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一路趕去,不一時便到了鎮長家附近。
在一處陰暗的角落,果然有一羣人正在聚集準備下手。埃裡克自己當然是不能過去了,他已經被泰肯的人懷疑,現在前去報道正是自投羅網。
米爾伯特那邊隨便他們如何如何,但是琴會在哪裡?這羣人一衝進去便是玉石俱焚之局… ˇ只能小心潛入了。
埃裡克乘著夜色翻窗而入。幾秒鐘後,眼睛適應了黑暗,他終於看清這是一個大廳。廳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響,宴會早已結束了卻無人打掃,一地的狼籍使得埃裡克只得更加小心前行。
“琴斯… ˇ爲什麼拒絕我… ˇ爲什麼?”
前方,隱約有一個人的說話聲,那聲音,彷彿在哪裡聽到過。“爲什麼… ˇ不要拋下我一個人走!我好孤獨,我需要你… ˇ”
他在叫琴的正名,難道是… ˇ這位軟弱無能的鎮長米爾伯特… ˇ他爲什麼說琴已經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喂,你醒醒!琴斯是怎麼回事?”他衝了過去,抓住失戀青年的衣領,用力地甩了幾下,問道。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他知道這位醉鬼一時半會是搖不醒了。哼,哼哼… ˇ他被琴給甩了?最近難道流行長直髮平胸羅莉?想不到這傢伙還真受歡迎呢… ˇ
“你… ˇ你是誰?”埃裡克聽得後面有人問道,語氣中滿是驚慌。
是喬站在埃裡克身後,手中的一杯水受著這一回驚嚇,全灑在了地上。
“琴斯去哪兒了?”埃裡克面色不改,轉身問道。
“她… ˇ她拒絕了小主人的好意,走… ˇ走了… ˇ”喬說著說著,更是驚惶,手中的玻璃杯竟也“哐啷”一聲落地而碎。
果然… ˇ
男人“嘿”了一聲,微微鬆了口氣,正想要離開這裡,然而看著這個即將遭到毒手的單純可憐的小音樂家,只得長嘆一聲。
這個白癡,死到臨頭了還在睡覺… ˇ
他朝著喬大叫道:
“你… ˇ你快些帶你的小主人離開這裡!有人包圍了這棟樓,馬上要進來殺人!他們的目標正是這個該死的不省人事的醉鬼!”
也不顧喬是不是聽明白了,埃裡克朝著倒地不起的音樂家狠狠地踢了一腳,然後快步衝向窗口,猛地一撞,破窗而出。
--------------------------
“殺了他!燒死他!”
“賣國賊的兒子,奸細生的雜種!吃裡扒外的混帳!”
“竟敢把我們賣給那羣肥豬!把貪污的錢吐出來!”
人們聚集在廣場上,越聚越多,越聚越混亂。人羣的中心,豎立著一根行刑柱,上面綁著個人。他華麗的睡袍被人扯碎,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道的血痕。絕望的米爾伯特,正驚恐地等著末日的來臨。他剛纔還在用盡全力大聲叫喊著自己的清白無辜,此刻卻已經精疲力竭,頭歪在一旁,不住地咳嗽著。
“沒有,父親是清白的!是他保住了整個鎮!是他讓這裡沒有流一滴血!你們的田地,房產,家人,沒有一樣在戰爭時期受到血與火的洗劫!可是你們卻要在這個和平年代裡拿血去祭奠黃澄澄的金子!你們這羣卑鄙無恥的小人!”
可是他的辯解淹沒在衆人的鬨鬧聲中,誰也聽不見了。人們只記得今天的雙倍稅賦,對於三年前鐵蹄下忍著屈辱的庇護,早就忘個精光。
埃裡克揹著昏迷的琴斯,於人羣的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出現。
他看著行刑柱上的瘦弱人影,深深地呼了口氣。
笨蛋,叫你們快點的,還是沒能逃走麼… ˇ
有人過來了,周圍有一羣護衛,正替他們擠開人羣,讓出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出來。爲首的一個拿著銀菸斗,大步踏上連夜搭好的高臺,向著臺下的憤怒人羣微笑著揮手致意。
人羣稍微平靜了下來。
這副親善的面容,埃裡克絕對認得。
“大家好!鎮民們,我們終於勝利了!”泰肯朗聲說道,眼神瞥過臺下的幾位大員,嘴角露出一絲得色,“我們這個鎮,自從大戰爭以來一直蒙受著極大的恥辱!當敵人來的時候,我們居然沒有抵抗,毫無骨氣地就臣服於他們的淫威之下… ˇ然而我相信,我一直相信著,我們的鎮民是有錚錚鐵骨的,是有一身正氣的,只是因爲那時鎮長查理這個走狗敗類無條件地向敵人妥協,那時費立萌的鐵騎與他們手中惡魔賜給他們的武器!我們一直以來都忍氣吞聲,看著查理死到臨頭還要讓他的兒子接替他的位置,妄圖繼續他們在這個鎮上的統治,繼續掠奪本屬於我們鎮全體居民的財產!”
