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
“我到家了,不必再相送,蕭公子請回吧。”
大周國,萬壽城。
蕭寒看著頭頂上龍飛鳳舞的【上將軍府】四個大字,緊緊咬著牙關。
“好,君若,我就等在此處,若是.遇到危險,你便隨便搞些動靜出來,我雖不是周將軍的對手,但畢竟還是天刀的弟子,拼死也要帶你出來。”
李君若心如刀絞,卻是面色冷峻地點了點頭:“多謝蕭公子。”
兩人的對話奇奇怪怪,偏生門前兩名目不斜視的士兵,對此充耳不聞。
轉身跨入府中,身後陡然再度傳來少年的呼喚。
“君若!”
“何事?”
“就算你當真要遠嫁大燕,卻也不必急在一時,南疆之戰看似焦灼,但保不齊何時便會停下.”
“放心,南疆一行,我一定要去。
就當做是被充作兩國鬥爭的工具之前,而給我的賞賜吧。”
少年看著李君若離去的背影,手掌死死攥緊了繮繩。
還好還有機會!
唯有突破了天人壁壘,才能夠擁有話語權,將君若拯救出苦海.
南疆一行,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徐盡歡.
若有可能,不惜代價,也要將其給殺了!——
入得門內,李君若瞬間收起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整個人看上去笑意盈盈。
一路穿過亭臺水榭,來到屬於母親的小院。
她的心中,不自覺地愈發緊張起來。
“娘,您在嗎?孩兒回來了。”
裝作歡快地道了一聲,她快步來到母親房前。
聽著屋內的聲音,她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住,連帶準備叩門的手,也懸在了半空。
“呼君若回來啦,來得好!”
屋內,傳來男子粗獷中帶著些許喘息的聲音。
“爹正在爲你娘療傷,進來給爹倒口水喝。”
“君若身體不適,這就去喚下人過來,伺候父親。”
顧不得屋內之人是否不滿,李君若轉身便走。
她藏在袖口中的拳頭攥得指節發白,腳下一刻也不願過多停留。
啪!
身後的屋內,頓時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賤人,你是啞巴嗎?!”
“你的乖女兒回來了,都不知道邀請人家進來坐坐?”
“臭婊子”
“呼呼.人盡可夫的.賤貨!”
李君若腳步微頓,終究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周.戮.山.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中甚至已經嚐到了些許腥甜。
總有一日.要將你抽筋扒骨.
挫骨揚灰!
哐噹一聲,重重踢開了自己院落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身爲如今的大周第一美人,這位前上將軍,與公主殿下所生的獨女院中,居然琳瑯滿目,擺滿了不計其數的兵器架,和一隻只精鐵鑄造的假人。
李君若咬牙切齒,快步抽出兵器架上的木刀,身形化作遁光,猛地劈砍在其中一隻滿目瘡痍的假人身上!
鐺——!
巨響聲驚走了枝頭的飛鳥。
看似尋常的木刀,劈砍在堅硬非常的精鐵之上,居然並未損傷分毫,足以看出,持刀之人刀法不俗。
她狀若瘋魔,眼前的假人,瞬間與某位膘肥體壯的周姓將軍重疊起來。
一躍而起,持刀之手化作道道殘影,一時間,院中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她的力道、角度拿捏得極其精準,每一刀都劈砍在與先前一刀同樣的位置,分毫不差!
數息過後,她翩然後撤,木刀灑出一道刺目的刀芒,跨過丈許距離,再一次精準地砸在假人身上。
鏘——!
手中的木刀爆成一灘碎屑,眼前的假人,也終於被這最後一刀,給劈成兩半。
“呼呼.呼.”
李君若額前的髮絲被香汗打溼,整個人氣喘吁吁,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透著擇人慾噬的兇光。
“整整四十六刀”
“四十六刀,方纔斬斷了假人李君若,你真是.無可救藥!”
她知道,自己如今這等實力,放在同齡人中,已屬上乘。
可若是與府外,那個仍在等候的傻小子比起來,卻是差得遠了.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兵器,落在對方手裡,斬碎這種假人,只需一刀。
她曾親眼見過的.
並且,兩人明明就境界相仿啊.
砰.
