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去。”見龍夜依舊堅持要去，龍鴻颶搖了搖頭，也願不再多費口舌，轉身向著醫療室走去，而龍夜就站在原地看他走遠，不知在想什麼。
開玩笑，永夜大帝是什麼人物？龍夜自幼便是聽著永夜大帝的名號長大的，只不過這名號常常出現於恐嚇與詛咒的語言中，直接與黑暗與死亡劃等號。而這實驗空間又是何地？是由死神一般的永夜全面主宰的小世界，光明、生命是異端，死亡、黑暗纔是永恆，這是永夜生生禁錮在這裡人們腦海中的觀念。再者，白骨森林又是何處？是一個連當地人們都恐懼不已的兇煞之地，赫赫兇名的背後，是無數條自詡勇猛或自詡虔誠的生命，白骨森林，即是死亡之地。
“這白骨森林若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可怕，那永夜便是逼著我去搏命啊……”龍夜眉頭緊鎖，環抱雙臂，食指不安地敲擊著手臂。饒是他一向張狂不羈，在這未知的極度危險前也很難做出輕視淡漠的神態。
龍鴻颶此刻已走出一二十米，忽然頓步，轉身對龍夜喊道：“喂！給你點溫馨提示。你最好趕快躲出去，等會兒老爹就來了，那倆小子肯定不會說好話，我來應付就是。至於你要的那些東西，晚上我讓人在……算了，我親自給你吧，八點，醫療室。”他頓了頓又改口道，因爲他想說的那個交接地點龍夜多半是找不到的。
“謝了，那麼……再見。”龍夜點點頭，看著龍鴻颶走進醫療室後，直接抄近路翻出龍家的圍牆，圍牆外是一片佔地不小的樹林，走了很一會兒才遠遠望見通亮的公路，在路邊招了輛車，他徑直去了市區，想必堂堂龍家家主不會領著一大幫人在市區瞎晃悠吧……即是自己從未見過這位家主，但憑龍家這北地戰神的名頭，他也不想被這位家主找上麻煩。
……
當夜幕降臨之前，在西方的天際，翻涌雲海中下沉的夕陽彷彿融化了，太陽的血在雲霧的朦朧中彌散開來，映現出一大片略顯悲壯的血紅。
“落日啊……”龍夜倚靠在樓頂上，有些癡迷地望著這輪殘陽，口中不自覺地喃喃著，腦海中卻不由得開始想象著天元世界的落日此番又是一種怎樣的景色，他明白天元世界有他的歸宿，卻在努力回憶時只能發現一片空白。“該死的永夜……”
然而，那熟悉而違和的聲音很不是時候地冒出來，嗓音一如既往的沙啞：“想家的話……就努力啊。”龍夜不善地瞇起眼，不出所料，不遠處忽然出現的的那團人影又是永夜大帝的投影，還是一襲黑斗篷，一片漆黑的面部似乎也遙望著西天，這次他的話裡神奇地沒有帶上他詭異的笑聲，雖然他把帽兜拉得很低，但在高樓風的猛烈吹拂下，龍夜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塊枯骨染上餘暉的紅，但無法感受到一絲生機。
永夜大約是感受到了龍夜的目光，不再看天，低下頭，拉了拉帽兜，小心地將自己完全隱蔽在黑暗之中。龍夜移開目光，永夜也並沒有說話。
漸漸西沉的太陽仍舊公正地將血紅的餘暉灑落到每一寸空間，永夜大帝的衣袍上也均勻地鋪灑著一層火紅，黑紅交錯，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覺，龍夜似乎又找到了面對黑色墓碑羣時的感覺，慘烈，滄桑，以及不可言表的威嚴，只覺得永夜大帝在舉手投足之間都在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連那西下的夕陽似乎都因他而落。
劍鋒所指之處，盡爲白骨；目光所及之處，鬼魂皆哭。其言概爲如此罷。
那一輪巨大的太陽一直向西沉落，很快有一半沉到了萬山之下，日落後的大地隱隱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夕陽完全落下之後，無數山巔上的濃雲仍散射著它的光芒，整個天空燃燒在在一片血紅之中，就像地獄的血海，是一種令人瘋狂的血色之美。
黑夜已經開始，但還是沒人說話，龍夜很喜歡這落日和黑夜，他可不想因爲身邊這傢伙而擾了興致，反正這次永夜大帝也沒有特地對他施加威壓。又過了片刻，只聽得耳側獵獵的衣袍聲響，還是永夜先開口，卻是龍夜聽不懂的話：“你爲什麼還要堅持僞裝自己？這裡不是天元世界，你應當沒有仇家，而我……作爲同行，你應該也知道那不成文的規定吧。”他的語氣就像朋友聊天一樣平常，完全沒有半分因爲身爲一個神而故作姿態。
