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佳音沒想到娘會親自上門來看自己,她雖是在山上跟著師傅師孃長大,但是該有的分寸與規(guī)矩一點也沒落下。三朝回門過一次孃家,季澤厚出遠門自己回去小住幾天,這轉(zhuǎn)個眼娘就來了季府,這落到外人眼裡怕是不知道怎麼傳。
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的嘴角,郝佳音倒是主動,站起身迎上郝夫人,“娘,一點都不疼啦,真的。”
其實郝佳音是真的不疼了。帶過來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最好的?再加上錢嬤嬤在邊上虎視眈眈,偏偏遇上雀兒這個有未來婆婆撐腰,便抓著雞毛當令箭,每天比盯著自己吃飯還要周到。郝佳音有時候自己摸一下,甚至覺得腫著的那一塊比周圍還要滑嫩不少,真是……作孽啊。
要不然整張臉都腫一腫,然後擦上藥膏,這樣到時候好了之後,臉上看著也能勻稱點啊。
郝夫人仔細看著女兒的臉頰,邊聽著女兒不著邊際的打趣,總算鬆了些眉宇,拍了拍郝佳音的手背,“你啊,她打你,你就不知道躲開麼?”
說到這個,郝佳音自己都覺得委屈呢。她怎麼會想到,季夫人這一進門就直接衝自己揮巴掌,哪裡這麼快能反應過來?要不然,她纔不會叫季夫人佔去這麼大的便宜,生生捱了這麼一下,不止是自己受苦,連累著爹孃擔心。
郝佳音知道,家裡拿主意的人是爹,若非爹也擔心自己,孃親這次萬不會上門來求證。
“娘,您這次來,用過午膳再走吧?”郝佳音搖著郝夫人的胳膊,想著中午必須親自下廚,且不管是不是真像爹孃說的那麼好吃,總歸要盡點孝心。家裡什麼好吃的沒有?娘來,郝佳音就算翻空了廚房,也不一定能找出比郝家更好的菜來,倒不如自己動手,勝過一切珍饈佳餚。
郝夫人嘆口氣,一直握著女兒的手,這麼貼心的女兒,季夫人有什麼好不知足的,非要鬧出點事來,逼得婆媳對立,叫自己兒子夾在中間難做?
郝夫人其實真的不擔心女兒應付不了季夫人,就算中間有個季澤厚束縛住了手腳,最後季夫人肯定還是不是女兒的對手,可麻煩的是還是季澤厚。當媳婦對上婆婆,依著季澤厚那溫厚的性子,肯定是幫自己母親的,到時候……
孃親想到的事,郝佳音自己一早也顧慮到了,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想著大不了帶了個孩子離開季府。現(xiàn)如今,那個呆子也算有點可取的地方,不到萬一,郝佳音還是想跟他白頭到老的。當然,就像錢嬤嬤說的,她真不會委屈自己,畢竟情深可一不可再。
“娘倒是想陪你住上幾日,可你爹斷然不會答應。再說了,我若是留下來,這中午必定要去梅園用膳,怎麼,你想娘吃不下飯?”郝夫人當著自己女兒的面,那是絲毫不掩喜怒。就季夫人那脾性,她相信自己同她不止是說不到一塊兒去,而且還吃不到一塊兒。
郝老爺這人蔫兒壞,可著勁用好的將妻子與女兒養(yǎng)得嘴巴刁鑽極了,也就是他有那個錢來供養(yǎng)妻女,換做別的人家,哪兒開銷得起?郝佳音想著季夫人早膳時那滿滿一桌子的肥膩葷菜,立時就笑了。
“那孃親還是回去吧,要不然吃不下飯,餓了肚子回去,爹肯定饒不了我。”郝佳音一直沒鬆開郝夫人的手,神情倒是如閨女時一般嬌懶。郝夫人這心才放回肚子,“只要是不讓娘跟她一塊兒吃,留下來吃一頓倒是可以的。”
其實,用不著郝夫人挑剔,那頭季夫人也不願跟郝夫人做一塊兒吃飯。
爲什麼?妒忌唄。
