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鬧鐘響得驚天動地。
路賓伸著懶腰,在牀上掙扎著伸出手,摸索了半天,終於把它關掉。今天是期待了很長時間的出發日,可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自己的被窩更讓人戀戀不捨。
路賓咬緊牙關,終於坐起身來,哈欠連天揉著眼。窗外昏昏沉沉的,烏雲遮天,好像還下著雨;可是廚房裡的油燈已經亮著了。
“媽媽,我有餅乾,不要準備早飯了!”他拖著剛睡醒的喉嚨大喊,隨後胡亂穿了衣服,衝下樓梯,赤腳踏在梯面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不過迎面而來撲鼻的香味,堵住了他的嘴。
“媽媽辛苦了。”
他歉疚地說,然後便被食慾驅趕著忘記了,端起可口的布丁,用勺小心地刮下一塊,送進嘴裡。“多吃點。”母親看著他,說。
有人敲門。
路賓放下勺子剛想站起來,見到母親已穿過黑洞洞的客廳,先趕去應門。門咿呀地一聲開了。一道淡淡的光從黑暗裡生出,連綿不絕的雨聲與溼氣一起涌了進來,一臉稚嫩與雨跡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外,她收了傘,微微一笑,向路賓的母親問了聲好。母親領著她進來了,路賓站起來向她寒暄了幾句。
“琴斯,你來的真是準時。”他讚道。
“怕你們等我,誤了火車就不好了。”琴斯回答說,“再說就要去旅行了,也睡不著呢——另外,你能不能整理一下你的衣著?”
路賓以手掩面,啊地一聲衝上樓去。母親遞給她一碗布丁,琴斯謝過。母親坐了下來,看著她秀麗的面容和披肩的長髮,本來有些古板的臉稍稍地軟了,說:“姑娘啊,這次去,可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得要相互照顧相互體諒纔好。”
“嗯,我知道。上次的事,實在對不起他。他恢復得還好吧。”
“看起來沒什麼了。姑娘算你運氣好,不然……”
琴斯低頭不語。路賓整好衣冠下樓,聽到對話,知道她還在對之前琴斯打傷他的事耿耿於懷,不禁說:“媽媽,我們知道。都那麼大了,不用你操心。要說細緻,琴斯比我厲害得多了——對了,你有什麼要和姐姐說的,告訴我吧,我來傳達。”
母親頓了一頓,好像有滿腹的話要講,可到了嘴邊,只說:“唉,讓她在外小心些,好歹回家一次,給我看一看。”
路賓點點頭,想不到只是因爲昨天晚上的一句話,腳下的行李卻是堆積成山,遠遠超過一個人的份量。這次既然琴斯也去,那叫她過來,也能順便帶上一點;這本來是出於私心,不過琴斯竟然慷慨地答應了。“她兩年沒有回來了吧。哼,我們的眼裡可有她,可她的眼裡只有星辰大海。”路賓說道,“一個人在外面闖蕩,也不想著家裡呢。不知道她究竟在幹什麼,真是讓人擔心。”
其實他此刻真正擔心的,是不知道米切爾看到行李裡成堆成堆的女式內衣,又會惹出什麼笑話來。
“你姐姐有信回來麼?”琴斯聽著他們的談話,有些好奇地問,“上次你說起她在西部,不知道究竟是哪裡。”
“她說她在一個叫‘西部魔法研究所’的地方打工,也不知道是哪裡。所有的信,都是出自那裡。”路賓說著,把櫃子上的信交給她看,“我問了很多人,甚至是魔法系的同學,他們都只是聽說過,但不知道具體的方位在哪兒。露西亞好像提到過,並且說兩年前他們繫有人去過。不過她不知道這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地址——唉,這傢伙,班長可是白做了的,什麼都不知道。”
琴斯接過信,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字和筆跡,臉上閃過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笑:“放心吧,你姐姐在那邊可幹得不錯呢。”她面帶神秘地說。
“你認識她?別賣關子!”路賓急了,“說吧。”
