沒太大表情的看著前方的紅綠燈,隔了半天,才說:“我知道了。”
額……又來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似乎隱藏的信息量略大啊。
秦總不再說話,我也不說話,把所有的講演空間都留給了我叫的兇悍的肚子。
又隔了好久,等到車流終於開始通暢的時候,秦總才說道:“老鄧這個人,我以前也聽說過。因爲職務便利,公司但凡有漂亮女性進來,他都喜歡去逗一下。不過除了周佳穎,也沒人上他的當。他是老員工,又是燕少的直系,所以只要事情沒鬧大,一般沒人去管。”
再光明的地方也會有陰暗的死角。
更何況,xx集團的內部結構仿若迷宮般繁複。
但是我聽到了秦總話裡的關鍵點,鄧經理居然是燕少的直系?
“直系的意思是?”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奧迪已經開始提速,秦總似乎斜斜地看了我一眼。路燈和陰影飛過他俊朗的側臉,暗含試探的眼神一晃而過。
然而當明亮的燈光重新招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時,我看到秦總只是在專心開車而已。
“他是燕少欽點提拔上來的。”他看著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視地回答我。
我沒有再問這種人渣,燕少爲什麼會提拔。一個大集團有許許多多我所不能窺探的往事和機密,每一個你所看到的表象,都有其複雜的成因。
不要去過問不屬於你職權範疇的事,這是身爲一個前臺助理最根本的覺悟。
秦總卻略略偏了偏頭,這一次,他正大光明地看了我一眼。
“你表姐袁思思還在接收調查中,暫時不會回來工作。我這邊事情很多,又確實需要人手。小瑩,你看你能不能過來適應一下助理的職務?”
秦總這句話,說得順水流暢,但卻瞬間在我心裡激起不小的浪花。
我轉過頭去看秦總,我猜那一刻我的表情是難以置信的。
從前臺助理到總裁助理,這兩者間的差距,無異於國產拖拉機到進口法拉利的區別。
見我驚愕的表情,秦總笑了笑:“怎麼,還想留在前臺,被老鄧掛記著?”見我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補充道:“要是下次櫃子又打不開了,別給我打電話了啊。”
秦總這種幽默的威脅,其實可以理解成輕微的引誘……
我低頭不語。
總裁助理,揚眉吐氣的名頭;兩萬一月的高薪,再也不用吃剩菜,不怕交不起房租,也不用淪落到去超市騙吃騙喝;單獨的辦公室,不會再遇到類似周佳穎或者鄧經理那樣的惡劣行徑……而且,這本來就是我之前來應聘的職位。
可是……燕少會同意嗎?
就在我內心掙扎與糾結,期待與神往的時候,車速漸漸減緩了。
當秦總完全停下車來的時候,我發現他居然帶我來到了一條偏僻的小街,安靜的路燈灑著橘黃色的柔光,街尾隱隱有狗吠聲傳來。
秦總指了指路邊一家人聲鼎沸的蒼蠅館子。
“這裡,老闆做的煎餅果子好吃。”
我大概知道這個地方。
這裡是這個城市中心的老街區之一,以前屬於省委的家屬區,去年省政潮點。我正慌忙照料著自己受傷的肺葉時,秦總拿著筷子,帶著一種官方的微笑:“快了,快了。”
噗——我咳血倒地。
馬阿姨喜形於色:“哎呀,到時候不管什麼酒店,都要讓我們老劉去掌勺啊,要是去什麼巴厘島,塞班島,也要帶上我們老劉啊。”
“一定,一定。”秦總滿口答應。
等馬阿姨終於走遠了以後。
我幽怨地擡起眼:“秦總……”
秦總倒是磊磊大方,無所謂地淡淡一笑:“馬阿姨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善意的欺騙是孝順。小瑩你不必當真。”
額……
秦總,您這藉口,簡直是無懈可擊啊。
見我依然幽怨地趴在桌子上,秦總把筷子伸過來,敲了一下我的頭。
“總不能讓我白白請你吃飯吧?”他揚著眉看我,“當一下出租女友,這算是我給你的報酬。”
我轉過頭去,切了一聲,之前明明說是因爲不小心撞見我換衣服,給我壓驚的。
我心有不滿,幽幽地看著一旁:“說好只打包,結果又坐下來。”燕少說不定正在家扎我的小人兒呢。
秦總便咦了一聲,他抄著手,放在桌子上,傾身看著我:“林小瑩,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什麼?”我滿是敵意地擡起頭,下巴依然放在桌子上,不太友善地看著秦總。
“你真的一個人住嗎?”秦總皺了皺眉。
“是啊。”我拖著聲音的。
“真的?”
