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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

第二天下午,莉蓮的助理帶著琴斯和另兩位商人代表,從西研所啓程下谷。助理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男子,不茍言笑,與談笑風生的莉蓮成鮮明對比;然而做事卻很有效率,本來計劃要花一天的整備,有他安排,半天就完成了。

男子對琴斯的身份頗爲在意,琴斯對自己的介紹是“莉蓮的朋友”,可助理似乎不怎麼相信,又不便多問,一副細細揣測小心對付的模樣。而兩位想要下谷底查看的商人代表,本就抱著對西研所不信任的態度,現在更是疑竇叢生,尋思爲什麼會派遣一位看起來剛成年的少女隨隊出發執行這一頗有危險性的任務——要琴斯合理而不露底牌地解釋這一切,實在是太難了。

於是四人都選擇公事公辦的策略,除此之外不多一言。莉蓮親自送他們出發,見此情景,回來便有些後悔——若是雅玫在這裡,會不會選一個更好的搭配呢?她一向在這方面極有天賦的。

反正自己是想不出了。琴斯是必定要去的,只有她能當翻譯官,兩位商人也必定是要去的,而助理是莉蓮能派出去的最高代表,換了其它人都不適合。

莉蓮回到西研所,發現一樓的大廳裡,多了幾位不速之客,有一個還是以前的老同學。令人驚奇的是,路賓正在和他們交涉,而不是慣常的幾位接待人員。路賓見到莉蓮回來,急忙湊到她耳邊報告道:“他們……他們要把米切爾帶走。”

“哦。”莉蓮點頭,顯然這事已在意料之中,隨即換上一副最真誠的笑容,“啊,是託利同學,你不是在中央魔法學院任職麼,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那位名叫託利的男人面冷如霜,也不客套,只是說道:“莉蓮,我是海勒的上級,麻煩你依照約定,把罪犯米切爾交出來,我們好回去覆命。上頭催得緊,我沒有什麼辦法。”

莉蓮笑道:“哦,米切爾啊,他現在已經在我手下供職了,要帶回去的話,能不能等到年底?另外,他究竟犯了什麼罪,我可從來沒有聽說啊。”

路賓聽著莉蓮的回答,心頭一緊。看來這次要妥協,是不太可能的了。老姐究竟在想什麼呢——

“海勒說得清清楚楚,請你不要裝糊塗。”託利將逮捕令拿出,正色道,“米切爾‘散佈對中央魔法協會不利的虛假誹謗言論,且情節特別嚴重’,我們需要將米切爾帶回都城審訊,在此要請求西研所必要的援助。”

“哦,那請問海勒在這裡麼?”莉蓮問道,“我不記得他向我說過這些話。”

“海勒?他在菲林斯特,並沒有隨我而來。”託利回答道,嘴角已經有些抽筋了。是啊,海勒確實和西研所的人接觸過,不過是雅玫而非莉蓮,可雅玫並不在這裡。莉蓮縱然知道這事,也可以來個死不承認。

“是的,那並無證人,你們未經通知就過來要人,又是什麼意思呢?”莉蓮逼問道,剛纔的笑容不知去了哪裡,“何況,雅玫還曾和我說過,海勒對部屬管教不嚴,在西研所的管轄範圍內竟犯下‘**民女’這種不可饒恕的罪行。如果說‘西研所同意海勒帶米切爾回去’這事還只是憑你們的一面之辭的話,海勒的部屬犯的事可是留下了確鑿的證據的,包括雅玫,也是證人之一。身爲所長,我正要四處找他問罪呢,不然轄區內怎有安全感可言?”