這女人啊,被男人捧在手心裡寵著的,日子久了,眉眼都帶著歡喜,叫人瞧著也好看起來。郝夫人年輕時便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嫁給郝老爺時,很多人都替她可惜,說是委屈了。後來哪裡曉得郝老爺竟是個有後福的,而且對郝夫人那真是捧在手心裡疼愛。這日子自然是越來越和樂,元州城裡就沒一位夫人比得過她。當然,她們也就更加樂意看郝佳音出糗了。
而季夫人呢?真算計起來,她也倒算是個苦命的。
女人在家從父,季夫人在閨閣裡頭也還算好,起碼比郝夫人學手藝要幸福多了。當初嫁給了季老爺,也算是高攀了。成親後,季老爺也算是老實的,對妻子敬愛有加,尤其在季夫人有喜後,季老爺更是將夫人捧在手心裡。
可不如意的是,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季老爺便得了急癥,耗了錢財卻還是走了。季夫人那時候才生完孩子,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乍得了這個消息,人也撐不住,歪在牀榻上病了一陣子,瞧著越發(fā)可愛機靈的孩子,這才振作起來。但人是不病了,只是這日子久了到底難過。於是便動了心,想著改嫁。
廟祝會上見了一眼那人,季夫人便挺中意那人的儒雅,甚至都請了媒人上門走動,結(jié)果纔剛冒出點苗頭就被季家的宗親給掐了。她倒不在乎淨身出戶,反正最壞自己的嫁妝還能帶走。她是真的捨不得自己兒子,於是想來想去還是沒離開季府。
這樣一來,她一個寡婦,帶著兒子,雖是衣食無憂,但多少是寂寞的。這麼些年下來,兩個女人,且不管當初誰更美,現(xiàn)如今做一塊兒,真正是差了十歲不止,明明郝夫人年紀更大,這讓從來爭強好勝的季夫人如何忍得下去?
是以,你要她這個時候跟舉止嫺雅、容貌明麗的郝夫人做一塊兒讓人比著看,那是想都別想。季夫人也不是什麼規(guī)矩都不懂,既然親家登門了,那留飯是一定要做的功夫,只怕到時候郝夫人答應來梅園吃飯,她不如請了方嬤嬤直接過去說讓她們母女倆在梅園吃飯,說說貼心話,到也算是成全是兩邊人的小心思。
郝佳音聽見季夫人派人傳來的話,倒是立馬眉開眼笑,站起身,拉著孃親的手往小廚房走去。
“娘,您親自點菜,點了什麼女兒給您做什麼。”郝佳音想著,一會兒到了廚房,蒸些糕點,待會兒孃親回去,也好帶點回去孝敬孝敬爹爹。
郝夫人瞧著女兒神情舉止間倒也還算灑脫,這心便放下了。看女兒興致高昂,她也來了意思,“正好,娘也給你做幾個小菜,給你解解饞。”
母女兩個窩在廚房裡,結(jié)果整出一堆吃的,滿滿一桌子,兩個人本來就吃得不多,這會兒更是笑得不行。
“娘,我就說了不用燒了,你偏要弄。”郝佳音從前在上山,師孃到底不是自己孃親,親暱卻不會如對著郝夫人這般肆無忌憚,甚至還能討嬌耍賴。雖是同在元州城裡,可郝佳音也明白,像今日這般再上門,怕是機會不多的,自然也就格外珍惜。
而郝夫人就這麼一個女兒,不疼她疼誰?兩個人說笑過,卻是默默吃起對方燒的菜,郝佳音吃到後來,終究沒忍住,捧著飯碗就開始小聲哭了起來。她是能幹,會做生意,幫著爹爹賺錢。可說到底,她還是個小姑娘,就算嫁了人也還是個小姑娘,從小同自己爹孃聚少離多,下了山便嫁了人,跟爹孃在一起的日子是真的不多啊。
“都怪娘,好好的,非急著把女兒嫁掉,現(xiàn)在自己捨不得了吧?”郝佳音紅著眼,聲音細細的,略微帶著些沙啞,惹得郝夫人眼圈兒跟著一紅,手探過桌,撫上女兒的鬢髮,“都是這麼大的人了,還就知道哭。誰家女兒長大了不要嫁人?娘那時候想著,錯過了會可惜,到底沒問過你心意。佳音,你老實同娘說,那時候,你……是不是心底有人?”
