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之人讓龍夜在後天晚上八點到天湖大酒店,因此還不急,他們現在要忙的是董家。在之前,龍夜已經告訴凌蘇雅若是董家想找他,在天湖東部郊區放信號彈即可。
在董家的人發現他們解不了毒之前,今夜還能有一段短暫的寧靜。龍夜一行人乾脆回到了生命之樹酒店,麟炎和夢雪凝都各自回房休息了,但他卻不想睡覺,坐在客廳的窗臺上望夜空,再說了,他也要觀察東郊那邊的信號。
當麟炎入睡不久,夢雪凝卻走出房間,搬來一把椅子也坐在窗邊,不說話,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龍夜,臉上神色如常,摸不清她想幹什麼。龍夜思量一番,微微偏過頭看了看她,目光在她的臉上略作停留,卻又轉過頭去看著東郊的天空。
一段時間後,夢雪凝終是首先開口了:“你還真沉得住氣。”聲音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
龍夜聞言,一挑眉,歪著頭看著夢雪凝,眼含笑意,仿若已然洞察一切。夢雪凝欲言又止,咬了咬牙,彷彿在下某種很大的決心,語氣依舊冰冷,但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的害怕:“爲什麼要刻意疏遠我?”
龍夜無言,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清明的眸子像黑色的琉璃,卻映不出半分旖旎。
夢雪凝忽然情緒有些激動起來:“難道我真的連那個凌蘇雅都比不上嗎?她僅僅是和你在一起待了一天而已,可我和你一起度過了七年啊!”
龍夜微微蹙眉,卻刻意避過話裡的重點,微微偏過了頭:“凌蘇雅的事情……是永夜告訴你的吧?他信不得。”
夢雪凝完全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繼續道:“我雖然從來沒有和你說過,可是……你應當知道的。”這話的語氣,相較於平日裡已經多了些許的急促。
聞言,龍夜動作一滯,思緒忽然飄遠。
七年?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嗎……想一想,夢雪凝竟然是自己在青雲十六州遇到的第一個朋友,那麼多年下來,不喜言辭的她一直是他的的得力助手,無論是計謀還是實力都不容小覷,卻沒想到……
“我……”龍夜想說什麼,奈何心中有愧,又絲毫無法感同身受,輕輕呼了口氣,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見得龍夜仍無反應,夢雪凝突然感到一絲委屈,羞怯和不滿化作紅暈漾在臉頰,正欲將滿心言語傾瀉,卻被龍夜輕聲喝止。
“別說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行淚水已然掛在夢雪凝精緻的臉上,月光從窗外照耀在她姣好的臉龐,使那淚痕分外晶瑩,天藍色的眼眸也在那一刻變得極爲清明和溫柔,天地都映在她的眸裡,有那麼一瞬間,龍夜彷彿在她的眼裡看見了整個世界,裡面只有他。
“別說了……”龍夜輕聲重複了一遍,嘆了口氣,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似乎想撫上她的臉龐。夢雪凝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與訝異,一瞬間臉紅得更甚。
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她輕輕閉上了眼,順從地將頭倚靠在他的掌心,她顫抖著,那顆連在與強敵生死決戰時都未曾動搖的心,在這一刻悄然融化。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夢雪凝有些慌亂地抽泣著,又害怕龍夜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然而,她感覺到一個那樣熟悉的呼吸在緩緩靠近,那個她靜靜傾聽了無數個夜晚的呼吸,曾經夢裡的情節,終是出現了。
柔情難書書難敘,伊人如夢夢華年。
龍夜低頭看著掌心的柔弱,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輕撫著長髮,很柔順,很舒服。他心中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熟悉的情緒想要噴薄而出。其實他並沒有主動觸碰夢雪凝,而是對方自己靠上來的,因爲他並不確定、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心裡遠沒有夢雪凝想的那樣複雜,而是隻有一種迷茫。
見得摯友哭泣,他單純地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罷了。
哪怕在白骨森林那次元印變異後自己莫名開始逐漸恢復記憶,並且大多數記憶也已穩定如初,龍夜依舊不知道,這個女孩爲何如此,他更不知道,現在這種局面到底該如何收場。。
完全沒有半分的心動。
龍夜低下頭,看著眼前的一瀑冰藍長髮泛著月的柔光,他以爲會像和凌蘇雅一起時那樣,會將全身心融化在這一份美好中。
但可惜的是,並沒有。那時是憑依著永夜對他靈魂的暫時修復,才得以體驗到情慾諸味,而現在,他已然突破了永夜的限制,他還是以前那個他,沒有半點多餘的想法。
只是,胸口有點悶得難受。
那種怪異的情緒就這樣悶在胸口,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尋到一絲傾瀉的途徑,他合上雙眸,心中充滿著一種迷茫,還有一絲掙扎,指間的柔發被情不自禁地纏繞上指尖,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也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他卻無能爲力。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靈魂殘缺可以修復,但被他親手割捨的情感卻不會,如若沒有強烈的衝擊,那些早已沉寂多年的情感是不會突然復甦的。
