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先生同妻子鶼鰈情深,從來都是秤不離砣的,這次要不是知道愛徒佳音有了身子,蕭先生也不會同意妻子先到元州城來。他將事情辦妥當後,想著以妻子的個性,定是會在元州城裡長住一陣子,便索性將後續一些事都交代清楚後,他連夜下山趕往元州城。
只是沒等蕭先生在郝家同郝老爺續完舊,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大小姐帶著行李回來了。郝老爺起初愣住了,可等下人著急著讓老爺親自去請林御醫來的時候,郝夫人整個人暈眩了一下。
還是蕭先生最鎮定,“你家小姐出什麼事了?”
都是府裡的老人了,下人也認得蕭先生是小姐的師傅,也不耽擱,連忙將小姐被人衝撞動了胎氣的事給說了。郝夫人身子一仰,整個人便昏了過去。郝老爹忙讓人將夫人擡回到屋裡,自己鎮定下來,便請蕭先生去接佳音,自己則動身去請林御醫。
於是,蕭先生帶著下人,在半路上迎到了郝佳音。蕭先生的臉色是從來沒有過的差,上了馬車,蕭夫人溫婉地衝蕭先生笑了笑,蕭先生眉尖稍稍鬆開一些,只是看向郝佳音,尤其見著徒兒臉色蒼白時,蕭先生神情一凜。
“哼!”重重地哼了一聲,卻被蕭夫人拉了拉手,然後壓低了聲音告訴蕭先生,“剛吃了藥,這會兒睡著更好。”
蕭先生伸出手去,輕輕地揉了揉佳音的發,“當初就不該讓她下山。”同蕭夫人想的一般,若是佳音過得快活,蕭先生想這樣也就算了,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從來都是倔強不認輸的姑娘,兩個月都不到,卻成了這樣蒼白憔悴的樣子,蕭先生心底的怒火可想而知。
蕭夫人知道丈夫動氣了,可眼下卻不適合發火,“噓,佳音累了,你讓她先好好休息一會兒。”蕭先生嗯了一聲,握住妻子的手,兩個人一起看著睡著的郝佳音,眸光溫和。
到了郝府,蕭先生先下了馬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還沒醒的佳音抱下馬車,那股藥香更加濃郁。蕭先生沉了沉眸光,固本安胎?哼,季府!
蕭夫人嘆了口氣,要說起來,最護短的就是丈夫蕭如風了。佳音與昶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嘴上喊的是師傅,可他心底其實將自己當做他們的父親,怎可能允許有人這般欺負了佳音?
將佳音安置好後,蕭先生看著妻子往香爐裡點了藥香,甜膩卻又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蕭先生親自替郝佳音把脈,惹得蕭夫人撇了撇嘴角,“都說了沒事,臥牀調養一陣子,大人孩子都不會有事。”
蕭先生依然只回了一句冷哼,小心翼翼地替佳音掖好被褥,然後站起身,拉著妻子的手走到外間,“我知道你同佳音常瞞著我說事,從前不告訴我也就算了,這次,你可不能再瞞著我了。”
他的徒弟,自己都捨不得怎麼教訓,憑什麼在外頭受這麼大的冤枉氣?想著剛纔把脈時佳音的脈象一塌糊塗,氣血都有所虧損,實在叫蕭如風心疼得很。這回的事,算佳音是沒用,自有他回頭去教訓,由不得被人這般欺負。
蕭夫人想著佳音之前求過自己的話,但對上丈夫一目瞭然的眸光,蕭夫人嘆氣,輕柔地蓋住丈夫的眸,“你別這樣看我,是佳音拜託我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你不可能一直護著她,讓她自己去試試吧,我們只需要一直守著她就好。”
其實蕭夫人也很生氣,可這是佳音的事情,她嫁了人,有些事就不是爹孃或者師傅師孃能夠干預的。這次的事,是季夫人做得不對,但只有佳音有資格去反擊,不管怎麼樣。
蕭先生由著妻子將手覆著自己的眼,等了一會兒後,纔將妻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裡握住,“哎。”
也不知道是藥的作用,還是因爲傷了身子,總之等郝佳音醒過來,很多東西都變了。
首先,師傅也來元州城了。
雖然知道師傅一定回來元州城,就算不看自己,他也會來接師孃,可是郝佳音沒想到師傅來得這麼早,而且正好趕上這麼一攤子事,真是……想瞞都瞞不住。
林御醫吹鬍子瞪眼,
嫌棄地看著郝佳音小口小口喝藥,“有你師孃在,請我這把老骨頭來做什麼?”真是氣死他了,爲人醫者,最不想見到有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尤其面前這個小丫頭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