同爲女人,郝夫人比郝老爹更能注意到女兒的情愫。女兒從小就懂得替自己做主,也讓他們夫妻兩個放心許多。當初寫信要佳音下山,其實那時候也只是想女兒下山來看看,若是可以那纔會訂的。
女兒下山後,倒是不置可否,尋了機會見上一面後,女人便點頭了,可郝夫人並沒有在女兒臉上見到什麼羞赧的樣子,哪裡像是傾心?回門後就更加了,一直淡淡的,就算是現(xiàn)在比當初好一些了,可郝夫人還是覺得女人並沒有真的用心。
郝佳音頓了手上的筷子,然後慢慢仰頭,對著郝夫人的眼,笑了笑,雲(yún)淡風輕的模樣,“都過去啦,娘,我跟他有緣無分。”
果然是有喜歡的人。
郝夫人本想問問是誰,畢竟女兒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她肯定周圍沒有這樣的人,畢竟那時候更佳音一塊兒的也就錢家兄弟倆,所以佳音喜歡的這個人只能是她跟在蕭先生邊上時認識的。至於是誰,郝夫人心底模糊有個影子。
只是女兒既然說有緣無分,何況現(xiàn)在又成了季澤厚的媳婦,郝夫人就算後悔了,也於事無補。
“那隻能說你同季澤厚纔是真的有緣人,多些心思,娘相信你會讓自己過得好好的。”郝夫人若是從前知道女兒心底有人,是斷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不管怎麼說,情投意合才能兩情相悅、花好月圓。只是現(xiàn)在既然嫁了人,又說是有緣無分的,那便只能多些力氣,叫自己以後過得好一些。
這道理,郝佳音見著季澤厚人確實還算不錯的份上,也算是悟了。聽孃親也這麼一說,她自然點頭,“娘放心,女兒省得。”
臨走前,郝佳音陪著孃親又去梅園辭行。看見兩人面對面坐著,郝佳音才忍不住彎了彎眼角,明白季夫人連面子功夫都不願坐,願意讓自己在梅園招呼孃親了。
這季夫人同自家孃親一比,的確是不能看。這季澤厚多虧了自己生得好,哎。
想到季澤
厚,郝佳音倒是在心底算了算,這日頭倒也湊得挺巧的,差不多他回來了,自己小日子就又來了,到時候就是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替自己暖小肚子。收回思緒,郝佳音倒是低眉順目起來,可不能當著孃的面被季夫人抓了把柄,不然……郝佳音擔心娘火氣上來,直接鬧開來。
郝夫人倒是沒郝佳音想的那麼火爆,只是想著女兒被人平白打了一耳光,這口氣多少也是要順一順才成。
“親家母,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前日知府夫人邀我一塊兒去廟裡上香,不如您也一同去吧?”郝夫人同知府夫人交好,擡出知府夫人的身份來,也是讓季夫人是明白,她女兒不是什麼手段都能害的。
季夫人這臉色,果然紅紅白白,煞是好看。之前郝佳音說嫁妝冊子有一份放在知府夫人手上,她當時怕了後想著這也就是託了個大,人家可是金貴太太,哪可能同一個商賈婦人如此親厚?
