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帶著南淨天順著原路往回走?;◢u的佈局錯綜複雜,各個衚衕小巷縱橫交錯,如果沒有雨點領著,南淨天肯定就轉向了。不多時,兩人來到了胭脂樓的桃鮮屋子。雨點把燈籠點上,和南淨天一起來到了那堵牆前。牆上的“雨點”二字,觸目驚心,在這樣陰暗的晚上確實讓人心顫。
南淨天用手摸摸牆,最後落到“雨”字右下角那個點上。他拿過雨點的燈籠在地上找了一圈,摸到一塊磚頭,來到牆前,對準那個點就是猛然一擊。耳輪中就聽見“嘩啦”一聲,牆給砸塌了一塊。一股土煙飛騰起來,等這煙散盡之後,兩人發現在牆內放著一個鐵皮匣子。
雨點伸手把那匣子取了出來。這匣子上全是鐵鏽,又細又長,散發著一股嗆人的味道。匣子沒有上鎖,雨點輕輕地把蓋子打開,裡面放著一個厚厚的卷軸。南淨天把燈籠舉高,燈火幽然,卷軸散發著極爲神秘的色彩。
雨點把卷軸拿了出來,慢慢展開。卷軸乃油布製成。她認識這種油布,此油布是由麻布和桐油製成。桐油爲花島特產,用它沾染過的麻布有極好的防水功能,可以數年不爛。這件油布質地很細,呈土黃色,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字。雨點一看這字,驚叫一聲:“這是桃姨寫的。”
兩人藉著燈火仔細看著,從頭開始看,越看越是驚奇,心中之駭無以言表。
桃鮮手記:今天天氣很陰沉,我的心情也不好,很久沒有客人了,媽媽每次看我,都陰陰地笑,我很害怕。
我決定去拜訪一下幻婆婆,她或許能知道我的未來。幻婆婆是花島上一個非常非常老的妓女,誰也不知道她的年齡。像她這樣老的妓女,花島僅剩這一個了。我也不太清楚爲什麼媽媽會讓這樣的女人一直活下來。因爲,她太老了。天哪,我也有老的一天,我也會被媽媽給……
我去找幻婆婆的時候,她正在屋裡手搖著紡車紡布。幻婆婆有著很長很長的白髮,她太老了,屋裡很暗,她就像影子一樣縮在角落裡。紡車“吱吱”的,聲音非常乾澀單調。屋子裡很靜,我也沒敢說話。
幻婆婆先問我:“是桃鮮來了吧?”好神奇,她背對著門,怎麼知道是我呢。
幻婆婆慢慢轉過來,她非常老,滿臉皺紋,她看著我,嘿嘿笑著:“也應該你來了。”
我輕輕地問:“什麼意思?”
幻婆婆擺弄著手裡的線說:“每一個要死的人,都會來看我,今天輪到你了?!蔽衣犃诉@話,很害怕也很憤怒,這個老太太在咒我死呢。幻婆婆用手拍著她身邊的地板說:“來,到這邊坐?!痹谶@種情況下,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就走了過去,我只能聽她的!
幻婆婆拉著我的手看了看說:“桃鮮,你是水命。你因水而生,與水結緣?!蔽衣犃司褪且汇?,她說得對。我記得自己在水裡長大,媽媽不是我的親媽媽,她曾經告訴過我,我是被人遺棄在河裡,後被她救起的。我確實在水裡長大?!芭c水結緣”莫不是說我的孩子雨點?雨點,也是我在河邊得到的,這是天意嗎?
(看到這裡的時候,南淨天和雨點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因爲牽扯到雨點的身世,他們都非常緊張。)
幻婆婆突然笑了,笑得好嚇人。我怯怯地問:“那我將來會怎樣?”
她取過一張紙,把桌子上的毛筆在自己嘴裡抿了抿,然後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六”。六?這是什麼意思?幻婆婆邊咳嗽邊說:“你生命中有兩個死結。都和這個‘六’有關。第一個死結時,‘六’救了你;第二個死結時,‘六’害了你。”死結?我曾經有一次差點被折磨死,幸虧有南子仲出手相救。難道他就是第一個“六”,那第二個“六”又是誰呢?