“露西亞不知道是常情,因爲那一次情況有些特殊,最後究竟誰去了並沒有對外公開——嗯,你的姐姐,莉蓮·維斯特,她是西部*****和魔法研究所的所長,算是一方的總管呢。兩年前西研所高層換屆,魔法系就去了兩個人,一個是她,還有一個是雅玫·伊嵐,任副所長。我見過你姐姐,可別笑話,我能來中央學院魔法系,推薦信就是她寫的。”
“什麼?!”路賓嚇得跳起來,母親則露出驚喜和欣慰的表情,握住琴斯的手,之前的恩恩怨怨,好像都忘光了,“啊,好姑娘啊,早說就好了,早說就好了。還讓我們操心——唉呀,我親愛的莉啊,終於出息了,出息了。”
母親滿臉的喜悅,抓住她的手不肯放,想要多問幾句,路賓看時候不早了,催著快走。向長輩辭行後,兩人各背起一包行李,聽著身後母親的多加保重,一起出發。
雨停了,天空的烏雲散開,清晨無人的街道,也漸漸亮了起來。
“你在騙人是麼?我媽媽一直擔心這個,長吁短嘆的,於是你一進門,就給她一個最棒的答案,好讓她開心幾天。”路賓完全沒有高興的表情,臉上寫滿不信任,問道,“搞笑啊,我可是和她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怎麼就看不出來她有這個水準。”
“你真的能看得出些什麼麼?”琴斯反駁道,“和你相處那麼久,我竟然從來沒看出你是她弟弟。看來我才真是瞎了眼了呢。”
路賓一副尷尬的神情,自言自語道:“可是她爲什麼不明著和家裡說?奇怪。都兩年多了,也不讓媽媽高興一下。”
“她就是那個性格。”琴斯回答道,“你是他弟弟,一定也知道。”
路賓不再回答,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可是他心裡仍然不服氣。“你騙得了媽媽,可騙不過我。”他想道,“打死我也不相信,那個粗神經的傢伙,居然能在那種位置上呆個兩年,不被人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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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火車站。
和都城的悠久歷史相比,這裡算是極爲年輕的角落了。作爲全國第一個火車站,它的建站僅僅兩年。然而正因爲如此,所用的技術和建築材料都是最新最先進的。或許是特意而爲,火車站的每一處細節,都彰顯它與其它地方的與衆不同;而所花的金錢,光是材料一項便要讓人咋舌,更不用論所僱傭的人工和專家們了。
它的背後,是一個新興貴族的崛起。
路賓將手中的兩張票分給琴斯一張,推開兩米高的兩扇無色玻璃大門,走了進去。“這真是個奇蹟。琴斯你知道麼?”他回頭歎服道,怕她不懂,又解釋說,“傳統的玻璃是綠色的,沒有接縫的玻璃更是難做,這裡的兩整塊無色的玻璃……僅僅幾十年的時間,理物,已經創造出無數的奇蹟了。”
琴斯連連點頭。兩人走進候車大廳,找了個空位坐下。大廳地板全由青石鋪成,屋頂也以石塊砌成,冬暖夏涼,比都城裡許多一般的住宅,都要舒適許多。這張車票的價格,可想而知。
“米切爾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路賓咋舌道,“他的家境比我還要糟糕些。琴斯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麼?四個人的火車票——那可是一年的學費,敗家子啊敗家子,我聽過背地裡很多人罵。你倒是好,不去勸他少花點錢,反而趁火打劫來了。”
“他正在興頭上,我不過是助他的興罷了。”琴斯嘴角浮起一絲狡黠,笑道,“越多人去見證,他的發現才越有意義啊。”
“我受不了你了。”路賓大叫,“真可怕。”
兩個人把行李放在一邊,路賓去了廁所,留女孩單獨坐著,頭仰在靠椅上出神。遠遠有個人走了過來,還沒看清臉,倒是先聽到聲音:“琴斯你走了怎麼可以不叫我。”
“看你呼呼睡得香,哪裡忍心啊;再說只是去玩幾天,又不是見不著了。”琴斯露出微笑,閉著眼答道。露西亞欺近過來,狠狠地擰她一把臉,“那時傷心得一塌糊塗,想不到纔沒過幾天,就變了副開朗的樣子出來了呢,好像過去的事情,全都忘光了似的!有什麼好去的,當燈泡的燈泡。難道你真的不打不相識,喜歡起這種沒有本事也沒有品味的人來了?”
