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下，夏天南擡頭望著城樓上的一羣官員。
穿越到明朝已經(jīng)第三個年頭了，也見識過巡撫到知縣各級官員，他對官員的服飾已經(jīng)頗爲(wèi)熟悉，從他們的官袍顏色和花紋上看，就知道這些官員最低也是五品，被簇擁在中間的老者，估計就是兩廣總督王尊德了。
王尊德堂堂兩廣總督，自然不會親自出城和賊人談判，其餘人又無法代替他做決定，作爲(wèi)“賊首”的夏天南也不會身入險地，進城來和他們談，所以雙方只能在城門喊話了。
鑑於總督大人年事已高，喊話這種體力活就由余葆成代勞了。他朝城下喊道：“城下的人聽好了，制臺大人體恤廣州百姓，不願再興兵戈，願意答應(yīng)爾等三個條件，爾等收到銀兩後，要速速離開?！?
夏天南莞爾一笑，官員始終是官員，都被脫精光了，還要找塊遮羞布擋一擋。明明是被打的無路可走，卻還要找個道貌岸然的藉口。不過這種口頭上的便宜，讓他們佔去好了，自己只要實惠。
他中氣十足地喊道：“若是昨日答應(yīng)我，三個條件就夠了。今日我還要加一個條件，王大人要當(dāng)衆(zhòng)宣佈辭去總督之職。”
官員們騷動起來，紛紛叫道：
“賊子安敢！”
“士可殺不可辱！”
“貪得無厭，拿了銀子走就是了，賊人終究是無恥醜類?！?
……
雖然衆(zhòng)人心知肚明，王尊德的職位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但被朝廷免去和在賊人逼迫下辭官的意義大不相同，後者簡直是赤裸裸的侮辱，本朝還從無此先例。衆(zhòng)人在這件事上紛紛同仇敵愾起來，賊人侮辱的不僅僅是王尊德一人，是在侮辱文官這個階層。
夏天南無視官員的叫嚷，悠悠地拋出一句話：“王大人愛惜名聲，不答應(yīng)也行。瓊山縣還困著幾千官軍，我不會讓他們活著回廣州。這支隊伍一滅，廣東上下再無可戰(zhàn)之兵，無人能阻擋我進出廣東，以後我每隔三月來一次廣州城下，拜訪諸位?！?
此話一出，城樓上鴉雀無聲，這話雖然狂妄，但是無人能夠否認(rèn)。如果何如賓的大軍損失殆盡，廣東確實無人能夠阻擋其進出，省城就像被脫光了的女子，人家想什麼時候上就什麼時候上，想上幾次就上幾次。到時候每隔幾個月就來開炮炸一炸，還讓不讓人活了。
王尊德悲從中來，自己堂堂兩廣總督，掌管廣東廣西兩省軍政大權(quán)，手握幾萬營兵，擁有全國最好的紅夷大炮，卻被瓊州島上一個小小的海賊逼迫到這種地步。他現(xiàn)在很後悔沒有把廣西的土司兵帶來廣州，如果那些驍勇善戰(zhàn)的土司兵在，賊人萬不會如此囂張。
夏天南等了一會，見沒有動靜，便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繼續(xù)開炮了。今日先炸南門，明日換西門，後日……”
“你不必說了！”
王尊德打斷了他的話，伸手取下頭上的官帽，平端在胸前。
衆(zhòng)人譁然，這是要向賊人徹底屈服的節(jié)奏嗎？
取下官帽後，王尊德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心裡反而輕鬆了許多。他對城下的夏天南說道：“城中黎民百姓何其無辜，若我一頂烏紗帽能換得城中幾十萬百姓安寧，便不做這個總督又如何！”
官員們紛紛出言勸解：“制臺何須如此……”
“請制臺收回成命，此事可徐徐圖之……”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總督被賊人逼得辭官，姿態(tài)還是要做一做的。
夏天南笑了笑，拱手說道：“王大人心繫百姓，願捨身成仁，夏某佩服之至。既然如此，我也並非言而無信之人。送出十萬兩白銀，答應(yīng)我所有的條件，我即刻撤出廣州，何將軍的部隊，我也放他回廣東。”
他又何嘗不知道王尊德的官位岌岌可危，就算今日不逼其表態(tài)，兩廣總督遲早易主，這番做作，無非是保全文人的名節(jié)，成就其犧牲自己保全百姓的美名罷了。官位沒有了，名聲刷上去了，將來理論上還有起復(fù)的機會。不過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就沒有必要逼人太甚，拆穿這個小小的心機了，留下一線餘地，日後還要等著新總督招撫自己呢。
“如此甚好。”說完這句話後，王尊德轉(zhuǎn)身下樓，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該做的也做了，屈辱也受了，還呆在這裡幹嘛，等著唾面自乾嗎？
“制臺留步……”衆(zhòng)人紛紛出言挽留，卻沒有一人真正跟上去。
衆(zhòng)人互相看看，頗爲(wèi)尷尬。本以爲(wèi)別人會跟上去，自己吆喝幾句應(yīng)景就行了，沒想到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思，君子動口不動手。
慕天顏咳嗽一聲，來到牆邊，準(zhǔn)備同賊首對話，以擺脫尷尬。王尊德一走，他就是在場品級最高的官員之一，有資格出這個頭。
“本官廣東佈政左使慕天顏，十萬兩銀子保證按時送出城，還望閣下信守承諾。”
“這個自然。我退出廣州後，會派人來廣州重新開張店鋪，還請慕大人和各位大人照拂一二?！?
賊人跑轟廣州城，逼走總督，還要眼睜睜看著對方堂而皇之在廣州重開店鋪，這完全是打臉啊！一衆(zhòng)官員彷彿聽到了自己臉上“啪啪”作響，又羞又怒，卻又無可奈何。慕天顏聞言尷尬不已，乾笑幾聲：“呵呵，那是自然?！?
回頭對衆(zhòng)位官員說道：“都聽見了吧，一個時辰之內(nèi)，各人按官階品級，五品三千兩，四品五千兩，三品七千兩，把銀子送到知府衙門，由余知府負責(zé)送交給賊人?！?
餘葆成受寵若驚：“下官一定盡心竭力辦好此事……”
話還沒說完，慕天顏補了一句：“若不夠十萬兩，餘下部分由余知府負責(zé)籌措?！?
餘葆成臉色由晴轉(zhuǎn)陰，苦著臉說道：“……下官……下官遵命。”
心裡卻盤算著，在場這些官員，按慕大人說的比例，最多能湊五六萬兩，其餘的還是得向商戶勸捐。轉(zhuǎn)念一想，慕大人這麼安排，是不是要把各位大人負擔(dān)的銀子也攤派到商戶頭上？不管是不是，反正都一股腦攤派下去再說，到時候再把銀子送到各位大人府上，總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