幻婆婆顫巍巍地說:“你的一生跟水有關,你最親密的人也是從水中而來。”
我最親密的人?雨點?
還記得那是我剛到花島的時候。那時候老妓女們都欺生,幸虧有一個叫香香的妓女幫我,罩著我,我才少挨欺負。我倆成了非常親密的好朋友。那天晚上,她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她的屋裡,偷偷跟我說她懷孕了。天哪!當時我十分震驚,花島上有規矩,我們是不準懷孕的,如果真的有了孕,也要儘快打掉。
香香跟我說,這個孩子是她和一個東洋男人生的。那個東洋男人十分喜歡她,還說要拿錢來贖她。她不想打胎,她想留著這個孩子。但這是不可能的。女人懷了孕總是會大肚子的,她一定逃不過媽媽的眼睛,到時候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香香哭得很傷心,她抱著我的腿哭著說,一起保下這個孩子。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有了身孕就不能接客,如果時間長了的話,就會被媽媽發覺,那時候就不是孩子這麼簡單了,還會牽連香香,甚至我。
我馬上下定決心,十分堅決地告訴她,這個孩子不能留。我把其中的利害都說給她聽,香香只是哭。我取來花島特製的墮胎藥,讓她服。香香本不吃,是我硬逼著她吃的。
到了晚上,她就有了反應,痛得要死要活。我一直守護在她旁邊,當時香香下半身已經血肉模糊,整個牀都泡在血水裡。
在她一聲慘叫中,終於生下了一個血淋淋的小孩。這是個男嬰,他身子特別小,也就有我的手掌大,這個小傢伙身後來拖著長長的臍帶,緊閉雙眼,在我的掌心輕輕蠕動。我用剪刀剪斷了臍帶,給香香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把這個小傢伙給處理掉。
香香哭得很傷心,她一直在叫著,我的孩子。
我呢?看到好朋友哭得這麼厲害,心裡也不好受。我用布把這個男嬰給包裹在裡面,提著燈籠趁著夜路就去了落嬰河。落嬰河在花城邊緣,這裡很荒涼,從花島裡排出的水就順著這條河流向外面。許多女人生了小孩以後,都要把嬰兒扔到這裡,讓他們順水漂流。女人們把孩子交給了河,河把孩子交給了老天爺。因爲死嬰太多,這條河也不知從何時起,就變成了紅色,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什麼時候去看它,都泛著血色。
我把那男嬰扔進了河裡,眼看著這個小東西順著水流越走越遠,但願神能保佑他。我急匆匆地回到住所,馬上去看香香。等來到她牀前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整個人赤身泡在血水裡,那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我的好朋友香香……她死了……
血四處蔓延著,從牀上流到地上,慢慢地流滿整個地板。強烈的血腥味刺激得我腦子發脹,我想哭可又哭不出來。突然有種很強烈的念頭,我要保住那個男嬰,要保住香香唯一的孩子。我顧不得一身的血污,趁著夜色又折回了落嬰河,順著水流一路往下找。終於發現了那個男嬰,這個可憐的小東西被卡在石頭中間,小小的身子在隨波逐流,輕輕盪漾,周圍的水紅得發豔。他也死了……我跪在河邊,號啕大哭,都死了……
這時候,我聽見不遠處傳來嬰兒哭聲。難道也有人棄嬰?我循著哭聲來到樹林深處,在一棵樹下看見有一個小筐,筐裡放著一個非??蓯鄣呐畫?。我把她抱起來,那嬰兒正在大哭,雙眼烏溜溜地看著人,小嘴像是在吸吮什麼,小手小腳四處亂蹬,好可愛的模樣!只是胸口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孩子的肚兜夾層包著一張麻布,上面寫了許多字。我來不及細看,把孩子放到筐裡,用布輕輕蓋著她的臉,急匆匆往回走。
這個孩子是香香賜給我的,我殺了她的孩子,這是我的報應。我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給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