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澤厚握著郝佳音的手,大約是太過吃驚,於是根本就忘了鬆開,只是掌心最初的那種溫存一寸寸冷了下來,郝佳音稍稍一用力,就將對方掙開。乍涼的風落到掌心,郝佳音自覺地捏緊了拳頭,微微仰頭,脣角的笑如出一轍,卻又分明多了些不一般的味道在裡頭。
她甚至在掙脫的這個瞬間就替自己做出了決定,只要季澤厚懷疑了,那她便順季夫人的意思,離開這個家。
好在……
“請大夫來看過,有說什麼嗎?”季澤厚的聲音裡掩不住落寞,怎麼說何氏肚子裡懷著的都是自己第一個孩子,不是沒有期待,不過季澤厚這一點同一般男人沒什麼差別,那就是貴嫡。
嫡子嫡女自然什麼都是好的,庶子庶女總免不得會有,但絕對越不過嫡子嫡女去的,就好像是妻子與妾氏之間,他永遠站在妻子這邊。妾不是唯一的,但妻卻只有一個。
郝佳音鬆了下心,然後偏過頭去對著竹園外站著的何夫人,脣角依然淺淺的,“那是何姨娘的母親,這會兒在府裡照顧何姨娘。”
季澤厚點點頭,想了想還是上前一步,拉住郝佳音的手,雖不是十指相扣那般親密,但到底是掌心貼著掌心,補上那一瞬間的空洞。
“娘子先陪我去看看何氏?”季澤厚這樣的人,心思單純,根本繞不過身邊任何一個人,別說是郝佳音這個段位的,就連最不如的季夫人也比不上。你要他在郝佳音的一句試探裡立馬開竅,那是真的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到底也顯現出了他對佳音的信任,所以纔會半點不懷疑。
郝佳音反扣住季澤厚的手,“好。”
何夫人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生出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然後拖上關係,將女兒給嫁進了季府。瞧瞧村裡,可就她這兒獨一戶的。平日裡多走動的,也就是一些粗鄙的鄉下婦人,到了季府才知道,這水靈的人到處是。不過依著何夫人來看,梅氏與水氏都不如自己閨女可人疼,至於郝佳音這個少奶奶,何夫人自覺得連自己都比不上,根本不在計較之內。
本以爲,已經算是美到天了,可沒想到,這季府的少爺真比那觀音身邊的金童還要好看,乍見著人,何夫人整個兒都愣住,傻呆呆地盯著季澤厚,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這還是人麼?額,這話不對,她是想說,這還是凡人麼?
在何夫人他們村裡,男人也就生得那樣,盡是歪瓜裂棗,偶爾些個生得孔武有力些,要說俊的,就屬自己男人何秀才了。這何秀才一旦放到季澤厚面前一比,那可真是丟臉丟到天邊去了。
瞧瞧那脣紅齒白的俊俏模樣,瞧瞧那眉眼脣鼻,哎呀,何夫人就算有心偏袒自己女兒,對著季澤厚的樣子也說不出違心話來。女兒竟有這麼好的福氣嫁給這樣神仙般的
相公,何夫人立馬歡喜上了。
不過一想到女兒被人害得孩子都不能再有了,這心底立馬就急了。之前虧得自己翻箱倒櫃替她找衣裳,這會兒竟是連地也下不了,這讓何夫人心裡憤憤極了。再看一眼跟著季澤厚走來的少奶奶郝佳音,何夫人更加覺得不平。
就看那姿色,這個郝佳音憑什麼跟自己女兒爭?
“哇——”一聲,沒等季澤厚牽著郝佳音的手走近一些,何夫人便痛快地吼了出來,那嘹亮高亢的曲調把身邊的梅氏和水氏都給驚了一跳,身子不約而同地顫了一下,然後立馬將眸光從何夫人身上移開,彷彿多看一眼會要了自己的命一般,都將眸光轉回到季澤厚身上。
自打她們嫁給季澤厚,還從未跟少爺離得這麼久過,這次見面,竟真體會到了什麼叫相思入骨。
梅氏還好,怎麼說親爹是個管事,有點眼界,連帶著梅氏也沒有那麼小女兒心腸,不過這麼大半個月沒見到少爺,梅氏這神情裡也多是嬌柔與惹人憐愛。與梅氏的明朗俏麗一比,水氏便顯得楚楚可憐多了。本來三個妾氏裡就是她最弱了,偏偏又是打小就沒怎麼出過季府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外頭的天地有多大。對水氏來說,少爺便是她生命的全部,少爺久遊未歸,水氏最是寢食難安。
偏偏關於少爺的事,她又沒地方去問,甚至都沒收到一風家書,只能塞了銀子讓蕊兒在外頭多打聽一些。至於以後再也不能生的何氏那頭,水氏根本不再理會。理了還有什麼意思?她只能在這個宅門裡慢慢老去,悄無聲息的,她只盼著少爺能早早回來。
現在少爺回來了,就算少爺一眼都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水氏也忍不住潸然淚下,粉嫩的脣瓣哆嗦著,哽噎的一聲“少爺”隨著洶涌的淚珠總算吐了出來,只可惜季澤厚現在心底亂得很,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手裡牽住的是佳音的手,其他的,他根本沒辦法細心思考,自然也顧慮不到水氏的欣喜與傾慕。
其實這事誰都不怪。畢竟何氏的事擺在面前,對整個竹園的人來說,這事是真的挺大的。當初季夫人帶著梅氏與水氏衝到何氏屋子,對著郝佳音揚手就是一耳光,那姿態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纔好,怎可能瞞下?