其時大廳裡還有很多商人,雖說賠償是絕口不提了,甚至有人心知有愧,還把莉蓮發的支票原原本本地還回來,但損失仍然需要記錄在案,那些實在賠得傾家蕩產的還要給以適當的補助。一衆人本來各自做事,聽到兩人剛纔的對話,紛紛擡頭傾聽,還有人低語議論。

商人們本來就飽受中央魔法學院下轄菲林斯特關卡的盤剝,縱然有西研所爲他們爭取福利,每宗貨物依然要徵收其價值百分之十五的稅,奢侈品稅更是高達百分之五十。因此整個西部對中央魔法學院並無好感,此時聽到他們竟然在這裡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都瞪大了眼睛,有幾個不耐煩的,甚至站了起來。

只要莉蓮一聲令下,恐怕這幾位不速之客,就要被當場撕成碎片。

託利已覺氣氛不對,這是在對方的主場,要殺要剮由不得自己的。而且莉蓮已經設好了局,海勒不來,她便死不認帳;海勒一來,便扣上縱容強姦犯的帽子馬上拿下,這樣他說的話,便全都打了折扣了——這就是民衆的邏輯,一個定了罪的罪人,縱然說的句句是真理,也沒有人信了。

然而他仍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因爲這一次,他不僅僅只是想帶個人回去而已——

“哈哈哈哈哈……”託利一陣狂笑,笑得所有人心裡發寒。然後他猛然舉起手臂,怒目圓睜指著莉蓮大罵道:“莉蓮·維斯特,你算什麼東西,當年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名不正言不順坐上這個位置,居然還能當得那麼趾高氣昂,簡直無恥,無恥到了極點!諸位,諸位!衆所周知,西研所所長一職,是要由極有能力極優秀的人擔任的,你們去查一查當年的資料,便可以知道面前這位所長,成績不過剛剛及格,和‘優秀’兩字完全沾不上邊!這樣的人,能在這裡坐著麼?”

莉蓮站在原地,盯著他,一聲不吭。

“怎麼了?是不是我說到點子上了?是不是你心裡有愧沒辦法辯解了?嗯?雅玫的水準那是沒話說,誰都打心眼裡佩服,那時若是選上她當所長,我託利絕不會說一個‘不’字!可是她居然選了你,天理昭昭,你算什麼東西!”

“程序上這是正確的……”莉蓮辯解道,“讓副所長選一個能與其共事的所長,或者讓所長選一個副手,這都是合理的方式。成績的好壞並不代表合適的人選。如果兩個人不能共事,那麼各自能力再強,也毫無意義——”

氣氛非常沉悶,所有人都在側耳傾聽。莉蓮似乎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又補了一句:

“——當初她沒有選你,我很遺憾,實在是,不好意思……”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

“遺憾……你以爲這兩個字就想打發我?我討厭在中央學院的那幫朽木般的老人手下幹活,西部是多麼自由的地方,我可以白手起家,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業,讓這曾被詛咒過的土地脫胎換骨!可是你,可是你……我的夢想,我的追求,我的一生都被你給毀了!今天……”他頓了一頓,將手上的白手套脫下,丟在莉蓮的身前。

大廳裡一陣驚呼。

“我要和你決鬥。”

在衆人的注目中,莉蓮嚥了口口水。一旦同意,就是一對一,大廳裡再多的人,都無法幫忙了;若是拒絕,那她兩年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威嚴和信任,便會喪失殆盡;而她,也沒有必要在這個職位上再幹下去了。

“好。”

她吐出這個字來。所長的臉上不露一絲一毫的畏懼,只是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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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賓抓狂了。剛纔的十五分鐘裡,他以自己有史以來最快的語速勸老姐不要做那麼冒險的事情,可是莉蓮完全不聽,收拾了點東西,扭頭就向外走。

“你瘋了是不是!”他攔住臥室的門,大聲吼道。

“我沒瘋……要是我死了,你給我收屍,回去幫我和母親說,女兒對不住了。”

路賓心都涼了。他知道莉蓮的**病又犯了,一旦下了決定,十匹馬都拉她不住。偏偏雅玫,琴斯還有她的助理都不在,又有誰能勸得動她?這個叫託利的傢伙,你來的可真是時候!

“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我知道你想,但你沒這個能力。你想不想先被我打趴下?”

