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後,母親接我回去。下車後,走在回家必經的那段鄉間小路上。儘管右手撐著母親手臂,左手撐著腳,在小路上卻寸步難行。母親安慰我,可能很久沒走這種小路了,有點不適應,今天我揹你回去,回去後多練練就好了。
不敢相信自己在凹凸不平的泥巴小路就不能行走了,我想再試試。可是,五六米的路卻用了半個小時,呈現腫大趨勢的左小腿左腳皮膚異常發熱,有點發燙。左腳是拖著移動的,左腿承受不住左半邊身體的重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擡起右腳邁開土塊越發困難。最後實在沒法繼續走下去,只好讓母親揹我回家。
我雖然不重,不足85斤,但母親沒我高,腳很容易拖在地面。出去打了兩年工的她已沒有了那些年種莊稼的力氣了。背一段路,就不得不把我從她背上放下,稍稍歇息。幾分鐘後,再次背起她的兒子繼續走往回家的路。當好不容易到家時,母親已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她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用悲哀的語氣對我說:“你看你現在身體都成什麼樣了?你讀書還有意思嗎?我這輩子就算耗在你身上了!”
沒有回答母親的話,此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都是帶刺的。只有心裡默默安慰自己:好吧!一定是自己不太適應鄉間的泥巴小路了,趁高考成績出來之前都呆在家裡的這十多天,多練練就好了。會好的,一定!。
每天早晨,很早就起牀了。拄著在木材堆裡挑的一根結實的木棒,在兩旁都是雜草叢生的小路上,慢慢地一點點地學著蝸牛走路。
在鍛鍊地過程中,不怕有人看見,笑話自己,不怕摔痛,也不怕摔倒在草叢裡,露水打溼衣服褲子。只擔心摔倒在地上沒人來扶,擔心旁邊沒有樹樁之類的支撐物。
從去年冬天開始,跌倒了僅靠自身就沒法爬起來了。跌倒時,我需要慢慢彎起雙腿,蹲著,兩隻手分別摁在對應的腳背上,然後手一點點地放開,臀部慢慢地往上移。在腿快要站成直線,腰與地平面接**行時,左手撐在一米高左右的物體(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而且手搭在上面要方便用力。課桌就是不錯的支撐物體)上。最後右手再撐在對應的膝蓋上,人就可以慢慢地成功站起來。
摔倒了,如果沒有人來扶,如果沒有較合適的支撐物,該怎麼辦?
蹲著前行。蹲著腳仍然使不上力,我就用手腕帶著相應的膝蓋,爲每隻腳灌入額外的體力,一隻手一隻腳慢慢地向前挪動,直到找到較合適的支撐物,然後慢慢站起來。
有人問我,爲什麼不向路過的人尋求幫助?其實有時是不靠譜的,尤其在校外。因爲缺乏溝通和了解,陌生那堵牆總是很高很厚。有的人視而不見,有的人聽見你的求救聲裝作沒聽見,也有的可能不相信我站不起來。
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跌倒,周圍一大羣人圍觀。嘗試幾次爬起來都失敗了。“誰能幫我個忙?扶我一把,我站不起來了。”。也許是,他們不相信一個有手有腳年紀輕輕的男孩依靠自己會爬不起來,怕這個男孩心懷不軌;也許是,他們擔心自己會成爲下一個彭宇;也許是,社會變冷漠了。總之幾聲自我認爲夠清楚、夠大的聲音後,還是沒有人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於是,我只好自己慢慢地蹲著移到街邊一個就近的垃圾桶,慢慢地站起來。
不管有沒有人來幫助你,摔倒了你得想辦法站起來,拍拍灰塵,繼續走自己的路。十多天後,在小路上行走依然蝸步難移,但我還是得把能走的路繼續走下去。高考成績出來那天,不管你考得好不好,你都得勇敢面對。
24日下午回到學校。來接我的許彥強,看出了自己那笑容背後的沮喪,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沒事,考得不好又不能決定一切”
“呵呵,沒什麼事,成績還沒拿到呢?”
