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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孤獨

午夜。

大峽谷旁空曠的平原上,一個年輕人不知從哪裡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走著。他身上的衣服略有些奇怪,灰白得毫無美感,厚實得有些臃腫,不像是平日裡隨處可見的農夫走卒的布料,也不像是有錢有地位的人家所用的錦緞。在這個夏日的夜晚,年輕人竟然還戴著密不通風的頭盔,彷彿他完全感覺不到悶熱一樣。

不過行內人對此有個專門的稱呼,叫作宇航服。

“嘀嘀”聲從衣服的頸部傳出來,在無人無聲的夜晚聽得格外分明:“喂,賽特你在哪裡?又跑出去了?違規(guī)出艦可是要寫檢查的。”

年輕人有些無奈,但還是回答道:“裡面悶得慌,想出去走走,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費米斯坦先生,尊敬的理論物理學家,幫幫忙吧,別讓別人知道。”那邊沉吟了幾秒鐘,傳來一聲嘆息,“好吧,你小心一點。唉,女人和小孩子就是不好管。”

“何必說得那麼直白難聽,你都四十了,當心這輩子找不到女朋友。”賽特苦笑,關了通話器,將頭盔摘下,露出一副孩子臉,及齊整的有些蜷曲的短髮來。他找了一處石頭坐了,脫下背上的空氣揹包,檢查剩餘容量,然後折成兩個巴掌大小,捲成一卷,塞進口袋裡。

準備完畢,他站起深深地吸了口氣,眺望四周。

無垠的荒漠平原向四方延伸,隱沒於極遠處的黑色之中,擡頭看去,天幕是灰暗色的,星星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沒有月光,也沒有點滴的聲響。一切都似乎鬱郁悶悶地矇在鼓裡,沒有斬破寂靜的喧鬧,也沒有劃破夜空的閃耀。在這個與平時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夏夜裡,風停住了,空氣凝固著,將散不去的熱留在原地,隨著年輕人口鼻的開合,呼吸進他的肺裡,循環(huán)進他的血液,流過他的心。

“真不是個令人爽快的時節(jié)。”他嘆了口氣,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夠遜的,號稱是二十二世紀最先進的飛船,結果著陸時竟然還死那麼多人,連帶整座大橋都塌了,要是影響了接下來的談判,可就不好了。”

賽特漫無目的地亂走。極目遠眺,某處沙丘旁,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他有些好奇,走了過去,心裡想著是否能夠先於飛船上的生物學家發(fā)現(xiàn)新的物種。

巖石後面,竟然是兩個人。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躺著,閉著眼睛,呼吸急促,神志不清,嘴脣高高腫起,渾身上下都是水泡和流著膿的傷口。另一個人低著頭坐著,微微飄動的深藍色長髮下,好像有輕微的哭泣聲傳來。

女孩子……他一時呆住了。

那女孩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了,擡起頭,深褐色的眼睛裡閃著淚光。兩人都愣了一會兒,“救救他!”她突然跳起來,死命地拉住他的領子,聲嘶力竭地喊道,彷彿這靜寂的荒原裡陡然發(fā)出了一聲驚雷,“先生,我們迷路了,你有水麼,有吃的東西麼!求你了!”賽特腦袋裡一片混亂,僵在原地不能動彈,塞在耳朵裡的自動語言翻譯機告訴他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什麼都還沒做,就眼睜睜地看著——

她跪了下來。

賽特呆了幾秒鐘,連忙點頭,說聲稍等片刻,就飛奔回去取。一會兒功夫,他拉著另一個人遠遠地衝了過來,“拜洛先生,不好意思拉您出來,就是這裡就是這裡。”他指著沙丘說,“有兩個人在後面,一人嚴重脫水,您看能不能救一救……”

女孩子憔悴的容顏脆生生地撞進他的眼睛裡。

“啊——你不要緊張,這位是生物學家,一定能幫上忙的。”賽特看見自動翻譯機亮起紅光,顯示沒有“生物學家”這個詞,於是改口:“哦,就是醫(yī)生。當然,其實意思不太一樣。”

生物學家拜洛只穿著白色的實驗服,頭盔裡塞滿亂糟糟不成形的頭髮,一臉嚴肅地點點頭,透過通訊器,聽到了賽特的原話。他把急救包裡的葡萄糖針拿出來,給昏迷不醒的男人打下,又示意賽特取出隨身的飲用水,摻了些鈉鉀鹽,讓她幫忙灌下去。

“多少天沒吃喝了?”拜洛問道。

“有兩天半了。”女孩回答。

賽特心裡一沉,飛船這兩天開始彙報每日天氣監(jiān)測數(shù)據(jù),在這樣的烈陽下還要趕路,三天不吃不喝就死定了。

“哦,這裡只有一支肌注葡萄糖,我回去再拿兩支來。吃的東西我會拿些容易吸收的過來。對了,還有地圖。”拜洛把急救箱帶走,對賽特說道。他的語言簡明扼要,語氣波瀾不驚,彷彿剛纔只是做了一次標準的生物實驗。對於躺在地上的男人的慘狀,一點也沒有理會。