李君若奮起一拳,砸在樹幹之上。
若是自己的天賦再強一些,再努力一些.
就能夠得天刀大人真正傾囊相授,並加以庇護了吧
若是褚雲祿那個雜碎,肯多看自己幾眼.
以對方如日中天的勢頭,很快就可取那隻畜牲而代之了吧.
若是,沒有那個人,和那一場和親.
李君若慘笑一聲,任由掌心處血流如注。
不,沒有那麼多若是。
說到底,都怪自己實力低微。
否則母親她.就不必遭受這樣的屈辱了!
“君若.”
聽到熟悉的聲音,李君若快速拂去眼角的淚水,轉過身去,已然又是一副淺笑盈盈的模樣。
“孃親~”
母親臉上圍著一層暗紅色的輕紗,李君若知道,那是她爲了不讓自己看到,剛剛被扇得紅腫的臉頰。
“君若,你.你不是要去拜天刀爲師,怎麼會.突然回來的.”
周蓯嘉雙眼有些遊離,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
一陣微風吹過,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才發覺,自己的裙襬,好像有些溼漉漉的.
李君若險些控制不住表情,只得死死咬著下脣。
母親她.失禁了。
大抵是剛剛,自己揮刀的動靜太大.嚇到了她。
可是娘.孩兒前去拜天刀爲師,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天刀大人已經收了孩兒爲徒,並悉心傳授刀法,孩兒如今可厲害了呢!
孃親,孩兒這次回來,是打算要動身前往南疆一趟。”
說著早些時候已經說過一次的話語,李君若脫下外衫,替母親圍在了腰間。
打從自己記事起,娘便已經有些癡癡傻傻,可好在偶爾,還是會清醒一段時日。
她總會在清醒的時候,取出一支埋在土裡的玉鐲怔怔出神,淚流滿面。
再將其珍而重之地埋回去,就又會變成那副癡傻的模樣。
直到爹死了以後,新任上將軍周戮山鳩佔鵲巢,以照顧爹爹遺孀爲名,入主了這座上將軍府
那是自己和孃親,噩夢開始的開端。
從小便不得不懂事起來的自己知道,若非自己尚且年幼,並且藉故逃離了此地,必然也難逃那個畜生的魔爪。
饒是如此,每逢見面,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那股子絲毫不加掩飾的貪婪神色,依舊令人作嘔!
這種人渣也配當上將軍!
就因爲其修爲高深深喑兵法
就因爲自己母親.被那位陛下,視作皇室之恥!
可這一切,明明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啊
“娘,孩兒要嫁人了.”
周蓯嘉遊離的眼神,像是突然恢復了些光彩。
她拉住女兒的手,認真道:“要嫁到何處去?”
“大燕。有位少年英雄,名叫徐盡歡。”
“大大燕!”
周蓯嘉的手突然加了力,完全不顧女兒手上的猙獰傷口,眼中變得清澈無比。“周崇胤這個畜生害我一人還不夠,如今,還要害我的女兒!
他.可是你的親舅舅啊!”
她猛地起身,便要往外走去:“王八蛋孃親自入宮去找他!”
李君若任由母親起身,完全沒有阻攔的意思。
果不其然,尚未走到門口,母親的腳步便漸漸慢了下來。
她疑惑地轉過身,看向自己,悠悠道:“君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娘記得,你不是要去南疆嗎?”
“娘很好,不必時常回來.記得,一定要離你爹遠點.”
“孩兒明日一早便要出發,孃親早些歇息吧。對了娘,信物給我,我要入宮去見陛下~”
她快步來到母親跟前,拉著對方的手,歡快道。
“好好,此去南疆路途遙遠,務必要多加小心.”
“嗯!”
李君若重重點頭。
娘,您等著我。
遲早有一天,孩兒一定會帶你逃離這片修羅地獄。
——
青州,往日的繁華不再。
隨著合歡宗主夫人和大半弟子的離去,青鸞山,連同腳下的雲流鎮,都變得冷冷清清。
寧珂漫無目的地在山上閒逛,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紫竹峰下。
她揚起腦袋,緩步朝著山上走去。
路邊的雜草瘋長,幾乎快要長到了臺階上,記憶中,上一次師兄下山,自己每天都會來此整理打掃一番。
如今,卻是再沒有這個必要了。
師兄,不會回來了。
吱——
推開落滿灰塵的木門,從前那間景色盎然的小院,也已鋪滿了落葉。
物非人也非。
寧珂來到溪水邊,坐在生了青苔的石頭上,託著下巴思索起來。
可是,師兄他們,到底爲什麼不會回來了?
