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慢悠悠往這邊趕來的龍殘念突然間僵住了,機械地緩緩擡起頭看天,臉色極度難看,眼神閃爍不定,目光中竟是流露出無比的恐懼。“這傢伙來幹嘛……”他感受到這股他極其厭惡的威壓,不由得下意識地完全收斂起自己的氣息,保持一動不動的狀態,小心翼翼地隱蔽起來——被囚禁了千萬年的心理陰影可不是說著玩的。
……
夢雪凝也並不好受,以長槍撐地,連抓住槍身的手都已出血,但強硬如她,哪怕血流盡,也要硬生生地撐住這威壓,她明白,如果得不到死亡之神的認可,那她就無法成功地爲龍夜使用天賦技能——而龍夜,就會死。
她那一頭長髮都被壓迫得無風自動,冰色長髮紛亂飛揚,如同一個飄飛的夢境。夢雪凝強硬地想擡起頭,極度艱難,但她倔強地逼迫著自己,她的頭每擡起一寸,都伴隨著全身幾處肌肉被撕裂,但……無所謂。
鳳首高昂,浴血爲皇,她冷冷地盯著灰暗的天空,即使渾身都在這不可抗拒的神威下顫慄著,然而,她的眼神卻愈發銳利,只緊緊抿著薄脣,握槍的玉手亦是青筋暴起,血液橫流,一道身影顯得分外單薄而倔強。這威壓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失,那個沙啞的聲音最終響起,卻似是喃喃自語,極其低沉:“呵……這麼像她啊……”聲音中透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悲慼與感傷,在留下長達十多秒的沉重餘音後才漸漸消失,周圍的氣氛也逐漸變爲正常。
夢雪凝的表情從頭至尾都沒有變過,彷彿只是面對一件稀鬆平常的事,當這份威壓退去後,她整個人搖晃了幾下,腳步踉蹌,只能靠著插在地上的長槍才能勉強站立。而她看向龍夜時,寒冰般的面龐上纔多出幾分柔和。她輕嘆了一聲,心中暗暗自嘲道:“呵……前途嗎?一個衆叛親離、被衆族視爲異類的人,又談何前途,天賦再好,也不過是一紙空談罷了。”她輕輕捉起額前的幾縷藍色髮絲,看著它們出神,在她的家族,成員也不過五種髮色,分別對應五類鳳凰而已,但她,是第六種。按理說,世界上應該只有五色鳳凰,赤名朱雀,火屬、青名青鸞,木屬、黃名鵷鶵(yuān chú),金屬、素名鴻鵠,水屬、紫名鸑鷟(yuè zhuó),雷屬。但夢雪凝的元印,卻是冰屬性,是本不應存在的藍色。
這,就是她被族人視作異類的原因。
她開始重複之前的動作,龐大的冰鳥再次傲然浮現,當她把手覆在龍夜額頭上時,之前的白光沒有出現,而是變成了血色光華,猩紅血色間摻雜著絲絲寒意,卻又透露著一種蓬勃的生機。當這抹血色盈滿她掌心,便像是破土的幼芽般延伸出一縷,緩慢而堅定地向龍夜的眉心探去,而與此同時,夢雪凝身後那冰鳥虛影的長嘯戛然而止,突然一振翅,瞬間撞入夢雪凝體內,在這短短的距離間驟然縮小了幾十倍,變得只有巴掌大,它又在下一刻破體而出,沿著橋樑般的血色光華衝入龍夜的眉心,那是他的精神之海的位置。
幾乎就是冰鳥虛影衝進龍夜精神之海的下一刻,那縷連接著她與他的血色光華驟然膨脹,化作一團柔和的紅光,將他們一起覆蓋住,然而夢雪凝光滑的面龐上,代表著健康的紅潤之色快速褪去,臉色愈發蒼白,而龍夜原本已經若有若無的呼吸則是漸漸平穩起來,一抹紅潤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但他的危機並未結束。
這血色光華其實是夢雪凝的精血,如此大量的精血傳輸,恐怕只有她這一族,纔敢憑藉血脈天賦技能而爲之,而且還有極多限制,但是單論效果,卻應當是神之下的第一者,世間沒有任何一種靈丹妙藥、亦或是天材地寶能夠與之相提並論,但也沒有任和神獸能以犧牲一條命爲代價去救別人,即便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獸,鳳凰。
目前,技能“涅槃”已經恢復了龍夜的基本生理功能,不但保命沒問題,而且能給龍夜帶來很多隱性的屬性提升。但這個技能還沒有結束,夢雪凝緊緊盯著龍夜,神情專注,手勢一變,輕啓紅脣,像呼氣般輕輕吐出兩個字:“轉移。”只見那漸漸稀薄的血色光華開始淡去,夢雪凝微微晃了晃,突兀地有些頭暈,她輕喘了幾口氣,旋即集中起全部注意力,手勢再變,又吐出二字:
“釋放。”
噌——
話音未落,龍夜的體表竟剎那間覆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冰甲,晶瑩剔透,有著清晰可見的紋理。夢雪凝見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而堅定地吐出四個字:
“冰、之、重、生!”
