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一角, 以前放著鷯哥小藍的架子空空的。
蘇朗還是像往日一樣,一走到這個架子前面就開始拿起蘋果來削。
“等我能下牀的時候,回來過一次, ”蘇朗對望著架子失神的譚振說, “因爲想到了小藍, 心裡很慌, 所以回來給它餵食。”
譚振把目光轉向蘇朗, 安靜地等待著。
“可是……”蘇朗指了指窗紗上被鑿開的一個小洞,說,“可是它不在了, 我猜它是從那個小洞逃生去了。”
“它那麼嬌氣,逃走了還能活嗎?”譚振問蘇朗, 走上前去用指尖摸索壞掉的窗紗邊緣。
“總比繼續呆在這裡好, ”蘇朗說, “我回來的時候,它的食盒和水罐都空空的, 再繼續等我,只有死路一條。”
譚振微微點頭。
蘇朗猜測他是想到了同樣消失不見的小雅,便放下水果,走上前去從身後緊緊抱著譚振。
譚振沒想到,這一場災難連家裡的小傢伙兒都波及到了。
就像他被蘇少茂刺中肋下瞥到的那一眼小雅, 不料從這屋子裡出去看了小藍的一眼, 也終將成爲最後一眼, 這些讓譚振不由地嘆氣。
“等一下, 我去趟醫院, 我想在少茂被送往看守所前悄悄和他見上一面。”蘇朗用嘴脣摩|挲譚振耳側,問, “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譚振想到那個在少茂速停裡,像瘋子似的被小雅緊箍著身子的蘇少茂,不禁渾身一顫。
那一天,董明澤穿著防護服,帶著特警從她設計的緊急通道一路向下。一部分負責消防的官兵率先衝進火場,撲滅了一個在火光裡瘋跑的人。
那人被燒得面目全非,只有手腕上的名貴腕錶表露他的身份,乃是那家停車場名義上的主人——蘇少茂。
被救出的蘇少茂,立刻被送進了A市最權威的燒傷科醫院。
他是整個少茂速停的核心人物,千萬不能讓他這麼隨隨便便地死掉。
蘇少茂經過一番搶救確實也活過來了,不過,全身大面積燒傷,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明天就是他要被送去看守所醫療站的日子,”蘇朗說,“這三個月,我請了私家偵探去調查我父親的行蹤,可是毫無所獲,有些事情只有蘇少茂才清楚,所以想再去悄悄見他一面。”
譚振點頭,說:“那就去吧,我們一起去。”
他知道,少茂速停背後的秘密牽扯到蘇朗的整個家族,他在這個時候必須作爲蘇朗堅強的後盾挺在身後。
兩人一起打車到了醫院,在餘星的安排下,找機會悄悄進入了蘇少茂的病房。
蘇少茂安靜地躺在病牀上,只有奮力呼吸時產生的“哼哧哼哧”聲。
蘇朗走近,看了掛在對方口鼻間的呼吸面罩,想必這人現在也是一點線索都提供不了了,有些遺憾又有些心痛。
蘇少茂除了眼睛和蘇朗長得都像蘇俊良以外,其他的部分像極了他模特出身的親身母親。
與長相俊朗的蘇朗比起來,是另一種渾然天成的高冷之美。
可現在,那一副美好的皮囊就像是被施用了魔法,變得皺皺巴巴、面目全非。
“你還好嗎?”蘇朗俯身看蘇少茂的眼睛。
蘇少茂眼珠轉動,“哼哧哼哧”的呼吸變得更加侷促。
“你可體會到了瀟瀟疼痛的萬分之一?”蘇朗明知道自己這麼對弟弟說話很不好受,可還是忍不住說了。
蘇少茂眼珠繼續轉動,同時罩著呼吸罩的嘴巴開始一張一合起來。
“他似乎有話對你說?”站在不遠處的譚振看蘇少茂成了這副模樣後,先是震驚,隨後又提醒蘇朗。
“嗯,”蘇朗微微點頭,把腦袋湊向蘇少茂,說,“有什麼要說,我聽著呢。”
蘇少茂眼珠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眼角的邊緣似乎都要滲出血來,喉嚨卻如被人扼住,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蘇朗側耳聽了一陣,什麼都聽不出,看譚振也是完全沒有頭緒。
“他的手,”譚振一瘸一拐走近一些,示意蘇朗去看蘇少茂露在外面的手臂,“他好像在寫著什麼東西?”