當室友都通過成績查詢臺查到了自己高考分數後,我也拿起了手機。打通了,知道了,一個讓我更憂愁的成績,482分,一個剛剛上二本線的成績。
大學,一個朝思暮想的地方。
高考前的體檢,一個體檢醫生無意告訴自己,你的身體指標不達標,可能沒有哪一所大學願意錄取你,除非你特別優秀,有著非常棒的成績。
六月,我的病情也進入了雨季,回到家發現的變化,不僅是鄉間小路的艱難,還有隻能學幼兒爬著上樓,只能靠他人抱上回學校的客車。四肢遠端皮膚總是出現奇怪的紫色斑點,手和腳都很瘦,瘦得手臂上的肉,腿上的肉還沒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多,肌肉也沒他們壯實。
不過,還好骨骼勉強算是一個20歲男孩的骨骼;還好左手肌肉沒萎縮;還好從今年2月份開始有些微“爪”的右手沒影響高考。
可是,病情繼續在惡化,病情已經惡化到了右手,我逃避不了。
如果自己僥倖進入大學。哪天不能走路了,哪天右手不能寫字了,被迫退學,那些昂貴的大學學費只會換來什麼?
如果在母親的陪讀下,用雙柺,坐輪椅,僥倖畢了業,現在很多身體健康的大學生都不好找工作,那麼一個坐輪椅,雙手都不太靈便的殘疾人呢?
更重要的是這些年,父母出去打了幾年工,家庭經濟狀況有一定改善,溫飽沒問題,還有些積蓄。那麼幾年的大學後,家會不會又負債累累?會不會又回到五六年前,重演拮據的生活?難道父母心還不夠累嗎,非得要父母身心再累幾年,甚至一輩子嗎?
可是,我還是想上大學。品味象牙塔生活,學習更多更深的知識,接觸更多學識淵博的人。上了大學,可以報醫學專業,克服一切困難唸完大學,學點專業的醫學知識,畢業後如果沒人肯要我,那麼就自己開一家簡單的診所,自己養活自己。
於是,我仍然矛盾地從班主任手裡拿了志願表。
那些天,我就像哄小孩子一樣給自己打強心劑。病情的惡化與十字路口的苦惱讓我總是徘徊在思想崩潰的邊緣。
高考成績出來了,有的同學的散夥飯還沒有吃完,高三宿舍裡總沒什麼人。一個沒有陽光的下午,許彥強上課去了,寢室裡依然只有我一個人。
想翻翻《招生考試報》,正好對面下鋪牀上有一本。於是我左手撐著腳,右手食指中指夾起那本厚厚的大大的考試報。剛把書夾起懸在空中,感覺書的封面在指尖下滑。我只好放下,用右手五根手指全力握著書背,重新把書懸在了空中,感覺稍稍好些。
剛走兩三步,書竟然在右手痠軟的一瞬間,眼睜睜地從手中掉了下來。“沒事的,這是個意外。”在心裡安慰自己的同時,我把左手搭在寢室中間的課桌上,彎下腰準備重新把書拾起。可是不管自己是夾還是握都沒法抓起那本厚厚的考試報。幾分鐘後,我的雙腿越來越痠軟,尤其是左腳,風一吹就有可能吹倒。
“撲通!”。正想起身放棄時,撲通一聲整個人狼狽地跌倒在了地上。桌上的舊報紙也被我的左手拉了下來,報紙上的志願表也跟著被牽拉下來。沒有吹風啊?難道現在的魏萊一本書也拿不起嗎?
霎時,絕望的淚水奪眶而出,流過臉頰,滴在了考試報上,滴在了乾淨的志願表上。這一刻,我的大學夢徹底被擊碎,幾天以來,辛苦築建的最後一道防線瞬間崩塌。
接下來,自己像瘋了一樣,胡亂地把地上沾有淚痕污痕的志願表抓起來,揉成一團,重重地扔進旁邊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