“這樣就好了麼?”女孩子關切地問道。

“嗯,沒事了,等會可能還要打兩針。”賽特連忙安慰道,伸手遞過隨身帶著的紙巾,讓她擦淚。女孩終於平靜下來,抹乾了眼淚,整理好衣著,站起來躬身說道:“實在太感謝你們了。”

“啊,不客氣,救人是應該的啊。請問你們兩位如何稱呼?”

“我叫琴斯,他是路賓。”女孩臉上猶自帶著淚痕,說,“我們在沙漠裡迷了路,水和食物已經(jīng)用完了。我竭盡全力想揹他出去,可是就算拼命走,沙漠裡沒有羅盤,只能看著太陽辨方向,不知不覺地就在原地打圈,我都快絕望了……要是過了今天晚上,恐怕就沒救了。”說話間,猶自心有餘悸。

“難得有那麼好的妻子。”賽特看了她一眼,抓著頭笑道,“你老公一定很幸福。”

琴斯臉一紅,搖頭說:“不是不是,您誤會了,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一起來旅行的,想不到卻迷了路,差點把命賠在這裡了。還好,還好,要是他真在我面前活活死去,我會崩潰的……另外……”她頓了頓,“請問您知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在哪裡?如果一直沿著大峽谷向南走的話,是不是能走出去?還要走幾天?”

“啊,讓我想想——這裡應該就已經(jīng)是沙漠邊界了,再向南走,腳程快的話半天就能見到村落了。兩位一定能走出去的。”

“啊,太好了。”

女孩子笑了。賽特也隨之鬆了口氣,似乎見到她哭泣,是件很不忍心的事情。

“嗯,琴斯你就放心吧——”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等一下,你叫琴斯?”

“是啊。”

年輕人啊地張大了嘴巴,從耳朵裡拔出自動語言翻譯機丟下,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她。深藍色的長髮,深褐色的瞳孔,女孩的臉在月光下,溫婉秀美而帶些淡淡的哀愁,像是幽谷裡的小花。他舔了舔嘴脣,猶豫著,終於下了決心,用另一種語言說道:

“你是琴斯·弗蘭德?——我是賽特,賽特·羅蘭。你還記得我麼?”

琴斯睜大了眼睛,激烈的反應顯示她知道這個名字——賽特。

“啊,是你?!”

賽特臉上的期待,轉瞬間變成了狂喜,他使勁地點點頭,孩子氣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一直以爲只能筆談;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見到你呢,過去的這半年聊得真開心——啊,對你來說應該是有十二年了吧。”

這異國的語言,此刻卻聽起來如此熟悉,很多年前,她聽過,她學過,有一個身在異國他鄉(xiāng),開朗陽光的年輕人,總是寄工整的信和好聽的唱片給她,耐心地教她每個字母,每個單詞,聽她講故事,陪她開玩笑,痛苦的時候安慰她,得意的時候調侃她。十年過去了,就像是琴斯自己一樣,他的文字還是那樣年輕跳躍,絲毫也沒有衰老的跡象。在寫給他的信紙面前,她才覺得自己似乎還是那樣十五六歲的少女年紀,永遠不會長大,永遠可以放任自由地表達心意。

可是不知怎麼,兩年前她的最後一封信寄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迴音了。

琴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他的懷裡去了,驚得賽特茫然不知所措。“謝謝,謝謝——”她嗚咽地說,“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死,自己孤獨一個人活著,一個人活著……那麼多年,那麼多年,都是這樣,都是這樣。誰在我身邊,沒有人在我身邊,沒人在我身邊陪著我……”

賽特輕輕拍著她,安慰著。琴斯哭了好一陣,忽然尷尬地放開了手,她才意識到兩人其實從沒見過面,要說情份,不比陌生人熟到哪裡去。

“對不起。”她把眼淚擦乾,低著頭,恢復了正常的表情,“抱歉,失態(tà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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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生物學家拜洛去而復返,又給路賓打了兩針,留下水和食物,並交給琴斯地圖還有指南針,就告辭了。

琴斯遠遠地揮著手。

賽特遠遠地望著她,心裡隱約有些不捨。兩人走了大約有幾百米,來到大峽谷邊上,背上空氣揹包,看了下剩餘容量,反手按住開關,一聲輕微的嗤響,身體輕飄飄地飛起,漸漸墜入大峽谷之中。