“殺了他!燒死他!”
“凌遲!千刀萬剮!”
臺下又一次鬧起來了,無數人歷數著歷史上種種殘忍的刑罰,舉起拳頭瞪著眼睛大聲吼道。一旁幾位都城大員臉色有些發白了,但是又不得不站在那裡,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這該死的泰肯,這笑裡藏刀的混賬… ˇ你分明是想借這個機會向我們示威… ˇ
“來自都城的先生們!諸位早上好!”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哆嗦了下,彷彿臺上的這位剛纔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足足過了十秒鐘,爲首的戴著金絲眼鏡的那位才上前一步回答道:“泰肯先生,早上好。”
“在這裡我要感謝這幾位來自都城的大員,我們鎮這一次懲治敗類與賣國賊的行動,是獲得了他們的全力支持的!沒有他們的熱心關懷與親切指導,我們鎮又怎麼能把這個惡貫滿盈的混賬拉下馬,又怎麼能看到頭頂上自由的天空!”
金絲眼鏡咳嗽了兩聲,看著泰肯定格在臺上一副“請”的手勢,遲疑了幾秒,終於走上臺去。他看著臺下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肥胖的臉煞白煞白:“嗯… ˇ是啊,我們完全支持。”
“那麼從此以後,那些屈辱不忠的名聲,還請諸位多多幫忙改正。”
“那… ˇ那是當然。”大員陪著笑。
“那個一九分成的協定麼… ˇ”財主故意拖長了音調,兩眼盯著他。
“呵呵,呵呵,二八… ˇ不不,三七… ˇ”大員的腳步在向後一寸寸地挪著。“五五!”啪,泰肯將手裡的銀菸斗猛地甩向地面,同時大吼一聲,震著金絲眼鏡渾身篩糠般地發抖。
“好好,五五就五五… …”金絲眼鏡終於屈服了,他剛纔雙膝一軟,差點就尿褲子了。
臺下爆出一陣歡呼。
一邊一個黑衣人遞上一張寫滿文字的紙,點了點右下角的空白,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示意簽字。金絲眼鏡雙手哆嗦了半天,終於摸出一支筆來,在紙上劃了幾個圈。
“很好,我們一定會按時上繳。”泰肯脫下禮帽,頗爲紳士地回了一禮。他浮出一絲冷笑,從容瀟灑地轉身,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命令:“行刑隊!放火!”
幾個人應聲而走,在米爾伯特的腳下燒起火來。不多久,他的衣服都被點著。他早已沒有了辯解的精力和勇氣,也沒有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只是在火光之中茫然地望著,搜尋著什麼。琴斯呢… ˇ或許在灼燒的劇痛之中,他的腦中便只有這個名字了吧。
他不後悔什麼,因爲就在昨天,他已經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深藏心底的心意。六年在費立萌音樂學院的生活,無數的美女因爲他的才能而靠近,因爲他的貧寒而離去。他從來沒有在意這些,記得的只有那個塞給他好吃餅乾,表演奇妙魔法的琴斯妹妹。
在昨晚的宴會上,她一定會拒絕我的吧,也許她小小年紀出外遊歷早就有了心上人,也許她早就不屑於呆在這個小鎮裡終老一生,也許自己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廢人,而她更希望有個真正的男人依靠… ˇ然而,我還是想在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掉之前,再看一眼她的垂瀑直髮,她略帶憂鬱的眼睛,還有她羞澀時候的笑顏… ˇ
遠處。男人不忍再看,背起琴斯,隱沒於狂熱的人羣之中離開。在他身後,無情的烈焰沖天而起,將這位貧窮而高貴的公子,化成漫天的星火四散紛飛。
至少,那個殘暴不仁的土財主,行使的是部分的正義吧。
他爲自己的行爲辯解道。只是這種辯解,在內心的痛惜與不安面前,顯得如此地蒼白。
------------------
三分鐘後。
一襲白袍,一騎白馬自大路上飛馳而來,所過之處,路邊行人紛紛讓路。呼吸間,廣場已近在咫尺。
馬上白袍者雙手高舉,一陣凜冽的狂風頓時暴起,挾沙卷石,鋪天蓋地。廣場上的聚集民衆,無論此前衣冠多麼整潔,轉眼間都變得披頭散髮,雙手捂臉,睜不開眼。
“嗖!嗖!”
