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像一個煉獄。
龍殘念想。但還是比永夜管理的那些試驗場好些。
千里腥風,萬丈血雨,黑雲濃郁,不見天光。
原因無它,只因這裡的主人,是睚眥。
嗜殺戮,喜爭鬥,這片空間原本除了他之外再無活物,他便幻化出所有自己認可的強者,每日與之對戰,千百年來,幻化對手也隨著外界的變化而變化,睚眥樂此不疲。
而今天,他難得有了新的樂子。
這頭小小的黑龍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卻是頑固得很,身上還穿戴著奇怪的東西,像是人類的小玩意。
“小輩,可還能戰?”
睚眥一襲黑衣,衣襬與高高束起的長髮在罡風中恣意飛揚,腰間別著一彎耀眼銀刀。爲了這難得的來客不被自己不小心打死,他只分出有十分之一力量的分身去應戰,本體則在空中觀看。
可惜這小輩實在不行,只打了一百多場就看起來搖搖欲墜了。
龍殘念早已原形畢露,如果龍夜現在看見他的模樣一定會大吃一驚,黑龍引以爲傲的棘狀頭冠現已折斷大半,右眼眶上一道傷痕深可見骨,只差一點就能奪了他的視力,脣邊裸露的尖牙滴滴淌血,周身猙獰的鱗片多出倒翻,寬大的雙翅翼膜像撕裂的布破破爛爛,細長堅韌的龍尾差點從中部折斷,鮮血胡亂地沾滿了全身,用血肉模糊來形容他此刻的樣子絕不爲過。
而他身上穿戴的裝備,可以說救了他不知多少次。可惜也在這一百多場的戰鬥中接連損壞,就連他平日裡最不喜歡的頭戴設備,此刻也僅能保持最基礎的通訊功能。
“自然能戰!戰到您願意聽我一言!”
龍殘念喘了口氣,四爪艱難地撐起龐大的身軀,忍著疼痛,再一次大張雙翼,高昂龍首,發出一聲帶血的咆哮。
“很好!很好!來與我繼續!吼——”
睚眥顯得十分興奮,絲毫不顧對方已是強弩之末,僅靠著一腔信念在作戰,他的分身並不使用人形,而是化作真身戰鬥。視其真身,首如豺,身如豹,面目猙獰,全身毛色黑紅相間,體表花紋隨著力量涌動而發光,頭生一對無岔龍角,或許是便於戰鬥的緣故,並不很長,緊貼著後頸向下彎曲,又在龍角末端向上翹起,盡顯鋒芒。
巨大的睚眥遮天蔽日,伏下了前身作攻擊之態,與血染的黑龍遙遙相望。周邊,沙塵再起,雷雲轟鳴,兩頭巨獸在耀眼的閃電中轟然相撞,一時間,鱗爪飛揚,四目錚錚,兩者的殺意盡數化作利齒的噬咬與尖爪的鮮血,進行著早已重複過一百多次的戰鬥。
龍殘念畢竟才從封印下釋放不久,對手睚眥又貴爲神龍九子之一,能頂著血脈壓制進行上百次對戰已然不易,眼下裝備盡毀,失去外物助力,身上的傷勢也越積越多,又強撐了幾十次戰鬥,他終於倒下了。
嗤。
滿是繭疤的獸爪按在他的脖頸上,按得死死地,鋒利的爪尖也輕易刺穿了頸間的龍鱗,任那鮮血汩汩流出。
他還想掙扎,可用盡了全身力氣也不過讓破碎的龍翼撲扇了幾下,疼痛與脫力向潮水般襲來,精神上的疲憊毫不留情地將他一口吞沒。最後的時刻,他只看見俯視自己的暗紅雙眼漸漸淡化,腰間別著銀刀的黑袍男子取而代之,那面容瘦削而剛毅,嘴角還噙著幾分嗜血的笑容,爾後,龍殘念兩眼一黑,保持著龍形便昏迷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
還是血紅的天,還是漆黑的地,主角也還是自己,但對手卻是一羣形態各異的亡靈。有面容美麗的女人,有失去頭顱的夢魘騎士,有蒼白火焰一般的奇怪靈體……它們的背後,站著那個人。
他聽著自己不可一世的長嘯,看著自己如同收割一般擊潰對手,卻一點一點走向了註定的敗局。
啊,不是他太弱,都是那個人太奸詐。
只是最後的最後,當那個人陪他度過了千年的封印時光,龍殘念有時也會覺得這傢伙沒那麼糟糕,至少世人對他的看法實在偏激了些。
說實話,他其實知道自己與永夜大帝的那場對決的背後,絕對有另外二神的影子,只是他沒有能力去親手揭開這個真相罷了。
這是個夢吧?嘖,還真是讓人心煩啊……
距離上一次做夢……是在什麼時候?他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從自己逃入天元世界以來,便再也沒做過夢,後來挑戰永夜輸了被關押起來,就更沒做過夢了。
啊,對了,真要說夢的話,上一次在囚牛那裡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龍殘念猛然一驚,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大約是受了睚眥影響,當即驚出一身冷汗,腦中虛幻畫面迅速消失,睜開眼,卻是看見自己還好好地躺在地上。
但身上的傷勢都痊癒了。
橫躺的黑龍呼出兩道鼻息,動了動肢體,似乎還在適應,卻看清眼前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人形的睚眥。
昏迷前的力量透支,龍殘念無力化作人形,眼下已經恢復,他也不敢用這麼大的身軀與人形睚眥對話,當即周身涌起黑霧,幾息後,龍殘念從黑霧中走出,恢復了往日的形象,不卑不亢地向睚眥走去。
“小輩,你的實力尚未恢復完全,能做到這個地步,吾就算你勉強過了考驗罷。”睚眥的聲音帶著幾絲隨性,透露著無止境的戰意,不過既然他能爲龍殘念療傷,想必也不會繼續爲難他,“至於你說的那件事嘛……”
睚眥忽然上前一步,很自然地從龍殘念身邊摸走了一樣東西,後者大驚,睚眥這個動作的速度根本不是他所能感知的,若方纔的戰鬥中用了真正的實力……他無法可想。
睚眥手中的東西是一張古樸玉琴,但只有巴掌大小,像是個擺件,他拋弄了幾下,歪著頭道:“這玉琴,是兄長的吧,既然他肯將此物交予你,想必定是有他的考量?!?
“你這小輩,膽子真大啊,擅自打開兩位面的通路,不怕三神將你抹殺?”
面對睚眥的問話,龍殘念心中早有答案:“爲了迎回真正的龍神,爲了我的承諾,也爲了我能回家。”
“你又憑什麼覺得有勝算?”
“憑藉我來自彼方,憑藉此世‘種子’在手,憑藉……三神中只有二神是敵?!?
“是那個亡靈大帝口中的‘種子’麼?只有二神爲敵的話……哼,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