“我不想。”

莉蓮嘆了口氣,緊緊拉住他的手,說道:“那就讓我出去,好麼?唉,這一關總是要過,逃也逃不走的。你姐本就天資平庸,活該一輩子默默無聞,卻心比天高,想著當天上的星辰呢。現在好了,坐上了不該坐的位置,惹來多少羨慕嫉妒恨,這就是報應,就是宿命。路賓,活得像個男人些,找個好女孩娶了,照顧好媽媽,我就心滿意足了。忘記你還有個不成器的姐姐。”

路賓拼命地搖頭:“莉,你就不能放棄麼?你想想,這裡的職位有你性命重要麼?”

莉蓮悽然一笑,眼神裡竟露出些溫柔了,她伸出手,摸著路賓的頭,“你知道的,我們兩個相處那麼多年了,我的字典裡,哪裡有‘放棄’這個詞啊……”

路賓無言,他無法拒絕,只得把門放開了,看著莉蓮大步踏出去,一點留戀也無。

“你這個笨蛋!你以爲你是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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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

日頭正健,託利和莉蓮兩人站在廣場上,遠隔相望,誰也沒有說話。託利脫去了外衣,露出一聲健壯結實的肌肉來。莉蓮將公務裝換下,換上了一身短袖和平底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僅是方纔處理公務的商人們,還有許多西研所的成員,都放下手頭工作,奔出來看。按慣例和現行法律條文,一旦同意了決鬥,簽下了決死狀,那麼雙方都自願將性命交出,或死或傷,皆由天定,怨不得對手的。決鬥的結局,要麼是一方投降,要麼是一方昏迷甚至死亡,絕沒有握手言和的先例。

因此歷來遇上兩人決鬥,沒有人不會加入圍觀的行列,去親眼目睹人性的悲壯和慘烈。更重要的是,這一次決鬥關係到所長的生死榮辱,甚至是將來的政治風向。

“莉蓮要是敗了,以她的個性,大概就會立即辭職吧。”米切爾還是躲在三樓,想著將要發生的事情,“我才和她表過忠心呢,唉呀,是不是動作太快站錯隊了呢?——維斯特女士,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他不由得苦笑一陣。原本目中無人的高材生,現在也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前途了。學校裡的那些榮耀頭銜,不過是鏡花水月,只能供人意淫,不能當作倚靠的——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但願還不晚吧。

他靜靜地看著窗外。憑心而論,米切爾很喜歡莉蓮前天的演講風範,說話平實樸素,卻句句切中要害。她確實說到做到,坦誠無欺,是商人們權衡利弊,自己放棄了賠償的權力,反過來對西研所死心踏地。相比之下,雅玫那一套利用人心的小欺騙小伎倆,便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縱然瞞得過一時一刻,總有一天要穿幫露餡,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當然了,她是個好人,只是動不動耍些小詭計,總會讓實心眼的人,下意識地遠避。

這是不是因爲自己被雅玫整了,所以才導致的偏心呢?然則能讓自己在感性上對兩人產生這樣激烈的評判,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想到此處,米切爾不禁對當年的職務安排,佩服得五體投地。

“相比之下,學校裡的辯論,只是玩正方反方的邏輯遊戲,其實完全脫離實際啊。”

他靜靜地躺在房間一角,端詳著自己雙臂上還沒有全好的淤青,還有胸前那一道嫩紅色剛癒合的傷口。一剎那間,許多往事涌上心頭。

他不由得慶幸自己,還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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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商人迎著日頭站了起來,宣讀了各人的決死狀,宣告決鬥開始。

微風吹拂,莉蓮沒有動。託利雙手平舉,掌心相對,瞬間暴出狂亂的魔法火焰,各自從不同方向向西研所現任所長勁射而來。莉蓮見狀,後退著閃身而過,託利微微一笑,打了一個響指。

一條粗大的火柱毫無徵兆地平地竄起,將莉蓮整個包在了裡面。圍觀人羣發出“啊”的驚呼,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人人都又震驚又忌憚,此人才開始決鬥幾秒鐘,竟然就下如此的殺手!而且能瞬發出這樣的高溫火柱,在當世魔法師排行裡,已穩入前十。