龍夜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僞裝？”
永夜沉默了一會兒，其實他並不是在對龍夜說話，而是一直監測著龍夜的靈魂波動，期待著有熟悉的波動出現，但很可惜，並沒有。此時的永夜完全不像一個主宰世界的神，反倒像一個狂熱的研究者，他略微沉吟，提出一個問題:“現在你的精神之海是什麼樣？”他雖然可以自己動手檢測，但卻怕驚動了那個所謂“同行”。
畢竟已經太久沒有出現讓他如此上心的事情了。
龍夜詫異地盯著永夜，但對方那一片漆黑的帽兜下，什麼也看不見。他瞇起眼想了想，還是照做了。這一次內視精神之海，他發現這裡已經不是之前那種虛無縹緲的純白色，已經多了一絲絲的淡灰色，就像一道道灰塵隨意地鋪散在純白地磚上，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永夜怎麼知道我的精神之海有變化？
“多了一些灰色。”龍夜說。聽到這個回答，永夜大帝卻莫名地笑了笑：“嘖……果然是這樣嗎……看來沒錯啊。”他又轉過頭看著龍夜，即使這次永夜沒有顯露出來靈魂之火，龍夜也能感覺到他陰森森的目光凝視著自己。“哈哈哈……”永夜大帝突然張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與這個空間的黑夜中如同一體，在龍夜的感知裡，好似整個夜空都在隨之共鳴震盪，這一瞬間，他面對的不是一個隱藏在斗篷下的永夜投影，而是整個世界。
“按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你可真是一個很合適的‘種子’呢，嘿嘿嘿……要不是看在我的計劃的份兒上，我真想馬上把你的靈魂剖開研究研究啊……哈哈哈哈……”永夜放肆地狂笑起來，滿口瘋言瘋語，似乎他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毫不在意龍夜的想法，黑色的斗篷也在高樓風裡囂張地獵獵翻飛。
龍夜的心情一言難盡，從一開始他就感覺自己似乎被置於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看現在這種狀況，這哪裡是什麼陰謀，分明是赤裸裸的陽謀。“那麼……”龍夜咬了咬嘴脣，努力保持禮貌，繼續說道，“我可否問一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讓你知道也無妨……從哪裡開始說呢？就算到了我這等境界，也一樣有需要進步的地方，於是我創造了這個空間，用它來進行研究。不過畢竟與天元世界的靈魂有所區別，因此我從天元世界選擇了三十個死前怨氣最濃的人，放到這裡做靈魂實驗，如果活下來，那自然會成爲強者，你們這是第……我也記不清是第多少批了。”永夜大帝無所謂地說道，把他做實驗的事情全盤托出，如談論家常一般平淡。
“你就這麼不把生命當回事嗎？萬物所珍惜的生命到了你的手裡，卻只是淪爲實驗品，憑什麼？就憑……你是神？”龍夜沒來由地有些發怒，努力壓制住聲音質問道，“而且，秩序之神洛天爲什麼不救這些人？她不是最受人愛戴的神嗎？”
“嘿嘿嘿……我是誰？世人說我是黑暗之神，是死亡之神，而我自己看來我只是一個亡靈大帝，你們這個世界根本不明白什麼生命，而我卻早已掌握一切知識，因此我可以創造出物質組合的身軀，至於那靈魂，世界規則會自然生成，我只須將它們在消散前放入新的身軀，這不就是一個生命了嗎？所以生命不就是一個簡單的公式麼，想創造多少就是多少，何必在意那些卑微的東西。至於你們信仰的光明與秩序之神……”永夜大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讓龍夜感到似乎有什麼觀念即將被顛覆。
“她是永恆不朽的神，而你們就算再虔誠，永遠也只是人。”
他的語氣中透露出無比的愉悅，言語之間透露的含義很明晰了，“總而言之……對，就憑我是神，有問題嗎？”
“你這個……瘋子。”龍夜閉上眼睛，扭過頭去，長吁一口氣。永夜的意思他明白，如果說永夜作爲死亡之神本就漠視一切生命，而受萬人敬仰的秩序之神，就是單純地因爲神遠遠高位於衆生而漠視生命。這樣的秩序之神，還算是秩序之神嗎？