下人們自有渠道打聽到主子們的一些私隱,何況這事還有人故意漏話,傳到後頭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一定是少奶奶被何姨娘肚子裡的庶子落了面子,纔會下的黑手。這會兒,誰都沒說,可遲早會傳到季澤厚耳裡。
這是毋庸置疑的。郝佳音也知道,只是對季澤厚這樣的人,只要引導得好,那麼最後的結果如何,可說不定。郝佳音掃了一眼失落的梅氏與水氏,微微頷首,“少爺既是平安歸來,也算是安了你們的心,不如先回去歇一歇。”她這頭還要陪季澤厚去何氏那兒轉一圈,本
來就煩躁得很,一個何夫人肯定甩不掉的,可不要再多兩個含情脈脈的小妾跟著。
不等梅氏與水氏表情,季澤厚便讚許地點頭,然後對著何夫人微微躬身。何夫人不是他正經的岳母,這般躬身也算是給了體面。何夫人自知自己鄉下人的身份上不了檯面,沒想到神仙般的少爺會跟自己行禮,這身子因爲躲避得太急,差點摔倒。
郝佳音垂眸斂目,也不說什麼。這季夫人當著自己的面可是指天罵娘,兇悍得很呢,這會兒遇上了季澤厚,不就是人家生得好看些麼?怎麼就發不出火來了呢?看來,這人啊,生得好看一些,的確是能佔不少便宜呢。
季澤厚這人倒是修養極好,起碼比起小時候見著郝佳音的臉頰上紅紅的一塊,就會尖叫著拿石頭去砸了。溫和地同何夫人說了兩句,便牽著郝佳音的手進了竹園,往後院何氏住的院落走去。
何夫人本來還有些得意,得意少爺給自己的體面,可是看見少爺始終沒鬆開少奶奶郝佳音的手,何夫人便撅著嘴角,那神情裡滿是不屑。瞧瞧,這都是什麼人啊,大庭廣衆下還拉拉扯扯,真是不知廉恥。
不過何夫人可不敢再當著面說什麼,只是怏怏不樂地跟在後頭,等進了屋,立馬躥到前頭,甚至還用肩擠開郝佳音,然後便唱作俱佳地繞過屏風,扶起女兒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子,又開始嚎哭起來。
“我的兒啊,你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郝佳音站在屏風外,腿腳無力。這是跟進去好呢,還是不跟進去呢?郝佳音作爲季澤厚的妻子,妾氏掉了孩子,於情於理她還是要來走兩趟的,只是每次來,都能趕上何夫人在哭嚎,而且開腔的總是這麼一句。郝佳音頭兩次瞧著新鮮,現在次數多了之後,她是真懶得叫自己耳朵受苦。
只是季澤厚還是第一次來,郝佳音不得不陪著繞過那屏風,而牀榻上的何夫人掃見衣角,那乾嚎聲愈發嘹亮起來。郝佳音同情地看了一眼牀榻上弱不禁風的何氏,看著她難受地蹙眉,郝佳音別開眼。
自己果然是得天獨厚的,郝夫人可比眼前的何夫人要好太多了。
郝佳音安靜地站在季澤厚身側,反正有她在邊上杵著,她就不信何氏母女倆敢睜眼說瞎話。
季澤厚呢?
好歹是跟了自己一兩年的人,就算養只小貓小狗也會有感情,更何況是鮮活的人?看著牀榻上氣若游絲,只能用一雙霧氣濛濛的眼盯著自己的何氏,季澤厚軟了神情,“你不要累著,明個兒再去請個大夫回來,仔細調養身子,知道嗎?”
在季澤厚的腦子裡,女人間是不會有什麼糾葛,必須要鬧到置對方於死地的地步,而且只是個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季澤厚只是難過,難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與自己沒緣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