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回來,我和母親沒有回家,而是坐車直達縣城。母親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聽醫生的話回當地做鍼灸治療。怕再次聽見哪個醫生說晚了。
到了縣城,去了三年前那所醫院。S醫院也跟著時代進步了,面貌煥然一新,有電梯了,每個樓層都有舉報箱了。
神經科的陳醫生看了我們從託康帶回來的診斷報告,母親問需不需要再做什麼檢查。他說不用了,檢查都是多餘的。託康的權威讓他如此的信服,如果託康診斷有誤,他把我的未來都企圖省略掉。
他鄭重其事地指著一本醫學著作對我說:“你看你患的就是這種病,你媽媽不懂,你是學生應該看得懂,這病不好治,只有做鍼灸理療試試看!”
在他手指著的書頁上,我只看清了“周圍神經病”幾個大字,其它都是模糊的。他口沫橫飛,手又在晃動,我的意識也是模糊的。
接下來就是鍼灸理療,母親和父親商量決定先做三個療程試試看。
我和母親倆住在表姑婆的大女家裡,大姨在城區買了房子,舊房子就擱置起來沒人住。父母從醫院一出來,就開始四處找房子租,可是不是租金太貴就是臨時的租客不租,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我們的出租屋還沒有著落。心急如焚的我們卻在公交車上巧合地遇見了表姑婆。我們總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給我們提供無私的幫助,可是不知道我的病是不是也會遇見幸運之神呢?
因爲家裡的莊稼正處於豐收的時節,父親要縣城綺羅兩頭跑,所以在老房子裡常常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狹小的空間會放大痛苦,在面對撕心的痛苦時如果注意力沒得到很好的轉移,感性最終會戰勝理性。
母親睜開眼看見的是我腳的“亂舞”,聽著的是路人“哎!造孽!”的唉聲嘆氣,閉上眼想起的是指甲油醫生的斷言。心煩意亂,痛苦卻無處發泄。
一天中午,我端著盛好飯的碗,從廚房出來,沒走幾步,“撲通”一聲,一個啃吃泥的姿勢摔了下去。白白的米飯像仙女撒花一樣灑落一地,碗也跟著摔碎了。母親急忙丟下筷子,三步當兩步走過來,把我扶起。母親個子沒我高,用了很大的勁才把我扶起,看著地上我的傑作,又看看木木的我,開始唸叨起來:“端個碗都端不穩,你還有什麼用?”
“這也不能全怪我,是地面凸起的地磚絆了我的腳!”
“那我們怎麼不會?哎!我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啊?別人都說帶兒享福,我卻帶個兒受罪!”母親帶著搖頭的肢體語言,痛苦無奈地說。
……
母親的話,越來越難聽,我的話越來越小聲。最終我那不爭氣的眼淚跑了出來才止住了母親的痛。
有句話叫愛得越深痛得越深。母親的痛夾雜著恨鐵不成鋼,夾雜著對我支離破碎的未來的擔憂。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要走向地獄般的世界,自己卻無能爲力!這種痛真的很痛,這種痛會痛昏頭腦,痛昏母親的愛。
每次和母親吵了架,我就會一個人逃到碧江大橋上,碧江是處在半山腰的老房子下方幾百米處的一條大河,碧江橋橫跨在碧江河上。
站在碧江大橋上,左手撐著欄桿。身後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匆匆路過的陌生人羣,橋下是湍流不息的河水。我喜歡那種被城市喧鬧的聲音淹沒的感覺。沒有人認識你,你不用強顏歡笑的和熟人打招呼,你不用在乎路上的行人千百種眼光,因爲你只是碧江大橋上的過客。
有幾次心情悲傷到了極點,總想縱身一躍,從碧江橋上翻下去,讓湍急的河水把我帶走。可是都只是想想而已,不是沒勇氣。我怕跳下去,被好心人救起,人沒死,卻給父母帶來我下輩子都沒法補償的的傷,還有那種死不了帶來的後遺癥或許和現在就全身癱瘓的痛差不多。
於是總是在碧江大橋上,任憑河面上的風胡亂地吹,任憑喧鬧的聲音如何把我淹沒,直到擔心呆久了,母親會來找我時,才戀戀不捨地離開碧江大橋。
每天的我,行屍走肉地遊離於老房子和S醫院的鍼灸室。鍼灸師仍是個一頭碎髮的女醫生,我總會被她的高跟鞋在安靜的鍼灸室內發出的聲音所驚醒。每次扎著針,我就躺在鍼灸牀上睡覺,鍼灸室一般都很安靜。很快就能睡著。
既然找不到我要的世界,我只好閉著眼去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