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蘇雅咬著手指歪著頭想了想,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就去天湖吧,不改道了,那個商業區我們還沒逛完呢!”
“……”龍夜不做聲,思考著該如何合理地表示自己不識路。
凌蘇雅像是知曉龍夜心思般,突然開口解圍:“對了,差點忘了你總是記不得路。喏,走過這條堤壩,前面左轉,然後直走一段路就到了。”她及時地給龍夜指明瞭路,卻偷偷捂著嘴笑,終於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這麼巧?凌蘇雅說的每一句都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一樣,太不合理了。
龍夜終於扭頭瞧了她一眼,眼裡滿是疑慮和些微警惕。但身後少女正笑得開懷,他不自覺彎了彎眉眼,微不可查,稍稍垂下眸子,又轉回頭去,一些私心讓他並不願打破這份美好。
自行車緩緩停下,龍夜瞧著她明淨的藍眸裡倒映著一切美麗的景物,也映出自己的臉龐。他不禁恍惚了一下,柔和的夕陽、粼粼的湖面、自行車上的男女,就像一幅天地間最唯美的畫面。
嘴角不自覺勾起幾分難察的弧度,他不敢回頭直視,只從側邊湖水的倒影裡看著身後可愛的女孩,她側身坐在後座上,輕輕地哼唱著陌生歌謠,一種如沐暖陽的感覺油然而生,整個人癢酥酥的,但,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淺淺縈繞在心中,久而不散。
心裡莫名堵得很難受……爲什麼?他不明白,也無法想起任何往事,視線投向櫻色的高天,有無定的浮雲幾縷,縹緲高遠,映著黃昏。
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辜負了什麼嗎?還是說……我忘了誰?
忘了誰?一瞬間,他突然發覺到自己的回憶只剩下大段空白,久違的恐慌也在同時傾瀉而來,明明坐在自行車上,卻在一瞬間感到身體掉入虛空,連天空都忽然間離自己遠去。
但現在他還不能分心,必須……先把當下的事情應付完。他快速收回有些飄忽的目光,將情緒細細收斂起,輕道一聲注意後再次起步向前。
很快,他們就進入了天湖商業區,這裡人很多,但道路寬敞,道旁樹林立,也算是井井有條了,這裡與天元世界的各大都市都差不多,龍夜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適應,只是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陣陣隱晦的敵意射向他,略微低頭,斜眼環顧路旁,發現有好些人看見他們就駐足指點議論。
“莫名其妙。”龍夜聳聳肩,並未在意,在心裡快速擬定了自己將要去做的事。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不知有多少青年躲在暗處仰慕他們的蘇雅女神。由於永夜大帝爲他量身定製的身世背景,在這個空間的人們的認知裡,“龍家七公子”龍夜是個沒有元印的廢物,且不學無術,卻偏偏與他們的蘇雅女神在一起,這怎不讓人生氣?
凌蘇雅先跳下車,歪頭盯了龍夜半晌,忽然擡起兩隻手捏著龍夜的臉就是一陣亂揉,嘻嘻地笑鬧:“每次都說自己有事不能陪我逛街,這下終於是被我抓住你有空的機會了吧!”
“唉——”龍夜有些措手不及,嘴裡發出一串含糊不清的音節,他剛想說點什麼,凌蘇雅卻忽然停住了,纖柔但溫暖的手停在他的臉邊,有些關切地問道:“你的臉怎麼那麼涼啊?現在可是夏天呢!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比我還白呀,像紙一樣啦。”
“冷?”龍夜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擡起手,白得過分的手背上隱隱有青筋起伏,清晰可見的骨節昭示手主人的瘦削,雖然他本就白皙,現在卻白得有些病態,毫無一點血色,這讓他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從頭到尾都被忽略掉的事——一件最爲可怕的事。
就像是迴應他的想法,那個“規則系統”的提示音惡意地適時在腦海中響起:
【空間規則系統提示:第三十號實驗體,距離靈魂死亡時間還有:五個月零二十九天十五小時三十二分。提示:寂夜龍蛛蛛絲可保肉身不腐。此任務獎勵:解除死亡倒計時效果。請立即開始執行實驗任務。】
他不由得有些色變,黑色的眼瞳瞬間緊縮,甚至含著些微驚恐。
“這一切……是真的?“
不,這怎麼可能,不會的,不會的……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只覺腳底虛浮,疲憊地欠身伸手撐著車把,他只覺得自己這剛剛輕鬆起來的心一瞬間變得透涼,就像一萬把冰冷的刀刺透心臟,令人窒息。
“你怎麼了?”凌蘇雅擔憂地問道,想向龍夜靠近,但又顯得有些害怕,定在原地躊躇。
龍夜勉強衝著她輕輕一笑:“今天夜哥不能陪你去玩了,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必須馬上回去,對不起啊。要不,你先自己去玩兒,這些錢給你,我下次再陪你一起啊!”說著,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卡遞給凌蘇雅,正是剛纔在房間裡找到的那張金卡。