琴斯微微一笑,剛要回答,看見米切爾和莎菲亞兩個拎著大包小包正裝而來,騰不出手來推門,忙過去幫忙。露西亞輕哼了一聲追過去,看見莎菲亞一身水藍色的裙子,不禁眼睛直了。“我也想有個男朋友。”她跺著腳,像是不服氣地冒出一句話來。
四人把行李歸在一處,米切爾扶著莎菲亞坐下休息,露西亞和琴斯坐得遠些,兩人說些閒話。另一邊路賓和劍術協會會長說笑著走了過來,見了這一對俏情侶,兩人便言不由衷地恭維了幾句,不料莎菲亞竟認真地搖頭說:“還不是呢,可要看他的表現的。”
一句話把幾個人都聽得呆住,米切爾苦著臉,一副默認的尷尬表情。路賓看在心裡,一時癡了,竟是又驚又喜。轉眼間發車時間將至,一羣人相互幫忙,慢慢走向站臺。劍術協會會長拍了拍路賓的肩,兩人放慢了腳步。
“小子想不到真動情了,大哥和你說,這種女人追不得。”會長把嘴湊上去,小聲勸道。
這話像根刺一樣扎進路賓的耳朵裡:“你別廢話。自己身邊一堆一堆的,還來管別人的閒事。”
“拜託,我昨天和那兩個傢伙喝了酒,今天只睡了三個小時,張著熊貓眼大老遠的跑來送你,你就聽我兩句吧。”
路賓唉了聲,明顯不耐煩了: “這可是米切爾出的錢,可不要辜負了他的好意,都到這兒了,難道我轉個頭就走人,多不給人留面子?再說了,我又不是專程來討女人的歡心,我是順便去看望我姐,她有兩年沒回家了。”
聽到這裡,會長只得嘆了口氣,換了話題說:“那把櫃子鎖我花錢找人幫忙開了。你不行啊,三腳貓。”
路賓辯解說:“我又不是專家。”
四人檢票,米切爾和莎菲亞先上了車,會長有些失望地和路賓道別;琴斯和露西亞這兩個朝夕相處的女生相互擁抱了好一陣,方纔鬆手。露西亞竟然眼睛紅紅的,琴斯安慰了她幾句,末了說:“以後別太沖動”,最後一個上了火車。他們的座位在最後一節車廂,米切爾和莎菲亞一起坐,路賓和琴斯一起坐,留下兩個送行的人在站臺上。路賓想起以前,便調侃琴斯道:“你也有勸別人別衝動的時候啊。”琴斯只是笑而不答。
火車漸漸啓動,大家正要揮手道別。突然站臺入口有一個胖子帶著一幫隨從呼哧呼哧趕來,各人佩戴著金銀珠寶,遠遠看來金光燦燦富貴非凡。
他站住大喝一聲:“停下,都給我停下!”
汽笛聲嘎然而止,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火車在鐵軌上滑行了一段,竟然就停下來了。所有人,乘客和站臺上的人們,都一臉錯愕地看著這羣人,腦子裡都只有一句話:這個人是誰?
“您好,親愛的莎菲亞小姐,您還認識我麼?”胖子大搖大擺地走近最後一車廂,看著車廂裡端坐著的美女,問候道。莎菲亞站了起來,脫口而出:“啊,是……魯伊學長麼?”
“你來幹什麼?”已在火車上的米切爾早已失了一貫的矜持,也不顧周圍乘客們投來的驚疑目光,大聲質問道。
“啊,正是在下。莎菲亞小姐竟然還記得我啊,感動之至,感動之至啊。”魯伊笑得臉上肉團一蕩一蕩,“莎菲亞小姐去西部旅遊,我要送一樣東西,以供小姐防身之用。”他向身邊的隨從招了招手,取過一個盒子雙手奉上。“這是二十連發的大威力便攜‘沙漠颶風’手槍及一百發子彈,軍務局最新產品。西部風景雖好,但偶爾也會碰到些不知好歹的傢伙們;我只是擔心米切爾先生口才雖好,到時候只怕是對牛彈琴。”
“切,毫不優雅的武器,只一發子彈就把人打得血肉模糊。”路賓聽到槍的名字,先是嚥了口口水,斜眼看到米切爾聽到槍名一臉茫然,就站了起來批評道,“這樣粗魯血腥的東西怎配得上一位淑女,我只能說你品位低下。再說了,我們這裡的人都不會用槍。”
“哈哈哈……很好,嗯。那我這槍就不送了,我送一柄劍給我們英勇的騎士們吧。” 魯伊似是胸有成竹,又一揮手,另一名隨從雙手捧一個不起眼的狹長盒子,走到車窗前,“兩位先生,你們既然都沒帶劍,就不要拒絕了;不然怎麼保護我們的小姐呢?”
車廂內兩人對望,都覺尷尬無比。米切爾不會劍術是衆人皆知的;路賓則在那次窩囊的失敗後再也沒有用過劍;然而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說“我們這裡的人都不會用劍”,那簡直就是降低自己的品味,打自己的耳光。路賓轉身向琴斯投去求助的目光,琴斯無奈地搖搖頭;路賓又隔過車窗向會長使眼色,會長吐了一口沫,兩手一攤:天日昭昭,誰他媽的今天早起送人會特意佩劍?
完了,中計了。三人都這樣想道。“好吧。”米切爾遲疑了一分鐘,終於伸出手接過,咬牙切齒地笑道,“那多謝你的好意。”魯伊冷笑,“打開看看吧,這可是好劍。”
“知道了,哼。”
在車廂內衆人的議論聲中,火車再次啓動。站臺上會長和前任班長都看得傻了,手也忘了揮。待到車開遠,會長向著露西亞感嘆道:“漂亮女人真是禍水,那個……我說你能不能給我琴斯的聯繫方式?”
“你說什麼?”露西亞豎起眉毛。
“路賓是個十足的蠢蛋,他若是忘記了有人端茶送水照顧了他一個多月,我幫他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