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程陰森恐怖的笑聲久久不能平靜, 譚振在那笑聲裡聽到了近乎嗚咽的瘋狂。
“爲醫學獻身?你……你是說你逼迫你的父母爲你所謂的醫學獻身?”譚振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起身遠遠地退到一邊。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在少茂速停做事嗎?”羅程突然冷靜下來,低垂著腦袋問譚振, “因爲, 只有在那裡我這樣的新人才能快速成長爲一個全方位的外科醫生, 心、肝、脾、肺、腎……每一樣器|官都像是件完美的藝術品。我喜歡隔著橡膠手套觸摸它們時候的那種溫熱。
“還有隔著口罩細嗅腥甜的滋味, 簡直太享受了……
“當然, 更大的原因是,那裡有全國最大的供求信息數據庫,每一個失眠的夜晚, 查看那些身體部件壞掉的病例簡直就是我的安眠神器。
“偉大的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曾經說過——幫助病人,至少也不要對他們造成傷害。從我在醫學院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就開始揣摩, 對那對父母來說, 他們應該是完美地奉行了這句教誨吧。
“他們在醫學的聖壇上拯救過無數人的生命, 對陌生人耗費大量精力和時間,耐心、細緻地醫治所有病患。他們奉行聖潔的行業精神, 卻不肯給予一點點的溫柔給我。
“當我第一次獨立完成手術之後,突然就明白了他們那種獻身精神的力量。不由得從對他們千百次的抱怨轉爲深深的 ‘敬佩’。
“我只是在龐大的數據庫裡找到了和他同一型號的病患,哦,對了,他這種早早就簽了器|官捐贈協議的行爲太令我敬佩了!
“這莊手術由他們的兒子親自主刀, 應該算是最偉大的祭奠了吧。”
“你清醒一點!”譚振再也忍不住, 上前扇了羅程一個耳光, “你這是犯罪, 是殺人, 你以爲你很高尚,爲了救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家人, 你有想過有多少正常的家庭會因爲少茂速停的存在而變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是一個醫生需要考慮的問題嗎?哈哈,”羅程伸出另外一面臉頰讓譚振打,“作爲一個醫生,我一直踐行幫助病人,至少也不要對他們造成傷害!你去問問我救治過的那些病患,哪一個不是對我千恩萬謝的?我有錯,我有什麼錯?”
“啪!”譚振毫不手軟地又往羅程的另外一邊臉頰抽了一巴掌:“詭辯!變態!”
“哈哈哈……我有什麼錯,只是比他協議書上籤訂的時間提早了點而已。”
羅程回想三個月前,少茂速停發生爆炸的前幾個小時。
在衆多的供求數據分析中,他一直圈定的那一個突然亮起了紅色的小點。
正是蘇少茂交代過的鄧小仙父親的數據信息。
蘇少茂因爲一時衝動,傷害了他最愛的瀟瀟,內心一直非常愧疚,那種愧疚讓他不安。他總想著要爲瀟瀟做一點什麼,可是瀟瀟的精神狀態讓他懼怕。
於是,蘇少茂便把欠疚之情轉移到了瀟瀟原本想要幫助的鄧小仙他父親身上。
鄧小仙父親的數據信息,是蘇少茂親自給羅程的。
羅程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在龐大的數據庫裡,像玩連連看似的尋找兩組能配|型成功的供求信息。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次,能配得上鄧小仙父親的,盡然是他自己的父親!
羅程興奮到了極致,他雖然早早就知道父母簽過自願捐獻的協議書,可從來也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真輪到他們身上。
他沐浴更衣,像在做一件極爲虔誠的事情,拿著那張配|型結果回了趟家。
當他把配型情況擺在父母面前的時候,帶著一絲自以爲義的笑容。他想看看這對把幫助別人作爲己任的醫生在這個時候會怎麼選擇。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父親竟然想都沒有多想。似乎是天生就想以極不可能出現的高尚形象碾壓羅程,他拿過那份配型,看了半分鐘,就點頭同意了。
羅程看著譚振的人影,咧開嘴巴微笑,心想,也許那個時候,他也只是在逞強吧。就算是醫生,每日見慣了生死,在自己面對風險的時候,還是會懼怕的吧。
羅程取消了對譚振的手術,說臨時安排新手術的時候,正是從報話器裡接到了助手發來的信息。說他的父親,老羅醫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把這一場手術交給他的兒子來做。
羅程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肯定,從咿呀學語到醫科大畢業,這一次,他想用實力證明,自己已經不是往日那個被父母鄙視的笨蛋,而是一個把手術刀玩轉於股掌之間的外科高手。
可是,就在羅程做術前準備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大老闆蘇俊良的電話。
電話裡,蘇俊良說少茂速停不久後將被炸燬,命令他帶上儘可能的人員撤出,會有專車接應。
羅程對那個設備精良的少茂速停還是很有感情的,所以突然聽到要被炸燬也有些傷感。但是,在離開的時候,看到蘇少茂和蘇朗毫不知情地在會議室裡談話,又有一股莫名的欣喜。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在乎自己親生兒子的人,並非老羅醫生一位呢。
他走了,帶著得力的助手、鄧小仙的父親和自己的父親,還有被打暈的鄧小仙和一套慣用的精美手術刀。
他們被人載到了這個地方。
在Q城福利院的三個多月,鄧小仙一次都沒有出去遊覽過這個北方的偏僻小村。聽說不遠處就有一處溫泉,他也毫無興趣。
他只想著爭分奪秒,儘快爲鄧小仙的父親做了移|植手術。然而……最終,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由於手術環境太差,羅程父親術後傷口感染,又對部分藥物產生了強烈的過敏反應,於是……死了。
羅程還記得,他打電話告訴家裡的母親,說父親手術很成功的時候,對方嚶嚶地哭了。當他再說父親死於術後感染的時候,對方的話機裡就只剩下了沉默。
幾天後,他就收到了母親同事打來的電話,他那位把一切耐心和精力都奉獻給手術檯的媽媽,終於在一樁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後不省人事。
羅程撇嘴看譚振,陰陽怪氣:“你知道我爸爸臨死的時候對我說了什麼嗎?”
譚振已經被折磨的快要喘不過氣來,後背緊貼著牆壁連連搖頭。
羅程看譚振晃動的身影,失心瘋似地笑起來,卻始終沒有告訴譚振那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