“哦……”凌蘇雅有些失落地應道,“那好吧……你小心點啊!”她拿過卡,沒有再說什麼,看樣子是知道那卡的密碼。
“好。”龍夜應道,略一遲疑,伸手揉了揉凌蘇雅的頭髮。蓬蓬的,軟軟的,手感真好,他心想。
她將那張卡輕輕握在手裡,目送龍夜翻身上車,漸漸遠去,直到被西下的火紅餘暉吞沒在有些朦朧的路上。凌蘇雅看了看手中的卡,忽然輕輕顫抖了一下,這張金卡上面還殘留著龍夜冰涼的體溫,她不禁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卡,眼底深處忽地閃過一道熠熠光芒。
……
龍夜一路狂踩單車,急速趕回龍家,門衛們見到他面色蒼白的樣子都被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平日裡的七少爺一向都是很友好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龍夜匆匆地問了一下私人診療室的位置,然後到那裡把所有的醫生護士僕從統統趕出來,搞得他們莫名其妙,也不知七少爺突然在發什麼瘋,不過裡面的儀器都沒什麼危險性,也就任由他去了。龍夜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裡面,反正每樣東西都有說明書,不用醫生他也能操作。
忙碌了幾個小時後,已是入夜。龍夜拿著一張報告單走出來,面色冰冷而蒼白,那些人見狀也不敢靠近,皆是低著頭識相地走開,生怕遭了什麼無妄之災。
龍夜徑直走向附近的別墅樓,擡頭看了看天,是個清冷星空,兩輪陌生的明月嵌在夜空中,像風扇葉片一樣互相旋轉,和天元世界孤獨的月亮完全不同。
“真是奇了怪了,我還有心情關心風景。”他暗自嘀咕,擡頭看了一眼屋檐下,那裡有一個巴掌大的機械小球懸浮著,整個上半截都是玻璃罩,那是個可移動式的監控。
龍夜繞到了別墅後面的死角,走到牆邊輕盈地縱身一躍,探手抓住牆上誇張的浮雕一角,左右騰挪,幾息之下便已攀上房頂,雪白的浮雕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龍夜低頭看了看,自嘲地輕笑一聲,“呵,還沒退步。”
言罷,順勢向斜斜的房頂上一躺,翹起腿,把新鮮出爐的體檢單壓到腦後,只想享受這寧靜的夜晚。按龍夜的習慣,每當遇到了不順心的事,他都會在無人的地方靜靜地待一晚上,喝點最喜歡的酒,不過今天沒有酒,也只好作罷。
三更過半星未落,四方燈火化入城。
遙望遠方,整個城市霓虹閃爍,一片輝煌氣象。涼爽的夜風吹來,他瞇起眼睛,目光投向空曠寥遠的星空。龍夜又想起了那個空間規則系統所提到的“永夜大帝”。這個永夜大帝,真的是他在天元世界所熟知的那三神之一嗎?是他……創造了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龍夜嘆了口氣,抽出那疊報告書對著夜空仔細看著,體溫、脈搏、心律……一系列下來,沒有一條指標不是屬於已死之人,他的面色愈顯難看,腦子裡紛亂如麻。
但這番愁緒並沒有在他臉上維持多久便釋然了,他枕著胳膊,直直望著天,腦中思緒不斷:這副模樣算得什麼?能跑能跳的死人,不就是亡靈嗎?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必須加入亡靈生物的邪惡陣營?但這裡既然不是天元世界,那三大陣營還存在嗎?他這特殊的存在,又會被人們怎麼對待……
一個個疑惑將空虛的夜色填滿,然而,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這裡的平靜。
“嘿嘿嘿……當貴族少爺的感覺如何啊?這可是本大帝特意給你的特權。其他實驗體可慘了啊,已經失敗好幾個,嘖嘖,無用,什麼數據都沒法提供。”
一個森冷的聲音突兀地在龍夜的近旁響起,像是一陣風的低語,又像兩塊風化已久的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還帶著幾分奇異的共鳴,實在是詭異之極,這番話似乎是在調侃他,然而其中的淡漠之情,就連空無一物的虛空也比不上。
那是一個憑空出現的黑袍人。
龍夜被嚇了一跳,瞬間跳起來竄到房頂另一邊,警惕地盯著這個自稱“大帝”的來者。
這個黑袍人不知是何時出現在他身邊的,只直直地站著,寬鬆的黑色斗篷像夜幕的黑暗一樣傾瀉而下,拖在身後,勾勒出斗篷之下瘦削的身形,整個人仿若虛無,密不透風地包裹在斗篷之下,連頭部都只有一個帽兜,其下本該是臉的部位卻只能看見一片黑暗,其中僅有兩朵幽藍火焰平靜地燃燒。
黑袍人的出現,使龍夜感覺自己從內到外都瞬間被一層森森寒意所籠罩——那是能夠凍結靈魂的寒意。
剎那間,一種無形的壓力重重疊疊地壓在了他的身上,宛如這方天地都與他爲敵,他竟從內心對眼前之人產生了一種情緒,模模糊糊,不甚明晰,那是……恐懼嗎?不,那像敬畏更甚於恐懼。
這可真是多年不曾感受過的情緒了。龍夜這般想到,頂著威壓艱難無比地擠出三個字:
“你、是、誰?”
“嘿嘿嘿……”那黑袍人陰惻惻地笑了幾聲,拖曳在身後的影子跟著搖曳幾許,“以你的悟性,不應問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