本想著嫁了人,這日子也就平平順順了,可沒想到一鬧就出這麼大動靜,要不是蕭夫人在,林御醫肯定郝佳音不但保不住肚子裡的孩子,可能連自己都會有危險。這叫林御醫如何能忍得住?好端端的丫頭成了這樣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林御醫對郝佳音會有好臉色纔怪。
郝佳音將藥碗遞給雀兒,自己壓了壓被褥,也不說話,就這樣瞪著眼盯著林御醫。林御醫拿這倔脾氣的丫頭沒法子,氣哼哼地站起身,“反正我這把老骨頭到哪兒都不討人喜歡,還是走了算了。”
不過林御醫到底還是關心郝佳音的,“外頭的人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三思而後行。”郝佳音道了聲謝謝,然後林御醫就回去了。
沒等郝佳音想出什麼三思而後行的好法子,師傅進來了。
郝佳音可不敢拿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對待自己師傅,身子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然後討好地衝面色冷然的蕭如風笑了笑,“師傅……”
蕭如風哼了一下,淡淡地瞥了一眼郝佳音,然後優雅地坐在一邊,看著躺在牀上,裹成蠶繭一般的徒弟。好吧,最先撐不住的,是她郝佳音。師傅坐著,自己不說站著,也不能這樣沒規矩地躺著,好吧,她纔要撐著坐起來,蕭如風又是一聲冷哼。郝佳音立馬蔫了,甚是可憐地嘟起嘴角,“師傅……”
好吧,郝佳音平時從不撒嬌,這般楚楚可憐的討饒還是叫蕭如風軟了口氣,“你師孃吩咐,你需臥牀靜養半個月。”
女子懷胎頭三月最是兇險,蕭先生可不願自己徒兒回了家還出什麼意外。
郝佳音連忙乖乖躺好,她就算對著季夫人都說不出任何賭咒自己孩子的話,這會兒自然更要照顧好孩子。看著乖巧無端的郝佳音,蕭先生坐到牀榻一側,“師傅跟師孃帶你回山上去安胎,可好?”
季府的事現在還沒爆出來,但不管如何,已經鬧到這一步了,蕭先生不覺得郝佳音留在元州城有什麼好的。倒不如跟著自己和妻子到山上去安心養胎。
郝佳音眼睛細微地瞇了一下,剛纔林御醫也說季府沒動靜,照著郝佳音對季夫人的瞭解,自己下堂求去,她該是巴不得,最好鬧得滿城盡知纔好。像現在這般,按兵不動不是季夫人會做的選擇。
“師傅,反正我也要臥牀靜養大半個月,不是嗎?”大半個月,足夠了。現在,她想要知道爲什麼季府一點動靜都沒有。
好吧,其實真相太簡單了。
這世上,不止是女人懂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對季澤厚這樣順風順水,性子同女人一般柔和的男人來說,一旦事情不能遂心了,他也就只能像女人一般,只是過他不哭罷了,鬧一鬧脾氣,對於季夫人來說,已經是心肝肉般疼了,又怎麼會著急著非要逼著兒子?於是,郝佳音鬧得這般狠,只是沒人站出來說什麼,於是元州城裡的人也還算平靜。
季澤厚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孃親拉著不鬆手,等他回了竹園,就找不到佳音了,剩下一院子七零八落的箱籠,還有面無表情的錢嬤嬤。
找遍了竹園,確定佳音已經不在竹園之後,季澤厚沒法子,只能求到錢嬤嬤身前。錢嬤嬤倒也不客氣,看著季澤厚,眼底是半點溫情都沒有,“我家小姐自然已經回府去了。”
說完也不管季澤厚那一臉蒼白的樣子,轉過身吩咐下人手腳麻利著點,他們還要敢在天黑前走呢。季澤厚木呆呆地看著下人們在竹園裡走進走出,將郝佳音曾經生活過的一點一滴都搬空。
季澤厚沒辦法衝這些人喊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走所有屬於佳音的東西。他竟然不知道,佳音有這麼多東西,從前的竹園要空下多少地方,才能放下這麼多屬於佳音的東西?他分明沒覺得逼仄,而現在,佳音要走了,季澤厚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習慣了,這個空
下來的竹園。
沒有了佳音,季澤厚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繼續生活下去……對了,茶花,他從雲城千辛萬苦帶回來的茶花。他把茶花放在他們居室的外頭,窗檐下,整日裡精心侍弄,這會兒,佳音走了,茶花怎麼辦?