……當然算，因爲她遠遠強於人，而人們又自發地願意信仰她。
要是放在人類社會裡，他若敢把永夜這些話複述一遍，一定會被光明教會和神道的信徒抓去“淨化”的吧。
“嘿嘿嘿……過獎，過獎，世人皆道吾本瘋癲。”永夜竟然恬不知恥地迴應了兩句，但是話鋒一轉，又轉向別處，“但是生命本身，也不過是一種物質的形態，死亡亦不過是物質的其中一種形態罷了，而我呢……只是一個研究者，嗯，還是一個很敬業的研究者，怎麼能算作是瘋子呢？”永夜大帝無所謂地說道，但話語間的自得之情彰顯無疑。
永夜停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麼，用沙啞的聲音輕笑一聲，繼續道:“嘿嘿嘿……不過嘛，如果說我是因爲不斷突破生命這種東西的侷限而被世人視爲瘋子，那要說屬於人間的‘瘋子’，那恐怕……“只有你，纔是最合適這個名號的人吧，只不過，現在的你可配不上。
永夜的話並沒有說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接道：”嘖嘖，真是可惜了，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機會。反正，該有的，你很快就會有了，哈哈哈哈——”和來時一樣，他說完這句話後，倏地消失了，前言不搭後語，毫無預兆，只有那無比邪惡的笑聲像飛翔的噩夢，已深深入駐了龍夜的腦海。
永夜看似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已經擾亂了龍夜的思緒，他深吸了一口氣，再徐徐呼出，看著永夜大帝剛纔站立的地方，不由得暗自苦笑，也許永夜大帝作爲一個神，還是會說幾句實話，但還不如不聽，因爲那些話，要麼有意引導你往某些他所希望的方向去思考，要麼就是你已經沒了利用的價值，給你聽實話也無所謂，讓你死個明白。不過單是剛纔那些話，就已經是信息量巨大，陰謀的味道已經糊了龍夜一臉，問題是他要想從這個鬼地方出去，那他就不得不按照永夜大帝說的去做——很明顯的陽謀，但他毫無辦法。
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龍夜飛身從高樓樓頂躍下，這裡距離地面至少有一百多米，以他的修爲，這麼直接跳下去絕對是粉身碎骨的下場，雖然他的天使元印具有飛行能力——再不濟滑翔也是可以的——但龍夜居然絲毫沒有釋放元印的意思，任由自己自由落體，任由夜風颳過周身，吹得一頭黑髮恣意飛揚。
也虧的是月黑風高的夜晚，他一身黑色勁裝，也沒人注意到天上有個人掉下來。當他降落得差不多的時候，也不知龍夜做了什麼，他的四肢之間突然有一層翼膜完全展開，讓他的下落速度猛地減緩了不少，並向前滑去——爲了不起眼，龍夜居然還弄來一身滑翔衣。他就像一條在黑色海洋裡暢遊的魚一樣，微微調整後，順暢地向著龍家方向滑翔而去，他想，如果是用他的元印雙翼飛翔的話，應該會炫目很多吧……嗯，是該找個空閒學一學如何用元印雙翼飛翔了。
在龍家的醫療室裡，龍鴻颶有些擔憂地待在他的病房中，今天他與龍夜的戰鬥之後，老爹竟真的命人去全城尋找龍夜，還親自來問了他不少問題，諸如龍夜的能力、元印級別以及別的什麼，不過他沒有說龍夜要去白骨森林的事。但讓龍鴻颶感到驚奇的是，老爹派出去的的所有人居然都沒找到那傢伙，那些人之中不乏高手，這真是奇了怪了，龍家上下誰都知道這七公子天賦奇差又不學無術，難道幾天不見就不但覺醒了元印，還變成匿形高手了不成？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令他們啼笑皆非的玩笑，已經無限接近真相，就算在冰楓大陸，龍夜和他的幾個夥伴都是很不錯的精英了，各有所長。也就龍夜沒有元印這事，始終是個遺憾，但若此番他成功返回天元，擁有元印的他，也將繼同伴之後踏入屬於天元師的領域，一番風雨，指日可待。
龍夜的行動顯然是不打算按照平常的路子進來，他是從醫療室的窗口直接衝進來的，還放出元印用以減速，炫目的白光差點沒把龍鴻颶嚇到大叫。
“東西呢？可以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