“哫——”夢雪凝如那隻冰鳥一般,口中發出一聲長嘯,卻不同於之前的鳴聲,像是響應她一般,龍夜周身忽然浮現出一隻巨鳥虛影將他籠罩:形體甚高,柔而細長的脖頸,背如龜,喙如雞,頜如燕,羽毛上有著繁複華貴的冰藍花紋,足腳甚高,體態如鶴。那是——鳳凰!藍色的鳳凰!
一鳳起舞九霄寒,萬古冰封入涅槃。
夢雪凝看著那鳳凰虛影開始翩翩起舞,一顆懸著的心終於開始回落,心中五味雜陳,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冰鳳的模樣,因爲她的冰鳥元印,需要技能涅槃才能進化。
夢雪凝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看那起舞的冰鳳款款消散,而後,她的氣息驟然散去,整個人也隨之倒在地上,激起一圈灰塵。技能終於結束了,夢雪凝笑起來,笑得那樣美。她發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但黯淡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龍夜身上,她想撫摸他的臉頰,但手臂才擡起來一半就無力地垂下,意識模糊之前,口中輕輕呢喃:“傻瓜……”
不問何年得正果,但求相守至忘川。
……
巨骨之林,陰氣至抑,鬼嚎森森,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當龍夜再次睜開眼睛,卻發現好像一切都那麼平靜,自己則規規矩矩地平躺在地上,夢雪凝、端木麟炎以及龍殘念都在身邊。見他醒了,夢、麟二人連忙圍過來問他狀況如何,而龍殘念依舊冷漠地斜眼看著他,環抱雙臂倚在巨骨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感覺好點了嗎?能走嗎?”麟炎問道,剛纔他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兩個身上帶傷的人挺屍一樣地倒在地上,龍殘念隨後趕到。夢雪凝則在不久後醒轉,她會爲自己療傷,且告訴他龍夜已經被她用靈藥治療過了,並無大礙。不過讓他最驚喜的是,他在附近看見了白骨森林的邊界!如果再讓他在繼續逃亡與進入白骨森林之間選擇一個,他保證打死也不會再到這鬼地方來了。逃亡都還有活路,但到這種地方來不是找死麼?要不是好運碰到身邊這幾位的話……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少年罷了。
“……”龍夜好像沒有聽見麟炎的話,只是怔怔地望著夢雪凝,夢雪凝也看著他,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她也是不久之前才甦醒,而那個技能的作用,就是涅槃。
不論是生理,還是精神。
“我們……認識吧?”一句話,卻讓夢雪凝瞬間哽咽起來,一行清淚無聲無息地劃過臉頰,她趕忙側過臉擦乾淚水,卻掩不住低低的抽噎聲和她內心的激盪。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感到了自己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或許在旁人看來,她於龍夜僅是救命之恩,並沒有與其建立起某種特殊感情,且事實也確是如此,但……那又如何呢?