“不是。”我又改口了
“啊?”
“我一個人,還有個鬼!”我沒好氣的說。
秦總就用筷子一直敲我的頭,敲得不重,但是也咚咚響:“林小瑩,好好說話!”
秦總是我的上上上……上司,所以我也不敢太使脾氣。我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我在好好說啊。”
秦總就像審犯人似的,口氣很蠻橫地問我:“一個人住,那麼早回去幹什麼?”
我瞪他一眼:“追韓劇,可以嗎?”
秦總聽我這樣說,以手背撐著臉頰,眼微微瞇了瞇:“韓劇能追到什麼?是追到長腿歐巴還是追到杜敏俊熙?還不如把時間放到現實之中,追一下眼前的人。”
秦總的雙眼帶電,電得我一個激靈,電得我骨頭髮麻。
正當我快要被電焦的時候,拯救靈魂的煎餅果子終於送上來了。
我大著舌頭:“秦總,我先吃了。”說完就抓起煎餅果子胡吃海塞。
秦總其實已經有一點暗示什麼了,不過我的態度也比較清楚。
一口氣吃完兩個煎餅果子,我一抹嘴:“秦總,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謝謝啦,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煎餅果子。”
我這麼堅決地想要逃逸,秦總蠻意外的。
他看著我,眼深處有一點落寞。
“我送你吧。”沒看錯的話,他什麼都沒吃,上的菜一點沒動。
“不用了。”我把包拎起來,“公交還沒收車,我自己能走。”
我努力對秦總笑得很有親和力,然而秦總卻沒有回我一個相應的笑,他臉上的線條,有些僵硬,使得他周身愈加散發出肅穆與冷峻的氣息。
“林小瑩。”在我走了兩步之後,秦總突然叫住了我。
我轉過頭去,身子卻依然是離開的姿勢。
秦總笑得有些無奈:“劉宇直,當初是怎麼追到你的呢?”
我怔了怔,我萬萬沒想到,秦總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問我爲什麼要應聘xx集團的工作,我告訴他,我是爲了追尋我的愛情,而那份愛情的承載者,是劉宇直學長……
我想告訴秦總,劉宇直並沒有真正追過我,那年我還太年輕,年輕到並不懂什麼是愛,什麼是追求。
可是有些事,過去就是過去了,再去研究那些是是非非,實屬多餘。
所以,我對秦總傻傻一笑:“我蠢唄!”
秦總沒再說什麼,只是那麼淡淡而安靜地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一副掛在牆上的畫,他在凝視著,但卻有著空間與緯度上的距離。
因而,只能那麼淡淡且安靜的凝望著。
我緊緊抱著我的包,邁著密集地步子,往最近的公交車站走去。
可是……五分鐘以後,我就後悔了自己的清高和骨氣。
因爲,直達我們小區的車已經收班了。我轉了兩次車,在離小區大概四五站遠的地方下了,然後往甩開步子,往我的小窩奔去。
我沒錢打車,唯有奴役自己的雙腿。
跑累了,我站住喘兩口氣,又往家的方向跑。路人像看瘋子似的看著我,看著這個穿著高跟鞋,用標準長跑姿態急奔的女人。
等我還沒有跑到我住的小區,路邊突然躥出一條黑影。
“嗚汪!”
隨著這一聲狗叫,我突然就跌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我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頭頂傳來一個呵責卻有些柔和的聲音:“白癡,跑什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