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譚振被人這麼緊挨著心裡挺不舒服, 有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羅程卻在黑暗中撩了一下額前的亂髮不以爲意,繼續(xù)對譚振說:“你明明和我們是一路人,爲什麼非要和蘇家的那個小子玩呢。”
譚振沒有明白羅程話裡的意思, 只是扭過頭生硬地盯著對方朦朧的眼睛。
“鄧小仙, 你那個朋友是叫這個名字吧?”羅程咳出一口血吐到一旁, “我是說, 你、我、鄧小仙, 甚至包括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蘇少茂,我們都是一類人。”
“誰和你一類人,”譚振白了羅程一眼, 說,“我和小仙雖然也不是什麼正經(jīng)人, 但和你們這些做人血買賣的可不是同類!”
“哈哈……”羅程笑著抹了把臉, 擡手去搭譚振的肩膀, 卻被譚振躲開。
“我說我們是同一類,指得是我們雖然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 卻從來沒有被當成孩子享受過什麼父愛、母愛之類的玩意兒,靠自己摸爬滾打地活著,最後還不都是得殊途同歸……”
譚振按照羅程的思路想了一下,覺得,如果這樣說的話那蘇朗也應該是從小就不被父母喜歡的孩子。
“別想你那個蘇朗, ”羅程似乎看穿譚振心思, 說道, “他可是蘇家的寶貝, 陳家、蘇家?guī)状鷨蝹鞯莫毭? 所有人都爲了保護他不惜捏造出一個圈子讓他坦然地活著,他和我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
“你是不是瘋了?整天和那些陰暗的東西呆在一起, 心智已經(jīng)不健全了吧?”譚振真是聽不得別人說一薪半點對蘇朗不善的言語。
“哎,”羅程捏捏自己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陣齜牙咧嘴後哈哈大笑起來,“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反正這夜黑風高的,沒點娛樂活動也顯得無趣。”
譚振懶得再聽旁邊這個自己戳自己傷疤玩的瘋子,又往旁邊挪了挪,起身坐上一張椅子,兩腳一擡,架在小桌子上背對著羅程,假裝睡了。
羅程卻對譚振的一系列舉動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說著:
“從前啊,有一對夫妻,他們在工作中相識,欣賞彼此的才學,日日相處中竟然到了以身相許的地步。然後呢,他們就結婚了,從優(yōu)生學的角度來講,他們覺得自己做了非常合算的決定。
“女的漂亮、聰明,是產(chǎn)科裡的主刀醫(yī)生,男的膽識過人總是能突發(fā)奇想地解決一切突然出現(xiàn)的問題,他是心腦血管外科的第一把手。
“這兩個人起初的幾年過得格外滋潤,白天在醫(yī)院各自的領域裡馳騁精進技能。晚上在家裡對著兒子咿咿呀呀,似乎是對這個說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子寄予厚望。
“可是呢,這個小子卻是個傻的。當然不是真的智力有問題,就是在那對夫妻的眼裡不夠智力超羣而已。可是呢,他們並不想自己的兒子就這麼當一個普通人,他們認定了一定能讓兒子集合兩人的所有長處與智慧。
“於是,那個孩子就沒了童年,沒了少年,做錯一道數(shù)學題被罵,拼錯一個英文單詞被罵……參加奧數(shù)拿回第二名被罵,高考前成績跌到第二被罵。
“每次罵他的都是他的父親,好像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笨的小孩,而母親呢就站在一旁。他有很多次想要向母親求助。可是,那位漂亮的媽媽好似眼裡根本就沒有這個兒子似的。或者說,對面的那個小子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兒子。
“直到高考結束,這個男孩如父母所願考上了醫(yī)科大學,在大二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泡在福爾馬林裡以被解剖實驗課所用的屍體,他才渾身汗毛豎立,像是突然打通了傳說中的任督二脈。
“他興奮,簡直興奮地要哭了!那以前,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真的對父母投身的事業(yè)感興趣,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拿著手術刀。”
羅程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
長久的沉默讓譚振沒辦法再繼續(xù)裝睡,黑暗中他帶著極不舒服的預感問了一句:“完了?”
“哈,”羅程清脆的笑聲響起,就像是個天真快樂的孩子,“我就知道你沒有睡,一直在等我把故事說完。”
“我是問你囉嗦完了?”
“沒,”羅程輕笑,不由得捏了一下身上的傷口,他咬緊牙關讓那刺激的痛覺流竄全身,笑著對譚振說:“那個孩子,後來成了最年輕有爲的外科醫(yī)生,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做了近萬例手術。他有那麼好的基因,一定要勝過他的父母纔對,你說是不是。所以,他熟悉人體解剖,一閉上眼睛就是橫紋肌優(yōu)美的線條和從眼球上摘下眼|角|膜時的暢快……”
“哈哈哈……他太優(yōu)秀了,”羅程繼續(xù)低語,低語中帶著剋制的興奮,“太優(yōu)秀了,他父母一定會爲他感到驕傲的,一定,一定!”
“不要再說了!”譚振猛地從桌子上撤回雙腿,憤然起身,是的,他已經(jīng)完全猜到了,羅程所說的故事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他就是那個被父母逼迫著缺失了童年和少年,在一堆考測智力的試卷中長大,終於考上醫(yī)科大的男孩!
“你這個殺人犯!”譚振忍無可忍,衝上去揪住羅程的衣領。
羅程則慢悠悠捏開了譚振的手:“請叫我羅醫(yī)生!”
譚振閉眼嘆氣,面對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男生,他完全無法想象對方在拿起手術刀切除皮肉時滿足的樣子。
“你就是個變態(tài)!”譚振推搡羅程,用牙縫吐出這句。
“沒錯!”羅程全身又痛了起來,可是這疼痛讓他興奮,“可是故事還沒講完呢!”
“我不聽!”譚振起身,那架勢是隻要對方在多說出一個字他就要往對方身上踹。
可羅程纔不管這些,繼續(xù)自顧自地說:“可惜啊可惜,可惜他們現(xiàn)在什麼都看不到了呢!”
譚振捏緊了拳頭,蹲坐在羅程對面,兩手扶上對方的肩頭,突然從胸口涌出一股說不上是惱怒還是同情的情緒。
這種情緒非常矛盾,一方面想要他靜下心來好好地安撫對面的男孩,另一方面他又想以能想象得到最殘暴的方式了結對方。
“哎,沒想到啊沒想到,你朋友父親那場手術竟然是我最負盛譽的作品!”
“小仙他爸的手術是你做的?”譚振扶著羅程肩頭的手緊了緊,雖然早已料到,但還是有些好奇,“鄧叔他現(xiàn)在在哪,身體恢復的怎麼樣……”
“哈哈,”羅程笑得雙肩發(fā)顫,擡起自己血肉模糊被保鏢弄傷的手往譚振臉上糊,“當然很好了,那可是一隻非常非常非常有生命力的腎臟呢!可惜那對父母什麼都看不到了,不過能以這樣的方式爲醫(yī)學獻身,他們應該是很快樂的吧……”
“你……”譚振不敢再繼續(xù)猜測下去,他只覺得對面這個年輕人突然多了很多陰森之氣,那種沾染血腥味的感覺,讓他想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