季澤厚衝回房,連著花盆一起,將才到小腿肚那麼高的茶苗端到錢嬤嬤面前,漆黑的眼眸裡寫滿了懇求,“錢嬤嬤,這盆茶花……可以一併帶回去嗎?”季澤厚對上錢嬤嬤的眼,卻不敢說出佳音的名字,只因爲錢嬤嬤眼底滿是對自己的不屑與鄙夷。
是啊,他沒本事留住佳音,沒本事留住自己跟佳音的孩子……可是他是真的希望錢嬤嬤能將茶花帶給佳音。自從他將茶花帶回來送給佳音,季澤厚其實知道,佳音雖然不會種茶花但卻很喜歡這株茶花。季澤厚希望這株茶花能留在佳音身邊,也希望……茶花能將佳音帶回到自己身邊。
那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打定主意,要過渡一生的妻子,她怎麼就能輕而易舉說出休妻這樣的話,做出離家這樣的舉動?就算,就算孃親不喜歡她,可還有他不是嗎?
或許,他真的,就像錢嬤嬤眼神中寫的那樣,沒用極了。
季澤厚這張臉的確生得好,錢嬤嬤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看著端著花盆,一臉懇求的季澤厚,錢嬤嬤伸手接過茶花,嘆了口氣,“小姐在季府過得不快活,少爺若是心疼小姐,便將這一切都處置得妥妥的,然後再去接回小姐。”
錢嬤嬤看著面前面如冠玉的少爺,只覺得要是這樣就斷了他跟小姐的姻緣,實在是太可惜了。或許,少爺再堅定一些,他跟小姐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所以,當錢嬤嬤將茶花端給郝佳音時,郝佳音盯著那株茶花看了好久,只最後還是指了指邊角,吩咐雀兒,隨便擱著好了。
蕭夫人熬了湯藥,這巧進門,也看見了那株茶花,好奇多看了兩眼,“倒是株上品茶苗,只是不知道會被你養成什麼樣。”
跟著蕭先生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下來,蕭夫人對茶花也是知道不少。眼前這株茶花倒是品相極好,只看後頭的人如何照料了。郝佳音也不說話,倒是蕭夫人多嘴問了一句,“怎麼買了一株茶苗來,府上有會種茶花的人嗎?”
茶花不是誰都能種的,尤其是名品茶花。富貴人家多是等茶花開了再去買回來裝點喜慶,像佳音這般買一株好品相的茶苗回來,不會種也是白費了這株茶苗。雀兒怯怯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小姐,然後纔對蕭夫人訕笑了一下,“這是……季家少爺從雲城帶回來,一直由小姐照顧著。”
蕭夫人挑眉,她怎麼不知道自家這個笨手笨腳的徒兒會種茶花了?早知道她會,後山那一片的花花草草都該交給她去照料纔對。
郝佳音繃著臉,瞪了一眼多嘴的丫鬟,然後衝師孃討好地笑了笑,“有沒有放多一些甘草,這藥真是太苦了?”
蕭夫人將藥遞給雀兒,看著郝佳音皺著眉,難過地將一整碗都喝下去後,蕭夫人忍著笑,不說什麼站起身就走。好吧,蕭先生並不如外人想的那般……道骨仙風?咳咳,都說女子出嫁從夫,佳音,你不會同師孃計較這麼多的吧?
等蕭夫人走出去後,郝佳音失神地看了那株茶苗一眼,嗤笑一聲,“去把我娘請來。”
郝佳音從醒來後,就沒見過郝老爹。她知道,郝老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因爲這次的事。郝佳音可不敢這個時候去找郝老爹,她只能先找來孃親。
郝夫人當時暈厥過去,可郝老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兒,就這樣面無血色地回來,這簡直就是往他心窩上捅刀子。他可從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要不然也不會赤手空拳拼下這片家業。
季府!!
郝佳音知道自己怎麼勸都沒用,現在按兵不動,只不過在等她的決定罷了。郝佳音看著那株茶花,心底確實有些軟下來。季澤厚除了沒用點,他並沒有做錯什麼。輕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郝佳音想,還是不要趕盡殺絕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