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父親這麼說，島津千代知道事情無法挽回，咬了咬牙，跪下說道：“千代早就說過願意出城領(lǐng)罪，請父親把千代綁了交給明人吧。”

想到被炮擊之前，女兒確實說過願獨立承擔(dān)後果的話，可是自己信誓旦旦要保護她，現(xiàn)在大難臨頭卻要反悔，島津忠恆不禁老臉一紅。再想到這幾年光久不在的日子裡，自己又臥病不起，全靠她撐起了整個島津家，不管從血緣親情還是功勞上來說，關(guān)鍵時刻拋棄她不僅良心上過意不去，還會寒了其餘家臣的心，心裡一衝動，脫口而出：“千代，你放心，無論如何，我要保住你性命！”

島津光久大吃一驚，以爲(wèi)老傢伙變卦了，急忙勸說：“父親，請以全城安危爲(wèi)念，切不可婦人之仁啊！”

島津忠恆揮手阻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沉聲說：“我知道該怎麼做。所有人都跟我一起去海邊，和明人談判！”

“廣東”號上，夏天南問威廉：“怎麼才炸了不到半小時就沒炮彈了，彈藥儲備這麼少嗎？”

威廉苦笑道：“將軍，您知道半小時左右不停止的炮擊消耗的炮彈是怎樣驚人的數(shù)字嗎？我們的加農(nóng)炮平均射速是一分鐘一發(fā)炮彈，如果射速再快點，也許十分鐘就能耗盡所有的彈藥——我們是戰(zhàn)艦，不是炮臺，遠洋航行能攜帶的炮彈有上限。”

夏天南無奈，看著濃煙滾滾的鶴丸城，說道：“希望鬼子不要一根筋，寧願全死在城裡也不服軟，要不然我除了落下個屠城的惡名，什麼都沒得到。”真要把鶴丸城的人全炸死，他倒是沒有什麼心理負擔(dān)，可是因此被日本人同仇敵愾進行抵制，就得不償失了，將來在日本做生意、查稅等事情就變得很不方便。

因年老多病不能步行的島津忠恆坐在一頂四人擡的上肩輿上，在家臣們的簇擁下穿過街道，前往海邊所在的南門。

一路上房屋倒塌、屍橫遍地的慘景震撼了鶴丸城的統(tǒng)治者，他們幾乎以爲(wèi)自己來到了阿鼻地獄。許多房子仍在熊熊燃燒，不少百姓在打水救火，城中各地冒出滾滾濃煙，傷者的哀嚎、失去親人的倖存者傷心的哭泣，在各個街頭巷尾響起。

島津忠恆長嘆一聲，對身旁隨行的島津光久說：“我曾經(jīng)以爲(wèi)國崩就是這個世上最強的大筒，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明人擁有的大筒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如果慶長之役（注1）明人有這樣的火力，我們怎麼可能全身而退，要是14萬日本精銳大軍葬身朝鮮，恐怕關(guān)白（注2）大人也要切腹以謝天下了……”

島津光久目光閃動，他關(guān)注的點和父親不一樣，父親聯(lián)想到了當(dāng)年的戰(zhàn)爭，他想的卻是：如果能夠與這夥明人化敵爲(wèi)友，獲取先進的大筒技術(shù)，加上薩摩藩本就強悍的鐵炮部隊，那麼薩摩藩就不僅僅是西部強藩了，與江戶的那個依靠祖輩萌蔭的傢伙扳扳手腕也不在話下。至於城中死傷的百姓，這些螻蟻一般的傢伙，死了就死了，與振興薩摩藩、光大島津家的偉業(yè)相比，算得了什麼。

島津千代看著身旁的慘景，心情無比複雜。在今天以前，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刺殺決定是錯誤的，甚至爲(wèi)功虧一簣懊惱了很長時間。可是今天看到城中子民或命喪黃泉、或家破人亡，心中很是不忍。難道，自己做的是錯誤的，不應(yīng)該去招惹那個男人？

倖存的百姓看到了藩主大人一行，都自發(fā)地跪倒在路邊，滿懷希望地目送他們出城，希望藩主大人和武士老爺們能夠阻止災(zāi)難繼續(xù)降臨。

鶴丸城的城門打開了，武士、家臣們簇擁島津忠恆著魚貫而出，在碼頭邊停下，有嗓門大的武士來到前方喊話：“請明朝來的將軍下船與我們主公面談。”

夏天南心中鬆了口氣，鬼子終於服軟了，他下令道：“跟他們喊話，讓他們派幾個人上船來和我談，我是不會下去的。如果不答應(yīng)，就讓他們回去，我繼續(xù)開炮。”經(jīng)過長崎海邊被伏擊的事件後，夏天南再也不敢大意，下船在別人的地盤上談判，哪有呆在自己的船上安全？

聽了對方的喊話，島津忠恆遲疑片刻，吩咐左右：“千代隨我上船，光久留下。”

伊集院忠棟等家臣連忙勸阻：“主公，萬不可以身試險。”

島津光久本來想按照命令留下來，他纔不想深入龍?zhí)痘⒀亍？墒且良褐覘澮贿厔褡璺鞔笕耍贿叧f眼色。島津光久很聰明，立刻反應(yīng)過來，家督之位還未到手，最大的競爭對手眼看就要性命不保，現(xiàn)在正是在父親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冒點險跟著上船，說不定下了船，這家督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畢竟沒有父親的親口傳位，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自己可還有幾個弟弟，虎視眈眈盯著自己呢。

他立刻大義凜然地說：“豈能讓父親隻身前往險地，光久願陪父親上船！”

於是，島津父子（女）三人連同幾名貼身的武士登上了“廣東”號。與幕府首席老中阿部正弘一樣，幾人也被巨大的永樂級戰(zhàn)艦震撼住了，不過與前面鋪天蓋地的炮火相比，艦船帶來的衝擊相對弱了不少。

雖然對方不到十人，瓊州營仍然嚴陣以待，楊由基率領(lǐng)警衛(wèi)隊士兵將夏天南等人嚴嚴實實圍住，烏黑的槍口和閃亮的刺刀對準(zhǔn)著島津忠恆等人。

見識過對方火炮的威力，又被百八十把槍指著，巨大的壓力讓島津光久和武士們?nèi)缑⒃诒常麄児蛄讼聛恚^深深地垂下，似乎這樣才能表達對強者的敬意，同時保證自己的安全。島津千代鄙夷地看了弟弟一眼，傲立不動。

島津忠恆恭敬地說：“閣下，鄙人年老體衰，又重病纏身，請恕我不能下跪行禮。”瞥了女兒一眼，低聲喝道，“千代，還不跪下？”

島津千代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但終究不願違背父親的命令，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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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就是萬曆朝鮮戰(zhàn)爭，朝鮮稱爲(wèi)壬辰倭亂，日本稱爲(wèi)文祿·慶長之役。

注2：日本古代的官職，起源於中國，相當(dāng)於中國的丞相。在日本，通常與攝政同義，天皇幼年時稱攝政，成年後稱關(guān)白。這裡指的是豐臣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