蘇朗起身,把目光移向蘇少茂的指尖,只見那人用極慢的速度吃力地重複畫圈。
蘇朗歪著腦袋猜了一會兒,問蘇少茂:“你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
蘇少茂全身的焦急都體現在一對眼珠上,他衝蘇朗很有力地眨巴著,又努力地做了一個半瞇的表情。
無奈蘇朗還是沒能猜中蘇少茂的意思,連他自己想要問的話都嚥了下去。
他想從蘇少茂這裡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小雅去了哪裡,蘇俊良還有什麼機密性的東西,以及他現在最有可能藏匿在哪裡,還有少茂速停的一切始末,都是他想知道的。
可是,眼看著蘇少茂吃力地眨動雙眼,蘇朗覺得這一趟註定是要無功而返了。
臨走時,蘇朗再一次躬身把耳朵湊近蘇少茂的呼吸面罩,試圖聽清楚對方在嘟囔著些什麼,最後終於在“哼哧”的呼吸聲中,若隱若現地聽到了瀟瀟的名字。
蘇朗起身,再一次嘆氣,皺了皺鼻子,想了下還是對蘇少茂說:“瀟瀟現在很好,和她的閨蜜住在一起,你安心地接受懲罰吧。”
蘇朗再看蘇少茂一眼,只見對方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的速率也明顯低了下來。
譚振看到蘇少茂那幅模樣,不由得心裡難受,一個大活人被生生燒成這樣,得經歷了怎樣的痛楚,而小雅還不知下落!
想到小雅,譚振就覺得自己很是愧疚。
這些天他總是安慰自己,或許小雅就像那隻鷯哥小藍一樣,在關鍵時刻,自己鑿開了個什麼地方,求生去了。
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覺得這個想法似乎過於奇幻。於是,他只能每日祈求小雅能像之前那麼突兀地來到他的生活,就那麼突然地出現。
譚振先蘇朗一步走出醫院大樓,遊魂一般地站在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壇邊掏出了手機。
又是一堆短信炸了出來。他在屏幕上滑動著,所有的信息都是一個訴求——錢!
他在醫院裡躺了三個月,對於老家的那羣惡徒來說,就跟少了衣食父母似的抓狂。只要譚振一開機,那滿天的催款短信簡直讓人窒息。
看著對方發過來老媽被人剃掉了一半頭髮的視頻,他深深嘆了口氣,似乎明白了這個女人爲什麼能狠心坦然地享用他的賣|身錢。
原來他曾經以爲的親情都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因爲他只是一個被老媽從福利院裡撿回來的孩子,完好的時候寄託哀思,破罐子破摔的時候第一個被推出去。
譚振無奈地苦笑,動了動手指,把賬戶上最後一點錢給對方轉了過去。
另外,他只要一有時間就往一個手機號碼上發信息,每次只有一句:“你在哪兒,還好嗎?”
“怎麼在這?怪冷的。”不知什麼時候,蘇朗也從住院部裡出來,走到譚振身後摟住了他的肩膀。
譚振笑,慌忙鎖了手機揣進口袋:“實在看不下去他那個樣子。”
“唔,”蘇朗點頭,眉頭深深地皺著,“少茂很聰明,其實以前我總是想,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只是住在我家裡的一個普通男孩,說不上我們能成爲很好的朋友。”
“會成爲另一個小滿?”譚振突然酸酸地問了一句。
蘇朗搖頭:“小滿只有一個,誰都替代不了。我是說,我和他在成長的過程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如果能早一點坦誠相交,說不上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是一個失敗的、不合格的哥哥。”
譚振聽蘇朗的解釋,默默點頭,握在手心裡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知道那個號碼終於有了迴應,當著蘇朗的面卻沒有辦法查看。
因爲是蘇氏的成員,蘇朗現在被嚴格控制了活動範圍,離開本市還需要報備,名下的大部分財產也都被凍結了。
往日那些紙醉金迷的生活似乎將他完全隔離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蘇朗笑著,不顧旁人的目光,出了醫院就牽起了譚振的手。
兩人一起走在路上,吹著冬日裡的小風,看看道路兩旁乾枯的數目,踩著人行道上偶爾翹起來的地磚,蘇朗笑著看譚振,譚振也露出一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