廣場上瀰漫著淡淡的焦糊味,火柱漸漸止熄。有人不忍心看了,閉上眼去。可是就在此時,火柱裡竟閃動熾烈的藍光,幾束冰藍色的閃電,向託利鋪天蓋地狂奔而來。託利急忙用雙手阻擋,洶涌的閃電砸在剛剛形成的結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將他整個人生生撞出數米之外。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大部分圍觀者只見眼前一閃,託利竟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只有些許藍紫電火,還在他身周圍繞著;卻有少數眼尖的,瞥見那火柱中的挺拔身形,都不由得心中爲之一凜。

火柱漸漸褪下去了,留一個毫髮無傷的莉蓮站在那裡。左手前伸,右手拈箭,一束燦紫光箭,在雙手間若隱若見。

“你好狠的手。”她小聲罵道。

託利抹去脣邊流下的鮮血,回擊道:“這是決鬥,何需保留?想不到你倒比兩年前,大有長進。”

莉蓮一笑,又一發光箭激射而出,託利預判及時,連忙閃身而過,再也不敢硬接。剎那間,光箭破空而去,撞上百米之外隆起的土丘,激起巨大的爆炸聲響,煙塵過後,土丘竟蕩然無存,只留一個淺坑。

“雅玫對你,可真是盡心竭力。”託利冷哼一聲,“對我,竟是冷淡如冰。”

“緣份不能強求。”莉蓮回道,“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又何必執意取要。你在中央魔法學院,受衆多前輩指點,一心向學尋求至理,不用管這裡雜七雜八的煩心瑣事,又有什麼不好的。”

“你不明白的。”託利恨恨地回道,“你不明白的。”

“你的野心太大了。”莉蓮說道,“人一輩子能把一件小事情做好,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改天換地,不是人力所能成就的,靠的是天助。我們這樣的人,不過是歷史老人的棋子,以爲自己舉足輕重,其實……”

“別廢話,決鬥便要你死我活,閉上你的嘴!”託利大吼一聲,右手一放一收,已抽出腰間匕首,爾後身形一矮,足不點地如豹子般衝刺而來!雖然不明白原因爲何,但他已知自己最得意的火焰魔法對莉蓮無效,那唯一能戰而勝之的方法,只有肉搏——而他也正是中央魔法學院裡魔武雙修的頂尖高手。

莉蓮·維斯特算什麼東西,兩年前她哪一項技藝能拿得出手?她能躲得過我這一擊麼?

所長女士接連射出多發光箭,都被他一一閃開,這一招雖然威力絕倫,但靈活性則只能排在倒數。剎那間託利已欺近她身旁三米之內,看著她露出些許驚惶的表情來了,身體也下意識地後退,知道再過幾秒,便要勝利,他雙腿一蹬,凌空躍起。

“給我滾到地獄裡去吧!”

面前的莉蓮甚至連防禦或是躲閃的姿勢都沒有做出,彷彿是愣在那裡,聽任託利一刀扎進她的胸口,切進肉裡。血汩汩地冒出來了,託利極度訝異地看著這觸目驚心的紅色,卻毫無興奮之情。太順利了……他幾乎可以肯定地感覺到,有一個巨大的危機正在迫近,但他的腦筋還沒有想出這是什麼,只來得及擡起頭,望著莉蓮,像是在徵詢般說出半句咕噥不清的話來:

“你……”

莉蓮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雙手輕輕地握住了刀鋒,下一刻,廣場上充斥著託利驚天動地悽慘絕倫的嚎叫。男人全身上下的肌肉全在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和扭曲著,雙手痙攣著扣住兇器的把柄無法鬆脫,臉上現出痛苦至極的表情。他的眼神裡先是憤怒,再是不甘,然後漸漸渙散,終於變得茫然而無神,整個人像塊死肉一般癱倒了下去。

決鬥場裡,只有一個人還站著。

莉蓮,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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