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流這茶,便是不嘗,只在邊上嗅上兩口也是茶香四溢,讓人從骨子裡泛出閒適來。蕭如風帶著佳音他們離開,卻沒有向陸莊主再多要一點茶,除了這泡茶手藝不外傳,他帶回來勢必也是糟蹋外,更是懼怕這種浸潤在茶香裡的閒適。
人活著總是辛苦,想要舒適,只有死了才行。
蕭如風沒什麼仇家,可他是活得最情形明白的人,怎麼可以讓自己陷入這樣的迷障裡?陸家莊的先祖,也正是因爲這樣,才傳下死令,每年只最多產五兩碧雲流,多了便是害人。就算是陸莊主知道如何制這碧雲流也不敢違背了祖訓。
這會兒季澤厚嗅著茶香,一雙眼直直地盯著陸文瑤蔥白細嫩的手,只覺得真是賞心悅目。當然,這跟當初季澤厚看冰凝是一樣的,裡頭無慾無求。陸文瑤漂亮又如何?對他來說,家中有佳音等著,那邊是全部的意義。
只怕這是陸家茶莊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情況。
季澤厚仔細看著一邊泡茶的陸文瑤,當然,不是看她美麗的容顏,而只是盯著她的手,手邊一盞小火爐茶壺裡的水飄著煙氣,陸文瑤燙了一遍茶杯,然後用木勺分別勾出幾片茶葉放入杯內。那茶葉看著如平常的一般,反正季澤厚是瞧不出什麼不同來,只知道那茶葉雖是乾的,卻是舒展開的,乍看以爲是新葉呢。
陸文瑤然後又添了新水,手背是撫了撫壺身,差不多時候便倒入第一杯熱水。那水才落了杯,便有馥郁茶香溢出,叫人心曠神怡。季澤厚看著淺黃色茶水,學著陸莊主與陸夫人,細細地品,只覺得茶香濃郁,而茶味更是甘甜極了。等到放下杯盞,陸文瑤注入第二杯的時候,季澤厚便嚐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同,到了第三杯那水如黃金般耀眼時,這茶水已然澀苦得很。
本來,季澤厚就不愛這茶水苦澀,可奇怪的是這道碧雲流,苦澀非常卻讓他格外好奇這第四杯會是怎麼樣。季澤厚想著茶水愈發耀眼,暗自忖度這第四杯得怎麼好看的時候,那輕悠悠的水灌進杯底,激起茶葉上下浮動,如煙柳一般,將杯子裡茶水竟是全部染成了綠色,碧瑩瑩的,格外好看。
季澤厚猶豫了一下,然後端過杯盞,一口一口直到飲完杯盞裡的碧色茶水,才輕吐一口氣,晃晃頭,“好茶。”
這人啊,美到境界了,你除了好看,想不出別的詞;這茶也一樣,季澤厚想過許多形容茶水好的詞句詩文,可不管用了哪一個都覺得不夠。這碧雲流遠比前人形容的任何一種茶都要好喝。
所以想來想去,季澤厚也只能嘆一句好茶。陸莊主與陸夫人倒是滿意季澤厚品茶後那眉宇間的愜意自得。尋常人,喝到好茶總不自覺的有了貪念,可這世上沒有人能一直霸著好的而一輩子不改。貪念滋生執念,人若再多些壞的念頭,心性不夠堅定,這必定會成一樁壞事。
陸夫人喜歡季澤厚眉宇間的清明,這樣的公子的確嬌貴,可卻難得沒有什麼貪婪的私慾,是個不錯的人。人沒辦法十全十美,老天給了季澤厚一顆剔透的心,沒了那七竅玲瓏的心思,這人便純善得很。
當初點頭應下季府的求婚,在郝家夫妻倆看來,尤其是郝老爺覺得,這個女婿太傻,腦子不會轉彎,而郝夫人只覺得季澤厚這人好拿捏。郝家夫妻倆都是精明的人,要不然郝老爺也不能把生意做得這樣大??蓳Q了陸家夫妻倆,這兩個人本就超凡脫俗,於那錢財名利看得很輕,要不然也不會由得女兒將知府公子都往外推了。
這會兒陸家夫妻倆看季澤厚,那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小富即安就好,哪兒用得著季澤厚辛苦去做大生意?這樣陪著女兒,兩個人琴瑟和鳴,多好!
陸文瑤這人,心靜,要不然當初陸莊主也不會將這門泡茶的功夫傳給她了。本來見著澤厚表哥,還是同小時候那般溫文雅緻,一雙眼眸澄淨明亮,才叫陸文瑤面上含羞,心底竊喜。這會兒一泡起茶來,整個人卻是徹底沉浸到茶香裡,一道道做來,完美動人。等到季澤厚說出好茶時,陸文瑤纔回過神來,低眉含笑,那情意漾著茶香,暖人心扉。
邊上的人可都不是瞎子,尤其是陸夫人。難得見女兒對男子上心,便指著女兒對季澤厚說,“伯母同你伯父還有事,不然請你文瑤表妹帶你逛逛陸家茶莊?”反正到時候都帶著下人
,就算日後事不成也不至於被人說什麼閒話。尤其邊上一直沒說話憋得難受的三公子陸文濤躥到前頭來,“我也同表哥一起!”