伴隨著零星飄落的雪晶,三發風刃自衆人頭頂平平飛過,直奔高臺而去,勢道迅猛無匹,剎那間其中兩發已挨近高臺上熊熊烈火,另一發直向臺上正站著的土財主飛來。臺下幾名黑衣人同時驚呼,其中一人高高躍起,反手抽劍拋出,將射向泰肯的風刃擋下。
土財主笑容凝固,呆呆地看著已彎成曲尺,遠遠飛出,斜插入地的鋼劍,一身冷汗。另兩發風刃則再也無法攔阻,一衆人眼看著它們拖著長長的塵尾,衝入一人多高的火焰,將其攔腰削斷。
沒錯,將火焰攔腰削斷。
剛纔肆虐的火,電光火石之間就沒了氣勢,沒了聲息,張牙舞爪的紅色瞬息間暗淡了下去,露出底部黑得醜陋的燃料。高速移動的風,奪走了足夠的熱量,如同掐住了火焰的脖子,一下子將它扭斷。
廣場上安靜了下來,不論遠近,所有人都看到了鋼劍彎折,火焰熄滅,剛纔對於突來狂風的咒罵嘎然而止。
再遲鈍的人都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
白袍者下了馬,站定。
“給我住手!”
他白鬚飄動,面色冷峻,昂首挺胸,發一聲吼。聲音並不大,但沉渾有力,在這個無人敢出聲的時刻,直直刺入耳膜。
聚集著的暴民們,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白袍者牽著馬,徐徐前行。
幾個黑衣人遠遠地擋成一列,各人袖中均閃著亮閃的物事。土財主下了高臺,躲在他們後面,打量著來人。那邊的大員們早已忍耐不住,一個個撲了過來,語氣驚喜中帶著還沒有完全消去的惶恐,大聲叫道:“克勞斯魔法大師,您來了!”
正是克勞斯。
這些蠻橫慣了的大員們,平日只見其它人向他卑躬屈膝,從來不記得還有一個號稱保護他們安全的隨軍法師;現在到了危急關頭,終於想起來了。他們使出吃奶的力氣衝到克勞斯身邊,總算是鬆了口氣。一個明顯是運動不足的傢伙吞進了太多寒氣,捂住嘴巴止不住咳嗽,一張胖得滴油的臉憋得通紅。
老魔法師沒有理他們,徑直走到黑衣人列面前。三位大員緊隨其後,神色又變得倨傲起來。
泰肯揮了揮手,讓保鏢們退開。“克勞斯先生,想不到您會過來。”他看著面前這位五十多歲的老人,眉頭微微一皺,問道。
“該管的事情,我還是要管的。”魔法師斜眼看著名爲散開,實爲迂迴包圍的保鏢們,沉聲道,“我實在是看錯了人。想不到你滿口的承諾,不過是在放屁。”
泰肯臉色微變,哼了一聲。他沒有想到,成箱成箱的魔法材料,堆積如山的黃金白銀,還是沒有讓他動心分毫。他低下頭,臉色猙獰了數秒;擡起頭來,已是一副親善夾雜著無奈的笑容:“沒辦法,爲了這個鎮的權利,我也是逼不得已。”
克勞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救下來。”他命令道。
泰肯點點頭,後排的幾個黑衣人會意,大步跨上高臺。一個焦黑的人形被綁在柱子上,低垂著頭,對剛纔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繩子被解開,半死不活的米爾伯特被交到老魔法師的手上。
克勞斯背起他,上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