“傾覆乾坤輕生死,生死握誰手?善惡心分血滄溟,翻掌覆千軍。”
“我……是龍夜。”他忽然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在心裡說道:魔龍,龍夜。
麟炎一臉迷惑地看看龍夜,又看看夢雪凝,有點不知所措。夢雪凝對麟炎搖搖頭,緩步走近龍夜,聲音裡帶著哽咽:“你終於想起來了嗎……兩年了,我們一直在找你。這次我來到這個空間,也是爲了找你……感謝死亡之神!是死亡之神指引我來到這裡!所以……嗯……歡迎回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忍不住又落下淚來。在技能“涅槃”的效果下,龍夜已經被動地破開了永夜大帝的記憶封印,他記起來,自己曾經竟從未見過眼前這個女孩落淚。龍夜以爲,眼前的這個女孩就像她手中那桿長槍,絕美卻冷酷無情,可誰又知道,在她看似堅強的背後,隱藏著怎樣一顆柔軟的心?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龍夜微笑著,慢慢站起身,在夢雪凝的注視下忽然抱住了她,夢雪凝一下子愣住了,雖然龍夜只是抱了一下便鬆開了,可是……
“你……”夢雪凝憋紅了臉,還想說什麼,卻羞得語無倫次。一旁的麟炎撓撓頭,很糾結地咳嗽一聲,插話尷尬道:“那個……兩位,要不我們先從這裡出去,再慢慢敘舊可好?”夢雪凝聞言,很快冷靜下來,別過頭趕快抹掉淚珠,又恢復成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樣,只是白淨的臉上紅暈未消,頗有幾分嫵媚之姿。
她正準備開口答話,龍夜倒又想起一事,這事可是耽誤不得,立刻說道:“我來這裡本來還有一事,必須得去做,不知你們可否和我同去?”“什麼事?”“我需要寂夜龍蛛絲。”龍夜直言。
就在他剛剛醒轉的時候,空間規則提示告訴他,擊殺憎惡和進入永夜墓穴的任務已經取消了,這倒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沒有人會想再次進入那詭異的毒霧,更沒人想多在這白骨森林裡瞎轉一些時日。
沒等雪凝和麟炎疑惑此爲何物,龍殘念聞言瞬間轉頭,像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瞪著龍夜,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要那東西?你是要做成斗篷嗎?”他的聲音裡處處透著奇怪的意味,似乎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龍夜聽見“斗篷”二字,腦海裡瞬間浮現出永夜大帝那個一團黑的樣子,吞了口唾沫說道:“斗篷?那個就算了吧,做成風衣就好。話說你怎麼第一反應是斗篷?”
龍殘念抽了抽嘴角,臉色難看:“你說這鬼地方有誰成天穿斗篷?”
“哦……懂了。”
龍殘念是何等人物,聽得龍夜需要那寂夜龍蛛絲,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永夜所做之事,但並他不想給永夜搗亂,免得引火上身,只是對眼前這小子多了幾分憐憫,他被封印的這些年看多了永夜的實驗品,成天被亂搞,這誰受得了。
他用死魚眼瞪著龍夜,嘴角抽搐了一下,習慣性地翻了個白眼,拖著慵懶的腔調說道:“這種小蜘蛛我見過,我帶你去找吧……等我一會兒。”說罷,龍殘念轉過頭閉上了眼睛,呼吸也接著變得若有若無,只是龍夜等人並未注意到。沒人知道龍殘念心裡暗罵永夜:“連個孩子都下得去手,當真是爲了搞創新不惜一切啊,全天下最可怕的瘋子!沒有之一!”
“你能找到?太好了,那就先謝了。雪凝,你要一起來對吧?”龍夜轉頭問道,字裡行間都沒有把夢雪凝當做外人,這次事情之後,他的記憶已被解封。他確切地知道,夢雪凝,就是那與他同生共死的摯友之一,而其他幾位摯友,他一定會回去找到他們,他要回家。
“麟炎,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這次可能會很危險。”龍夜肅然,正色詢問麟炎。
“說什麼危險呢,你這個傷勢剛剛纔好些了的傢伙纔是最有危險的吧!”端木麟炎聳聳肩,有些無所謂,“我早就想通了,反正啊,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無處可去的,你們是要去什麼地方?可以帶上我嗎?——當然,可能會有一些來追殺我的人,很危險。哈哈……”麟炎這麼說完,故作輕鬆地笑了幾聲,但龍夜卻沉默了。
看龍夜遲疑的樣子,他本以爲龍夜怕麻煩,不想帶著他,剛欲開口,卻不料夢雪凝和龍夜相視一笑,龍夜加重語氣重複道:“聽鳶說,你是被那皇室列爲危險級別的逃犯?”“呃,是啊……”麟炎疑惑地應道,不知道龍夜是什麼意思。
龍夜聞言,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皓齒,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用一種之前麟炎從未聽過的語氣緩緩說道:“如果你是這種意義上的逃犯的話,那麼,我代表神之眼,歡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