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雲散去了,極好的天氣。星辰閃爍,月色清泠。
大部分的乘客都睡了,莎菲亞也枕著揹包沉沉地入夢。唯有米切爾一個人坐著,望向窗外出神。
傳來一個小男孩的尖叫聲:“我討厭姐姐!討厭所有自以爲是的人!”隨後是啪地一聲響亮的耳光,和嗚嗚地哭泣。
尖叫聲吵醒了幾個乘客,他們抱怨了幾句,又接著睡去了。米切爾還是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與地,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拔?,小傢伙,還不睡?”
他吃了一驚,這是個熟悉的聲音,只是如此沉靜的語氣,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你不開車?可是車還在向前走啊……”
“輪班制?!彼緳C說道,“輪我休息。小傢伙從哪裡來?敢徒步闖這裡,膽子不小?!?
“我是都城中央學院的學生?!泵浊袪栞p輕地把身上的包放下,站起身來施禮道,“白天多謝搭救?!边@話雖是感謝,但一點興奮之情都沒有,倒像是背書。
“啊,這樣。說吧,幹什麼來的?”
“我們本來是要去維特敏鎮的,可是大橋斷了,火車出了軌。前十六節車廂掉下懸崖。我們在十七節車廂裡,才倖免於難。”
“天啊……”司機皺起眉頭,“我活了那麼大,沒聽說過比這更慘的事了。這橋也斷得蹊蹺,聽說是天上的什麼石頭落下來,把它砸斷的?”
“是的?!?
“唉,唉……果然人有那個什麼夕什麼福的。窮人天天趕車累得半死不活,還留得一口氣在;有錢人舒舒服服坐車,卻死得這樣慘法。不過話說回來,怪不得最近的生意居然好起來,著實讓我開心了幾天。家裡三張嘴張著口要吃飯,這下子總算手頭能寬裕些了。”司機說著,心情很是不錯,一時便忘記了掉下懸崖的十六節車廂裡的人們,“小子,你居然還要去?早點回家吧,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尋什麼晦氣。”
“我要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你當真?”
“當真?!?
司機吹了個唿哨,聳聳肩膀,“你已經死裡逃生兩次了,知足吧。咱們這裡有句話叫‘好運不過三’,我不相信你還會有那麼好的運氣?!彼┝艘谎鬯纳苼啠敖裉彀滋炷芊拍闵宪嚕€是看在這妞的份上。你小子真有福氣,這妞又漂亮,又聽話,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實話說,我都想摸她幾下子。小子,別放著天大的福不享,會遭報應的。這樣下去,你周圍的人,都會被你整死,她也不例外。早知這樣,還不如送給我?!?
米切爾把臉別過去,不想聽這粗俗直露的言語;然而又念及救命之恩,不好意思開口稱罵。憋了半分鐘,司機見話不投機,便要離開。米切爾突然問道:“我說,沿著中午那條公路走,應該能出去的吧?”
“不成的。那條路是斷頭路,傳言說當年修了一半,突然死了整個工程隊的人,大家都認爲不吉利,就丟在那兒了,以後再也沒修過路?!?
“哦。”米切爾低頭嗯了聲,再不言語。司機便丟下他睡去了,眉頭也沒有皺一皺,似乎他根本沒有想過,那兩個人的命運會如何。
同樣的想法,卻壓得米切爾喘不過氣來。他本簡單地以爲這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先找到問題,分析,思考,得出結論,然後親眼去驗證,公之於衆,最後揚名立萬。多麼輕鬆愜意的過程,這對於常人或者說不可思議,但他一直認爲,對於像他這樣的天才,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要剝下那些僞善者的臉皮。”他曾在日記中氣勢磅礴地寫道,“七十多年前,魔法師們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抄襲,滅口,竊國,伐異,從今天起,要由我的手來清算?!?
可是現在,他只是無力地躺在長椅上,彷彿失去了魂靈。三天徒步穿越沙漠雖是極疲累的,可是直到上了車,水糧都是沒有吃完。征服自己的不是物質上的短缺,而是心靈上的恐懼和焦慮。
還有鋪天蓋地而來的自責。
米切爾痛苦地捂著頭。
“老師啊,願您的在天之靈保佑我。”他瑟縮著身體,喃喃地說著。
天上的星辰注視著他,也不責罵,也不寬恕,彷彿早就知道,這對他而言,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