五分鐘後,兩人已在黑不見五指的谷底,戴上紅外夜視鏡,小心地避開地面上散落的火車車廂碎片,及間或躺倒的橫七豎八的焦黑屍體,走到一個巨大的飛行器面前。

拜洛看著這些屍體,一言不發(fā),過去的幾天裡,他一直在解剖他們,研究內部構造。賽特則有些茫茫然,回想剛纔的一幕,恍若隔世。不合邏輯的地方實在太多,無人的荒漠與突兀出現(xiàn)的人影,渾身水腫膿泡,奄奄一息的男子和那個一塵不染干淨如畫的女孩,這些對比鮮明地交織在一起,更像是畫家筆下的隱喻和抽象,而不是現(xiàn)實。

“怎麼可能那麼巧,概率太低了吧——”

他抓著頭自言自語,可又下意識地想相信這是真的。過去的美好回憶全都在腦裡蹦出來了,它們過於強烈和鮮活,似乎讓他忘記了這是在另一個世界,只有昏暗的光,沉悶的空氣及骯髒廢墟的谷底——直到拜洛讓他打開通話器,他才猛然醒過來。

“快一點,我得回實驗室看實驗結果。”生物學家催促道。

賽特在通話器裡說了幾句,一扇泛著白光的門漸漸打開,露出一個狹小的房間,兩人走了進去。一個頭髮梳得很整齊,高個子的中年人正焦急地在裡面等著,見了兩人,神情總算是鬆弛了下來。拜洛向他打了聲招呼,就回他自己的研究室去了。

見拜洛走遠,中年人把門關上,口氣絲毫不鬆:“你今天到底去了哪兒?還把生物學家拉出來,你已經(jīng)是違規(guī)搭乘人員了,嫌闖的禍還不夠大是不是?”

賽特聽著責備,解下身上的所有裝備,找了一處地方坐下,看著物理學家拉長的老臉,想起琴斯的身影,心情又一次莫名其妙地不爽起來,“我心情非常不好,就不能讓我出去解個悶?”

“太感性的人是當不了科研人員的。拜託,我可是你的擔保人,如果你再出什麼亂子,就連我也沒有辦法了——你出去幹什麼了?”

賽特於是把剛纔的見聞說了,當然拜洛走之後他和琴斯兩個發(fā)生的事情略過不提,末了補了一句:“費米斯坦先生,誰碰上這樣的事,都要幫忙的是吧。”費米斯坦卻不言語,想了一想,說:“怎麼男的情況如此嚴重,女的卻還能和你正常言談呢?這很奇怪。”

“哦,這個……可能男的把食物和水都給了女的吧,結果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真是個好人——”話剛出口,賽特就僵住了——十二年了,難道半年前開始和自己聊天的只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肯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啊,我想我一定是在夢遊。對,一定在夢遊,最近壓力真大啊,哈哈,哈哈。”

“不可能。拜洛也見到了同樣的事情,他應該不會產生幻覺。”費米斯坦隨口答道,“明天我去問一下。”他手上正忙著整理賽特脫下的衣服;良久,他從上衣口袋裡翻出一截短玻璃管出來,盯著它,張大了嘴,“等一下——你看這個,賽特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就去了上面啊。怎麼了?”賽特回答道,他看見理論物理學家露出從未見過的迷惑而震驚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什麼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了,“怎麼回事,”他指著玻璃管,反問道,“這是什麼東西?什麼時候放進胸口口袋裡的?”

“粒子計數(shù)器。”中年人說,“放射性是無色無味沒有徵兆的,但對人體有極大危害。這個計數(shù)器在放射強度過高就會報警,這樣你可以離開危險區(qū)域,以獲得最大生還可能。可是,天啊——這完全無法解釋……”

“那又怎麼樣?”賽特皺著眉頭問道,“我不懂你想說什麼,它一直安安靜靜地,又沒報警。”

“幾個小時以前佩妮讓我親手把它放進去的,我敢保證——”物理學家說,“它以前是好的。”

【第三章 琴聲低訴月清幽 完】

攀附回家陪伴工作再來(三)部分的正義追尋(一)序. 消逝的星回家大峽谷開始行動序. 消逝的星序.回家追尋(一)犧牲工作行軍再出發(fā)合作攀附灰色的路試探攀附有什麼東西,無法忘記著陸肉搏行軍魔子見面會議再相見穿越犧牲序. 消逝的星部分的正義再來(二)申訴再相見外出申訴下谷照料再來(三)下谷比試成員魔子魔子合作再相見分別比試夜談我們的王下谷回家拋棄夜談犧牲峰迴會議穿越拋棄照料試探成員肉搏合作比試再來(二)回家升空追尋(一)陪伴阻攔大峽谷再來(三)魔子新聞大峽谷見面再來(三)外出敘舊峰迴討厭孤獨犧牲升空妥協(xié)夜談討厭孤獨心的對立下谷升空比試平淡與潛流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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