難得,平日裡最不愛湊趣只愛抱著茶樹的二公子陸文宇也跟著上前,“我也一起?!标懛蛉艘谎劬涂闯鲞@兩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到時候外人說起,就更有信服力了。再說,有兩個聰明的兒子跟著,也能多看出一些關於季澤厚的人品如何。
於是,四個人,帶著幾個下人,便開始逛起陸家茶莊後的茶山來了。
這陸家先祖,真正是選了一個風水寶地。
漫山遍野的茶樹叫季澤厚歎爲觀止,而更加人驚歎的是陸家人沿著茶山,修了亭臺曲徑。那茶樹也不是全規規矩矩地長在方塊裡頭,有照料茶樹的茶女在層層疊疊的茶田間唱著歌謠,聲聲清脆,倒是格外別緻。
季澤厚等走到茶園邊那處聞香亭時,不得再嘆一句,這陸家茶莊的日子簡直就如雲上般閒然自得。陸文濤倒是直接,一雙烏黑的眸子瞄了一眼邊上臉頰上一直染著紅的姐姐,然後問季澤厚,“澤厚表哥喜歡陸家茶莊嗎?”
對季澤厚這樣的人來說,直來直往最乾脆。季澤厚點點頭,“倒是獨好一份?!?
陸文瑤眼眸閃了閃,“聽人說澤厚表哥最擅畫美人丹青,不知道在陸家,可看到別緻茶女?”哼,別說陸莊主疼愛女兒,真到女兒要談婚論嫁了,他這心裡難受,就是兩個弟弟,也就是陸家茶莊的小少爺也捨不得。
對他們來說,陸夫人身爲母親,更多時候都在照顧爹爹,雖對他們倆都很好,但真正手把手教會他們的人是大姐陸文瑤。在他們看來,這世上根本沒有女子能比得上自己姐姐。先前那些人來提親,就算是知府老爺的公子來了,兩位陸家公子也將人批得一無是處。
這回,關於姐姐的不同尋常,陸文宇與陸文濤也都知道。兩個人雖沒有直接說過要拿季澤厚怎麼樣,但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的,是以兩個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季澤厚順著陸文濤的話,掃了一眼茶山上傳出歌聲來的幾處,大半個身子掩在茶樹叢裡,只能看見她們身上碎花的衣裳和頭上綠色方巾。季澤厚於是搖搖頭,“倒是沒近看,說不上哪個最好看。”
這人……傻了吧唧的!
陸文濤嘴角抽動,與陸文宇交換了個不可置信的眼神,想著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瞧瞧這長相,就算陸家兄弟倆都是相貌不錯的公子,可站在季澤厚身邊,壓根淪落成跟班書童就知道了,這廝得天獨厚了??芍灰皇莻€傻子,都該聽明白他話裡說的茶女就是自家姐姐吧?怎麼就季澤厚這傻蛋不明白呢。
自家姐姐親手泡的茶,季澤厚還是嚐到的第一個外人。當爹說出拿碧雲流來招待季澤厚,且還要姐姐親手泡時,兩個兄弟都呆住了。等回過神時才發現,姐姐竟然連他們倆的份都沒算上,真是……厚此薄彼,重色輕弟!
結果呢?喝了姐姐親手泡的茶,竟還不說句好聽的,誇一下他家姐姐會死麼?這人,真是不解風情,笨的要死。不過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怎麼花心。想到這裡,陸文濤又稍稍好受一些。
“剛纔你可是喝了咱們陸家茶莊最好的茶,怎麼樣?”陸文濤索性換個法子,總是要把話引到姐姐身上。換做平時,陸文瑤肯定會制止弟弟這麼做。她最是明白三弟的脾性,實在是太能鬧騰了,嘴巴也是厲害,這兩年跟著自己更是精明許多。澤厚表哥……一定不是他的對手。
可也因爲是季澤厚,文瑤也想知道,他對自己怎麼看。而陸文瑤含羞的默許更是叫兩個弟弟看季澤厚不爽,覺得這人就是存心來跟他們搶姐姐的。
季澤厚回味了一下剛纔喝過的碧雲流,點點頭,“確是我喝過平生最好喝的茶水。”四杯茶,每一杯都滋味不同,越到後頭越苦,卻真叫人慾罷不能。不過季澤厚並不覺得自己還在再嘗一次,雖理由與當初的蕭如風不同,但道理卻是一樣的。
他這輩子不可能每天都喝這茶,總不能因爲日後不是碧雲流了,便再也不喝一口旁的茶水了吧?