沒想到這頭自己還沒找人去查證,郝夫人就代知府夫人邀自己一起去禮佛,這真是……明晃晃打人一耳光啊。可季夫人又不能拒絕,因爲能跟知府夫人攀上關係,可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季府這些年不景氣,來往的夫人也都不算是城中的名流。季夫人有心結(jié)交,但卻始終不能夠,不服氣的同時也只能慢慢歇了心思。她且不管這頭郝夫人爲了什麼提攜自己,季夫人只知道,抓住這次機會,指不定自己能得了知府夫人的眼,到時候她會幫誰,還不一定呢。
郝夫人當然知道季夫人心動了,笑呵呵地牽著佳音的手,又說了一句,“正好啊帶上佳音,去跟廟祝求一求,早生貴子纔是。何況,知府夫人對佳音也很是想念呢。”
季夫人僵著嘴角,能不答應麼?郝佳音瞇著眼笑,果然啊,孃親出馬,一個頂倆。
“娘,正好,你同伯母說說,帶上我的嫁妝冊子。”這回,季夫人是真想死的心了,這姓郝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郝夫人見著季夫人總算不舒坦了,這才笑盈盈地離開季府。敢欺負她的女兒,也得掂量著自己的本事。郝佳音送孃親離開季府後這才帶著雀兒回梅園說一聲,哪曉得門直接關了。
方嬤嬤出來傳話,說是夫人這會兒腦袋疼,就不見她了。郝佳音將心比心,這事攤自己頭上也腦袋疼,也不強求,便帶著雀兒又回了自己的竹園。這一路上,可把雀兒給美壞了。哎,不是小姐不好,只是這媳婦到底比不上主母,受了委屈也得先忍著。瞧瞧,夫人一來便氣得太太腦袋疼了。
郝佳音慢悠悠地走回竹園,好心情還沒多待一會兒,就又鬧出動靜來了。何氏的母親也來了。
何氏之前自恃金貴,藉著肚裡懷了季府長子的名頭,求了季夫人恩典,讓人去鄉(xiāng)下接母親過來陪自己。
這何夫人雖說是嫁了個秀才,可秀才也是個沒本事的,雖是秀才,但又沒有功名在身上。起初鄉(xiāng)里人見著他有點墨水,想求門親事,日後若騰達了也好。可何秀才實在清高,仗著自己秀才的名頭瞧不上鄉(xiāng)下人。卻沒想到這人啊,到了秀才再也上不去,年紀大了之後,大夥兒也瞧不上窮得揭不開鍋,書也沒見得讀得怎麼好,且又沒什麼下地幹活力氣的酸秀才。
好不容易纔說到一個何夫人,也沒細問便娶了回來。結(jié)果倒好,這女人是個潑的,到了何家沒兩年便把婆婆給氣得嚥了氣。何秀才又是個沒用的,家裡雖說窮,但自女兒嫁到季府後,這日子也算是好過一些,家裡也都是何夫人再管。
聽見女兒要接自己去季府,肚裡可不就是懷上了麼?何夫人高興啊,把家裡那堆七七八八的瑣碎事都處理好了之後,便叮囑兩個兒子盯牢何秀才,可不能在自己離家這些天鬧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其實也就是何夫人把這酸秀才當做寶,鄰里鄉(xiāng)親的,哪個瞧得上他們何家?要不是何氏被季府納了去,只怕何家到現(xiàn)在都還住在漏雨的土屋裡,有上頓沒下頓,跟別說給兩個兒子都說了親事。
好不容易搭著牛車進了城,找到季府,結(jié)果連正門都沒得走,還是從小門過的,這讓性子潑辣的何夫人有些不服氣,怎麼說她也是季府長孫的外祖母,走季府正門又怎麼了?到了何氏房裡,本來還爲這季府氣派而震得手忙腳亂的何夫人立馬眼圈就紅了。
她家水蔥一樣嬌美的姑娘,怎麼突然就成了現(xiàn)在這人不人貴不貴的模樣?這女兒家坐胎,誰不是可了勁的伺候著,怎麼能成這樣?
聽何氏抹著眼淚,說兩句就喘上半天地將事說完,何夫人不幹了,這鄉(xiāng)下人脾氣本就跟個炮銃似的,一點就燃,於是就鬧到前頭郝佳音跟前來了。
(本章完)