她不明白自己爲何會生出這種念頭,但就是對此,感到無比確信。
“大師兄,我最近常常會做一個夢”
“夢裡面,爹爹流了好多好多血哦.”
小小的腦袋望向天空,喃喃自語起來。
娘說過,那些離開的人,最後都會化作天上的星星,只要自己對著天空訴說私念,就一定會有人聽得到。
“對了,還有孃親孃親手裡拿著鋼針,追著阿珂到處跑,只要被她逮到,就要紮在阿珂頭上,好可怕.”
“爹爹.師兄你們,都在哪裡呢?爲什麼要把阿珂一個人丟在這裡大家都走了,留守的師兄們,根本不敢跟自己講話
我好想你們啊”
想到這裡,寧珂感到委屈巴巴。
她很想哭,可是眼淚就是一滴也流不下來。
“媚骨天成。”
“誰?!誰在講話!”
寧珂猛地從原地跳起,左右四顧。
可是院子裡空空蕩蕩,除了自己,並沒有第二個人在場。
莫非是那條溪水!
寧珂一步上前,對著溪水吼道:
“出來吧!我我看見你了!”
那道中正平和的聲音卻再一次響在耳邊:
“身中邪術,而靈臺不染,媚骨偏柔,變化有餘而剛猛不足.”
砰!
紫竹峰的院門忽地自行關了起來。
“什麼人!不要過來!我.我可是很厲害的哦!”
寧珂心中慌得不行,奈何眼下無依無靠,只能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害怕。
話音方落,那道奇怪的聲音不再出現,而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卻從背後響起:
“阿珂。”
“大大師兄!嗚哇啊——”
寧珂化身一顆小小的炮彈,砸入突然出現的徐盡歡懷中。
“大師兄好可怕.嗚.”
徐盡歡一手摸著寧珂的頭,輕聲說道:“阿珂,你中了邪術,師兄幫你解除掉。”
說罷,他的手掌去勢如風,一把按在寧珂小小的腦袋瓜上!
寧珂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眼前,便如走馬燈般閃過一幅幅畫面。
月黑風高,孃親指縫間夾著鋼針,一下下地刺入自己後腦。
後山之中,一片炫目的劍芒劃過,爹爹的頭顱從脖頸間滑落,露出身後,那名握劍少年的臉龐。
寧珂眼中流淌出了血淚。
她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徐—盡—歡!”
小小的身體裡,突然迸發出強大的力量,甚至牽動了山間的風,都隨著那顆小小的拳頭流動起來。
砰——
一拳擊出,渾不受力,‘大師兄’的身影如煙般飄散。
寧珂的身影順勢前傾,下一刻,粉嫩的小拳頭,被一隻手掌穩穩接住。
她擡起頭,看到了一位面容古樸的青衫儒士。
他的身上,時刻散發著點點清光,分明就站在那裡,卻又像是遠在天邊一般不可觸碰。
他的五官看上去普普通通,唯獨那雙眼睛,深邃異常,像是包含著一整片星河。
砰砰砰!
紫竹峰的木門被人叩響,只是不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其推開。
“阿珂,你在裡面嗎?”
“是我,張師兄,我來接你入京去見師孃她們!”
“開門啊阿珂!盡歡師兄也在京都等著你呢!”
院中,一老一小,對於門外的吵鬧充耳不聞。
一道無形的波動蔓延開來,整個院子復又歸於平靜,半點雜音都不能入耳。
青衫儒士面無表情,低頭看向眼前的小娃娃:
“你,可願隨我習武?”
還是那道中正平和的聲音,寧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願願意!”
儒士依舊面色平淡,點了點頭。
“走吧,去見見你的師妹。”
話音方落,木門倏地大開,門外的張姓師兄應聲撲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擡眼望去。
紫竹峰空空蕩蕩,再無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