陸文濤真的想拿自己的腦袋磕地上去。這人,簡直冥頑不靈。
他先問茶女,又問碧雲流,這裡頭的暗示不要太明顯啊!陸文
瑤在邊上,抿了抿脣,想笑又不能,瞧瞧,自家這個自詡聰慧的弟弟也算是吃虧了吧?季澤厚這人因爲憨直,竟叫他也吃虧了,真是……
她身爲姐姐,竟然還笑話自己弟弟,真是有點不厚道啊。
陸文宇一直暗自觀察著季澤厚,對於自家姐姐的神情也沒有錯過。只是看見姐姐嘴角的笑意,心底一驚,卻明白了,看來這次姐姐是留不住了。不過對季澤厚,他也覺得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他是真不懂呢,還是不懂裝懂。就看他那神情,倒不像是裝的。
對上季澤厚這樣的人,你心思轉得越多,那你輸得越慘。陸文濤退到一邊重整旗鼓,陸文宇自然就上了。
陸文宇在邊上倒是用心,自然看出季澤厚這人的與別不同。且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委婉他也耍得沒三弟好,那便單刀直入吧。
“澤厚表哥,你說我姐沏茶時,好看麼?”
梧桐跟在後頭,眉毛一跳,這個話……問得好直接啊。這少爺不會拜個壽,就往家裡整回個姨奶奶,而且還是陸家茶莊的嫡親大小姐?梧桐打了個哆嗦,想著家裡的少奶奶立馬挺胸擡頭。
郝府的千金大小姐,嘖嘖嘖,咱家少爺就是好福氣!
除了季澤厚與問這話的陸文宇,其餘的人都和梧桐一般驚歎。只陸文瑤,這是又羞又氣。羞的是陸文宇一語道明自己的心思,氣的是自己一個姑娘家,就算真有了這樣的心思也不能這樣直接說出來。
這讓她往後將面子擱哪裡?
不過,比起往後的羞澀來說,陸文瑤此刻更在乎季澤厚的回答。而季澤厚呢?直來直往對他來說最合適,反正他是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
“文瑤表妹沏茶時全神貫注,姿態嫺美,如行雲流水般,氳著茶香,實在賞心悅目?!辈韬萌嗣?,真乃賞心悅事。
總算聽到答案的陸家三姐弟放心了,只除了陸文瑤是羞甜無比,而兩位公子卻是酸澀極了。看姐姐那樣,不過就是小白臉說了兩句好聽的就開心成這樣,這還是他們從前那個淡笑如風的姐姐麼?
季澤厚,你還我們的姐姐來!
如果陸文瑤這時候再不說什麼,那就真的講不過去了。
嗔怪了兩個弟弟,陸文瑤甜甜地叫了一聲澤厚表哥,便說要帶著他去看茶花林。這一片茶田是陸家茶莊種來採茶的,而另一頭就是聞名的茶花園。
季澤厚欣然允之,紅茶跟在邊上,聽見大小姐要帶季公子去茶花園,立馬點頭,“是呀,前兩天正好開了一株十八學士,不如小姐帶公子去看看,到時替小姐畫畫的時候,也讓那十八學士入畫,如何?”
十八學士乃是茶花中的名品,一般人家根本種不出來,但在陸家茶莊,根本就沒他們種不活的茶花。一株茶樹上開出十八色的茶花,的確名貴無比。季澤厚心動不已,不自覺地又用溼漉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陸文瑤,叫陸文瑤如何拒絕?
陸家兩位公子怏怏不樂地跟在後頭,他們跟季澤厚鬥什麼鬥,姐姐早就投誠了!
都是身嬌體貴的人兒,就算是逛茶園也不會真漫山遍野的跑。季澤厚見到了茶花園裡開得正好的那些名貴茶花,忽然想著要是能帶一株回去讓佳音看看多好。
這麼想著,季澤厚也就問了,“不知道這茶花能否送我一株?”好吧,季澤厚從來就不知道怎麼跟人客氣,因爲季夫人對他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就算後來娶了郝佳音,那也算是百依百順了。
看季澤厚確實很喜歡茶花,陸文瑤點點頭,“不過要費心打點,不然這茶花路上養不活。”季澤厚聽到可以得一株茶花,立馬點頭。陸文濤可是知道這些茶花的名貴,冷哼一聲,先是爹爹最愛的玉雕,這會兒又是娘最喜歡的茶花,這季澤厚還真是隻挑好貨。
“不知道表哥看上哪株了?”陸文濤直接問了出來,他算是明白了,對季澤厚這樣腦袋一根筋的,你也只能一根筋地問。
季澤厚果然臉紅了一下,盯著一株並不起眼的白茶花,“那株玉心茶花可以嗎?”陸文宇倒是奇怪,這滿園的茶花,比玉心珍貴好看的茶花有很多,怎麼季澤厚就只挑了這一株呢?季澤厚咧嘴笑了笑,“我家娘子喜歡,所以想帶回去種在園子裡給她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