龍夜的手掌忽然滑向夢雪凝的肩膀,皎似白雪,潤如羊脂。夢雪凝自然也感覺到了,她有些顫慄,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心下不禁多出幾分恐懼,卻並無作爲,依然閉著雙眼,若細看就會看見那雙微微顫抖的彎彎睫毛,甚至還沾著幾粒晶瑩淚珠,就這樣任由龍夜的手落在香肩。
也許他們還是最好不要這樣?夢雪凝有點想躲開面前的人——她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懦弱。
但是做不到。
可幾秒後,她臆想中的擁抱並沒有來到,反而是被輕輕推了一把。夢雪凝疑惑地睜眼,卻見龍夜已經站了起來,單手扶著窗臺望遠,血色稀薄的雙脣緊閉,黑色的眸子也並沒有給她留下一個注視,任由月光灑在他修長的玄色風衣上,背影清冷而孤獨。
夢雪凝站在他身後,死死盯著龍夜的背影。這道瘦削而孤獨的身影貫穿了夢雪凝對龍夜的所有回憶,明月西斜,龍夜腳下的影子曳得很長很長,恍惚間,夢雪凝似乎聽見慘烈的廝殺聲在耳畔響起,窗外的夜空被烈火與爆炸映得橙黃,那道背影沒變,依然是給人冷漠而孤獨的感受,與那窗外的嘈雜形成鮮明對比。
“你先走,我斷後。”似乎是聽見了這麼一句話。夢雪凝一驚,恍惚的感官幻覺赫然迴歸現實,記憶與現實重疊,定格在龍夜身上。
她在那麼一瞬間就釋然了。在自己不長坎坷的人生裡,已然看見過多少花殘柳敗,多少枝頭鳥散,又有多少共枕相殺,可此時看著這個遙遠而孤獨的身影時她才明白,無論世界給予你多少傷痛與絕望,那一種讓人甘願沉淪、爲之蹈火的瞬間終究是的確存在著,而她,或也將成爲其中一員。
或許,情,不知所起,但是,願一往而深。
至此,夢雪凝心裡那最後一絲掙扎也灰飛煙滅。
“別再一個人了!”在某種強烈的願望下,夢雪凝主動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兩行淚水斷了線似的涌出落下,她將臉埋在龍夜的後背,任由淚水潤溼衣衫,蚊吟般地念出這句話,所擁之人十分瘦削,但那後背卻承載了她多少年的視線與希望。兩人的呼吸,都在剎那間停止,下一秒,夢雪凝感覺懷裡的人輕微顫抖了一下。
龍夜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環在腰間的手臂,輕輕掰開,他的聲音十分沉重,有些沙啞,古井無波。
“不可。”
龍夜從夢雪凝的擁抱之下脫出身來,卻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雙手撐著窗臺,強迫自己看向窗外,不要回頭:“我一個人習慣了,共事可以,但不適合……像這樣。無論是零天、龔玄御、衾嶸峻他們,亦或是皓曦還是你,大家相處這麼多年下來,都應該明白的。”龍夜口中的四人,是另外四個多年生死交情的摯友,和夢雪凝一樣,也是神之眼最初的成員。
夜風很涼,涌進敞放的窗口,揚起龍夜有些凌亂的黑髮,又在夢雪凝披散的髮絲間穿插而過,這份涼意拂在夢雪凝的臉上,讓她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風的涼意,還是心的涼意。
“……好。”恢復了寡言,夢雪凝再也沒有說話。
而龍夜,也始終沒有回頭。
……
一夜無話,直到黎明時分,遠處的一聲尖銳的長鳴將龍夜從夢境一般的修煉狀態中驚醒,他瞬間跳起來,正好看見遙遠的東方有一隻巨大的紅色豎眼在夜幕中睜開,就像天空審視地面的眼睛,那是信號彈。夢雪凝也已醒來,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這一幕,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之前的那一幕縈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但她只能當是一場夢。
在路上時,兩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麟炎也沒看出什麼異常,只是兩人的距離更遠了些許。他們是坐車趕去附近的,這信號彈動靜太大,怕有些維持治安的士兵已經出動了,他們也不好貿然在樓頂上亂竄。
不久,三人便找到了放信號彈的人,那看上去像一個家僕,是一名女子,滿臉焦急慌張的模樣,不停地向四處張望,不時擡手看錶。龍夜站在附近的高樓上,獨自一人,不知夢麟二人去了哪裡,他遙遙俯視那名家僕,忽然張開雙臂,縱身一躍,直直地墜向地面!
嘭!四肢間的滑翔翼適時張開,他像一隻黑色的蝙蝠悄然無聲地滑過夜色,一直滑翔至那家僕正上方。那名女性家僕名爲昭琳,外貌並無什麼特點,一頭暗紫色的短髮整理得乾淨利落,眼睛是常見的黑色,淺色的薄脣卻緊緊抿著,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今天大少爺似乎是被龍家有名的廢物七公子打成重傷,而且還不知何時中了毒,這毒他們從未見過,請來的醫生也毫無辦法,家主暴怒,龍家那邊卻是說龍夜已經多日未歸,一直拖到了晚上也沒個說法,家主纔不得不拉下面子讓她來找到龍夜,但若是在天亮之前沒找到,那她的命運難料了。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一個陌生而年輕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帶著許些笑意。
昭琳嚇了一跳,只見一位身著黑衣的俊美少年緩步而來,旋即大喜道:“您是龍夜公子嗎?”
見來著微笑著點了點頭,“真是太好了!”昭琳終於鬆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旋即聲音一沉,“——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